第一百三十四章 共結春社[一]
三日后是子規下葬的日子,下葬的地方是白浪鎮附近郊野中的蓮花庵后,這是子規的遺愿。
蓮花庵年代古老,孤零零建在一處桑樹綿綿的田間,一帶清淡的黛瓦在翠綠的葉影間露了個飛檐靈動的屋頂,除此以外,便沒有什么可辨認的地方了。
一具簡單的梓木棺材就這樣和著輕飄飄的紙錢埋進了土中,朱顏一直牢牢拉著朱綺,擔心她會撲上去阻止人們將土培上。
手臂里環著的孩子已經哭得快要昏厥,朱顏蹲在她身邊,不時用額頭蹭一蹭朱綺那落滿了淚的小臉,低低地寬慰她。
待最后一掊土掩上,朱綺還是用力掙脫了她,不顧一切地撲到了新壘起的墓上,哭得哀哀凄凄,聽得人肝腸寸斷。
“阿綺,你累了,讓明子和劉大哥先送你回去?”朱顏緩步走上前,輕輕摩挲著她頭上戴的衰麻布,一邊拉著她往蓮花庵的廊下去。
朱綺顯然并不愿意回去,但她哭了許久,整個腦袋都昏昏沉沉的,沒堤防的時候便被劉自新抱上了馬車。
“燕子姐姐,我們先回去了。”明子擰了眉,一雙眼忽忽閃著,他很擔心,朱綺分明是那么潑辣的一個小姑娘,這幾天卻哭得淚人也似,怎么也勸不了,真是愁人。
“好。”朱顏斂眉走進廊中,拿起一截胳膊長短的麻布包裹同水磨的石磚下的花鋤,抬頭見明子還未走。悵然笑一笑,“明子,你想些法子。逗阿綺開心些。”
明子愣怔了一霎,隨即點頭鄭重地答應下來,“我知道了,燕子姐姐,你放心。”
朱顏稍稍松了一口氣,將麻布一片一片拆開,里面是一株盤虬的梅花。她從后院那叢骨里紅里移出來的,她覺得子規一定會喜歡墓頭開著這骨里紅梅的。
“阿顏,你預備何時回去?”袁凜一直靜靜立在廊下。直到庵內的閑雜人員全都離開,這才緩步到了新壘起的墓上。
之前是清明陰雨的時節,墓上的泥土十分松軟,帶著一點潮濕的霧氣。一方青白的石碑靜靜立著。埋入土中的部分被地底的潮氣勾出一道深色的痕跡。
除了朱顏一心一意地栽著那株骨里紅,墓頭還有一個灰袍的老尼立著,低低誦經。
“宣清,我們也回去吧。”朱顏小心地將土培上,將周圍被挖散的葫蘆蘚重新移栽過來,這才起身接過他遞來的帕子,蘸了一旁竹筒中的積雨拭凈了手上的泥土,“我很擔心阿綺。她哭得很傷心。”
朱綺她自小與子規相依為命,雖然養成了一副潑辣的性子。畢竟還是個懵懵懂懂的小姑娘,驟然和最親的人分開,到底該怎么勸她才好呢?
“兩位,留步。”一個低沉著的,微啞的聲音喚住了他們。
說話的人是那老尼,低垂的眉目很柔和,有些像菩薩的塑像。
朱顏立住了腳,側頭將她望著。
“朱小姐,你與乾云的相貌十分相似。”老尼一雙眼溫和地看了看她,緩著顫顫巍巍的步子走近。
“乾云……?”朱顏搖了搖頭,她并未聽過這個名字,“您說的是……是子規嗎?”
老尼立住了腳,一只蒼老的手探進袖中,目色微沉下去,“原來她將名字改作了‘子規’?亡國啼血的子規鳥……”
她回過頭,那方青白色的石碑并沒有一字碑刻,只是用很淺的刀法琢了一支虬曲的紅梅,那個身世成謎的女子并沒有留下她的名字。
老尼蜷曲著手緩緩從袖中探出,一邊攜了朱顏的手,輕輕撫著。
朱顏感到她將一個錦囊交到了自己手中,眉梢微微一挑,隨即斜過寬大的廣袖,讓那個錦囊滑入了袖中。
“貧尼與乾云居士頗有緣法,還要在此為她誦經,兩位先回罷。”老尼眉頭微微舒展了些,不再說一句話。
朱顏愣了愣,乾云……居士?她知道的,居士這個說法,是出家人對在家修道修佛之人的稱呼,有些文人亦會如此自號,多半是因他們也懷有出世思想。這位老尼喚子規為“居士”,原來子規她一直都是皈依了佛法的嗎?
“阿顏,走吧。”袁凜輕輕挽住她,自從那日后,這丫頭與他相處起來倒是坦然的多了。
他沒有問原來的朱顏究竟去了哪里,也沒有問她究竟來自何處,他已經說過了,他要的是眼前的這個人,那些過去的事情何必去管呢?
