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朱筆落[二]
83_83999等震驚稍稍淡下去一些,朱顏轉(zhuǎn)眸見袁凜并沒有刁難的意思,心下稍安,試探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因為詩稿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心境,所以才要燒去?”頓一頓,她戳著自己的下巴搖頭,喃喃低語,“宣清是覺得,她不是自盡,對不對?”
誠然,若是自毀容貌,子規(guī)為什么要一手扶著紗幔,一手去劃自己的臉?還有,那一柄刀子又在哪里呢?
這里本就疑點重重,而且朱顏覺得,一個能夠從風(fēng)月之地嫁入官宦人家,又帶著小女兒重新流落到原點生活下來的女子,這大約是極有見識的一個人,不應(yīng)該這么輕易想不開,雖然也不排除她此前一直是在隱忍,如今得知女兒跳脫了苦海,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解脫了才如此行事,但朱顏還是覺得可疑。
“袁公子。”一個厚重圓潤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周融一身青色的常服,孤身而來,進(jìn)了屋內(nèi),他又轉(zhuǎn)過來向朱顏一揖,“朱姑娘也在此。”
“這么早就急急喚您前來,真是十分抱歉。”袁凜向他微微頷首。
“您還沒吃早飯?”朱顏想到天色確實還挺早,一時嘴快問了出來,看到袁凜蹙眉掃了她一眼,急忙斂眉下去,暗自責(zé)怪自己莽撞。
雖說從前解剖課上的多了,哪一日起遲了帶著早飯一邊在解剖室里啃一邊看老師實驗也是有的,但古人對生死之事還是看得很重的,就算真有人能忍下來在尸體邊吃些東西墊肚子,也會被認(rèn)作對死者的大不敬吧?
“阿顏方才被嚇著了,這會兒還沒有緩過神來。”袁凜輕輕一笑為她敷衍過去,隨即引著周融往停放尸身的地方過去。
朱顏趁著他們背過身時。沖著袁凜不滿地吐了吐舌頭,一扭頭,卻見關(guān)河守在廊外,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禁臉上一紅,急忙也蹭了過去。
周融擰著濃眉看那女子,一身天青色的中衣上面濺了不少血點。以雙肩和胸前為多。下裳部分只有些微幾點,若不細(xì)看絕不至發(fā)覺,女子那玉白的頸子上確有一痕紫紅的縊痕。看顏色和面上的血跡,想來她死去的時間并不長。
“公子方才遣人急急喚了老朽前來,還點明勿喚仵作一道,是因為……?”
“您應(yīng)當(dāng)知道。此人的身份……”袁凜從袖中取出一件用棉布裹著的東西交給周融。
周融打開來,里面是一柄沾了血的短匕。除了鋒利精致外,柄上的一個細(xì)細(xì)的刻字在第一時間吸引了他的注意,看清后,他隨即掩上棉布。神情有些僵硬,看著袁凜會心地點了點頭,“多謝公子提醒。那么以公子之見,此事應(yīng)當(dāng)如何了結(jié)?”
“您再看一看此物再做定論不遲。”袁凜取過那封信遞與他。
那匕柄上刻著的正是一個小篆的“徐”字。再配上如此精致繁復(fù)的花紋,不用想也知道,這是當(dāng)年前朝賜予那位徐將軍的東西,此物出現(xiàn)在此,必定與徐府有著脫不了的關(guān)系。而這江南一帶有名的琴娘子規(guī)的來歷,他過去也有所耳聞,這一次多半是同當(dāng)年朱衡的妻妾之間的紛爭有關(guān)。
又聽聞徐府此次有意通過聯(lián)姻重回京中,往后家勢只怕更要大起來,既然他們有恃無恐地將證明身份的東西留在了這里,大約便是在提醒不要追查此事,自己何苦淌這一趟渾水?
周融又看了一回子規(guī)的“遺書”,很是作態(tài)地點頭贊嘆,“矩之先生果然是高風(fēng)亮節(jié),連家中侍妾都如此節(jié)烈。”說了幾句,又忽地想起袁氏乃是變節(jié)之臣,自己這一番話原是說者無心,卻保不定聽者有意,拿著信紙的手不覺一顫。
袁凜渾若未覺,低低一笑,“您也是這般想的?這樣也很好,我同阿顏先回去,午后再遣人往您衙中認(rèn)領(lǐng)尸體。”
朱顏一直細(xì)細(xì)觀察著子規(guī)身上的那件中衣樣式,覺得說不出的熟悉,不想一抬頭,袁凜竟說要走了,情急之下急忙伸手扯住他衣袖。
“怎么了?你還未吃早飯,該餓了。”袁凜反手帶住她的衣袖。
“我想問一件事。”朱顏抿唇,轉(zhuǎn)頭去找那個小丫頭,“你可記得這位子規(guī)……姑娘,平日都在這一套中衣外搭配什么衣物?”
“唔,似乎是一件雨過天青的薄襖,胸口的地方有一串紫藤的,下面多半是配上白色碎花的花青百褶裙,這是子規(guī)姐姐最喜歡的一套衣服!”小丫頭越說越詳細(xì),一拍大腿,“對了,我記得姐姐每次穿這一套衣衫,都是去奏《謫仙怨》的時候!”
《謫仙怨》,又是這曲子……
朱顏扶住額頭,琴曲、向妃、畫像、亡國、子規(guī)……思維忽地打了一個結(jié),亡國?子規(guī)?子規(guī)啼血可不就是悼念亡國嗎?難道她的名字是這么個意思?