朱顏一直低低斂著眉頭,直到入了車內,才將袖內那只錦囊取了出來,錦囊是簡單的素色綢子,上面原本應當壓著什么金線的花紋,但有一處被挑斷了,那個花紋也就變得殘缺不全,辨不出原本的樣子。
抽開淡金色的系帶,里面收著的是一軸琴弦,準確地說,是一軸已經斷了的琴弦,朱紅色的。
“世間的確有‘朱弦’一說,卻是第一次見到。”袁凜從她手中接過來細細看一回,又重新收入錦囊中,“矩之先生當年與一位善彈琴曲的歌伎相戀廣為人知,那歌伎的名字的確是乾云。”
“乾云……”朱顏支著下巴出神,“歌女的名字,不都該是些柔曼的字眼嗎?”可這女子,卻帶了個“乾”字,便是換成個男兒名字也挺有氣勢的。
朱顏苦惱地揉了揉額角,靠在車壁上休息,最近的事情有些多,竇安的心緒漸漸平了下來,她又得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安慰朱綺,乾云的死也不該這樣簡單地放下,還有那個奇怪的傷者,他的傷勢已經基本愈合,是時候為他接好肩甲了。
至于徐綢珍……這些日子差點將此事忘了,徐綢珍自從那日和她爭吵后,就再也沒在這個家中露面,她應當還在徐府吧?
“阿顏……”袁凜喚她一聲,見她似是有些困倦,輕輕攬住她,“你倦了?”
“讓我靠一會兒吧。”朱顏側過頭,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味,闔著眸子低低詢問,“你說母親她還在徐府嗎?她為什么不回來呢?”
“朱夫人的確在那里,她與乃兄的意見有些不合,待他們分出個高下的時候,她應當就回來了。”袁凜抿起唇,徐釗有意將朱顏嫁去京中,好讓徐氏連上這門姻親,從而鋪平回京為官的道路,徐綢珍卻認為這樣只會對朱顏不利,決計不肯接受這樣的安排。
可她并非朱顏生母,這般愛護她,難道真的只是出于養育之恩?還有當初朱衡不過一位妾室,也就是朱綺的母親乾云,若朱顏不是徐綢珍親生的女兒,那她不就是乾云之女,何況不止一人說起過她們容貌相似,但乾云為何不認她?甚至連朱綺都不知道朱顏是她同父同母的親姐姐。
“宣清,你在想什么?”朱顏微仰著頭,好奇地打量著他那副凝重的神情。
“沒什么。”袁凜探出手在她腰間摟一摟,把她本就傾斜的身子抱進懷里,“你今日起得早,睡一會兒吧。”
“你不是說不會再瞞我的?”朱顏不滿地橫了他一眼,一邊坐正身子,正色看著他,“你既然知道我不是那個柔弱的小姐,就該把那些事情都告訴我,兩個人加起來總比你一個人在那里想好吧?”
朱顏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學過理科的人,這邏輯推理的能力總是不差的。
袁凜蹙起眉,其實真要說哪里還有疑點,不過是在乾云的身份上面,當年那個一度被傳為京中不可不見的琴娘,她的身份應當不會那么簡單。
但其實知道或是不知道乾云的身世,都已經不會對他們的婚事有所影響了,徐綢珍那里有徐釗相勸,自己手中又有當年朱衡親筆寫下的婚書,只待京中王雍的官司被壓制下去,他就可以帶著朱顏回京去了。
“你倒是說句話啊。”朱顏抿著唇瞪他,“我問你,那軸向妃的畫像呢?”
“問這個做什么?”袁凜瞇眼看著她,這副樣子倒是可愛得很。
朱顏一手撫著臉,低低嘆息,“我這張臉是不是很常見?為什么隨便一張畫像就會與我相像呢?還有,阿綺和那個老尼都說我長得很像乾云呢……你說是不是長得漂亮的人看起來都差不多?”
她覺得挺悲涼,雖說人不可貌相,但畢竟這臉長在那里就是個第一印象,朱顏留給她的這張臉美是挺美的,但這么容易與旁人撞,可就太不妙了。
“你與乾云相貌相似……”袁凜點頭,雖然乾云沒有承認,但從現在的線索看來,她們應當就是親生母女,長得像那很正常。
“你別光點頭,我想過好幾天了。”朱顏垂下頭,手指絞著衣袖,“那個兇手殺了乾云,還毀了她的容貌,分明不是為了讓我們認不出她,那是不是因為嫉妒呢?”
其實她覺得,兇手若真是徐綢珍,這樣做是很說得過去的,畢竟徐綢珍當年肯定沒有這個乾云漂亮,現在自然更加比不上了,或許又因為當初被妾室搶了風頭,存心報復也說得過去的,雖則她不覺得徐綢珍會這般容不得人,但這個理由她可以接受。
“或許。”袁凜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朱顏的猜測他早就想過,可今日再聽她提起,卻忽然有了另一個想法,之所以毀去乾云容貌,又焚去那些書畫和小像,真正的原因或許是……乾云與朱顏實在長得太像了,像到只要站在一處比一眼就能看出兩人是母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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