還有這個小丫頭描繪的那套裝束,與自己那口箱子中收著的一套華麗的半舊衣衫極為相似,她記得徐綢珍說起過,那些衣衫是父親的愛妾之物,是不是就是這子規(guī)的東西?
袁凜見她只顧出神,向周融使了個眼色,隨即拉著她走了。
“想什么呢?”袁凜帶她從后面的小門登了車,見她還在思索,伸手在她面前輕輕一晃,“回神了。”
“我只是在想……我……”朱顏搖了搖頭,“算了,這件事情一會兒回去了再說。”
朱顏苦惱地揉了揉額頭,竇安那孩子也不知道恢復(fù)過來了沒有,今日又得打疊起精神去安慰朱綺,自己反倒是連嘆惋難過的時間的都沒有了。
“其實我剛才檢查過那具尸身了。”袁凜坐下來,伸手去煮茶。
朱顏擋住了他,熟稔地取出小木炭,打了火石燃起紅彤彤的火光,一邊不緊不慢地倒水、添茶,不時抬起眸子瞥他,“你既是碰過,還是我來煮茶罷。”
“……你失憶過,這卻沒有忘嗎?你才五歲的時候便能煮得一手好茶。”袁凜斂眉看著她,像要從她深掩的眸子里看出點什么。
“有些東西,除非死了……”朱顏一噎,低低笑了,“或許連死過一回都不會忘了。”
袁凜默了一默,岔開了話題,“方才我檢查那子規(guī)姑娘的尸身,發(fā)現(xiàn)她脖子上的縊痕的確是八字相交。”
朱顏咬了咬下唇,她學(xué)的不是法醫(yī),卻在醫(yī)學(xué)史這門課上學(xué)過宋慈的《洗冤集錄》,里面重要的一點,就是以縊痕的“八字交”和“人字交”來判別一個人究竟是自縊身亡還是被人勒死后偽作了懸梁的樣子。這樣看來,難不成子規(guī)真是自縊身亡?可袁凜方才的意思,不是說……?
“她應(yīng)當(dāng)是被人下了什么藥物。”袁凜低聲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藥……?”朱顏眨了眨眼,在這江南小鎮(zhèn),除了自己和袁凜,難道還有人會對制藥有興趣?想來想去,忽然模糊地記起了一件事,自己都被嚇得一個冷噤。
“別怕,我不會讓她傷到你。”袁凜安慰地拍了拍她。
朱顏定下神,埋下頭輕輕一嘆,“你知道我想到了誰?”
“徐綢珍。”袁凜握住她輕顫的手,以防她將壺中的滾水灑落出來。
“她……她……”朱顏閉了眼,細(xì)細(xì)回憶。
第一次提起毒,似乎是那日徐綢珍教她認(rèn)識草藥一年蓬的時候,徐綢珍那時候說起,這東西搗爛了對解蛇毒十分有效。
第二次是白蘋在徐府中毒那次,她只能模糊判斷出白蘋是中毒了,袁凜和徐綢珍卻都一下子辨出了所用乃是烏頭,看來徐綢珍在這方面的造詣遠(yuǎn)比自己來得高。
“若果,你想殺她,又得做出一副是自盡的樣子,你……你會怎么做?”朱顏顫聲,一邊小心翼翼地將茶水濾入公道杯。
“這很簡單。”袁凜挪近了她,低聲笑了笑,“只需先用一些致幻的藥物,讓子規(guī)失去抵抗的能力,卻不至死去。”
“看室中的情況,應(yīng)當(dāng)是以焚香的方式下的毒,那時候子規(guī)已經(jīng)除了外衣,只著中衣打算就寢,但是聽到了聲響,她又折返過來,撩起紗幔想看個清楚。”
朱顏面色發(fā)白,他說的就像親眼見了一般,聲音越發(fā)地顫,“那……那后來?兇手就是這個時候上前劃破了她的面頰?”
“不錯。”袁凜斂起眸子,那幾刀下手都極重,有的甚至在顴骨上撞出了深深的口子,下手的人實在是心狠,或是對子規(guī)恨得厲害,“一個人就算種了致幻的藥物,受到這么嚴(yán)重的傷害,一定也會反抗,但兇手顯然用藥將她立刻弄暈了,然后立刻將她懸上了房梁,造成自殺的現(xiàn)場。”
“……可是,那封遺書呢?”朱顏眨了眨眼,“我記得那個小丫頭說確是子規(guī)的筆跡?”
“筆跡是可以學(xué)的,若不尋到本人的筆跡親自對比,你能確定真是她親手所書?”袁凜搖頭。
朱顏恍然,“所以,將詩稿和書畫焚去,也是出于這個考慮?那么,書信肯定是兇手寫的,找人比對一下不就知道了?”
“倘兇手平日給人留下了不會寫字的印象呢?”袁凜抿唇。
朱顏噎住了,是啊,倘若兇手平日從不寫字,誰能懷疑他呢?
“你……你還是覺得是我母親做的?”
“證據(jù)就是如此。”袁凜接過她遞來的聞香杯,“你不愿意相信事實嗎?”
朱顏低頭去聞清雅的茶香,水汽撲面而來,她覺得自己眸子里也結(jié)了一層霧氣,倏地落在杯中,濺起了一點漣漪,“我想聽她親口承認(rèn)。”(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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