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碧桃花[二]
那被提及的可憐的孩子現下正站在后院的廊下,一張小臉白著,定定望著院中的母親。
“小安,你過來。”朱顏勾起一絲溫和的笑意,向那出神的孩子招了招手。
“師父……師父要趕小安走嗎?”竇安抬起頭,定定看著她,眼中滿是不解與委屈。
朱顏低低斂下眉,本想伸手撫一撫孩子柔軟的頭發,但見那位竇夫人便站在跟前,仍是瞪著兩眼,氣勢洶洶,忙硬生生地收住了手,輕笑了笑,“好孩子,你比我刻苦了許多,那些醫書只需好好地讀了,往后見的病患多了,自然能夠成事,你早已不需我教你什么了,往后還是喚我一聲……罷了,令堂十分地不喜我,往后還是別來見我才好。”
那婦人鼻子里“哼”一聲,冷著眼將朱顏上上下下看一遍,“我就說你這賤丫頭不會有那般的好心,如今收了我們的銀子,說不教就不教了,也虧得你沒臉才能說得出口!”伸手將竇安一推,“你就給我在這里學著,不到能看診賺錢,不準踏進家門一步!”
“嫂子果然是明事理的。”朱顏看著她那副樣子,說不出的惱怒,氣急了反而生出一絲妖嬈的笑來,一手用絹帕輕輕抹了面頰上的血痕,一手用方才針灸的銀針指著她,“我們這些學醫的,別的本事不行,這記性卻是不差的。朱顏倒還記得清楚,當初嫂子與平遠先生帶著這孩子來求醫,朱顏那時也不知你們與母親相識,只覺得小安這孩子病得好可憐見的,賢夫婦也是困苦不堪。寫下了方子,不僅未收診金,反是連抓藥的碎銀都一道贈了。”
竇安微微紅了小臉,那般窘困的事情,他一點不想再去想起來。
朱顏卻是不依不饒,她固然疼惜這孩子年紀小小便患了這樣難以根治的病癥,但以面前這位夫人的態度。難保這孩子日后也與她一般的性子。有些話現在不說,只會讓自己后悔。
輕抿了抿唇,看著那婦人冷冷一笑。“夫人說的有趣,但夫人想必不知,我十分喜愛小安這孩子機靈聰敏,將他如親人一般帶在身邊。他的飲食起居,無不比其他人高出一截……”伸手指了指竇安身上一件簇新的小襖。“這一件小袍子,便是前幾日才為他縫完的,朱顏初初向著母親學些縫紉手藝,與夫人比起來自是還有一截的。”
竇夫人的臉黑下去幾分。訥訥地沒說話,誠然,她縫衣服手藝其實并沒有朱顏好。這丫頭是故意在說反話。
“我又想著,平遠先生與母親這般親厚。或許從前也接濟過我們,因此并未收過一分束脩,想來想去,似乎也只年節那會兒見得平遠先生來送過節禮,但母親誠然是回敬的。”
朱顏一氣地說完這些,面色沒有一絲的改變,一雙明亮的眸子微微斂著,似笑非笑。
永無有些驚訝地打量著朱顏,他總以為這女孩子生長于江村,性子固然是活潑的,卻不想說起話來竟是這般夾槍帶棒。
“看來永無并不必擔心阿顏在京城如何生活了。”袁凜寬慰一笑,說實在的,他對朱顏今日的表現也是十二分地驚訝。
“自然了,我說過我會盡量去試著……”朱顏抬起頭輕笑,她說過的,她會盡量試著去喜歡袁凜,也會努力讓自己更適應京中爾虞我詐的生活。
竇夫人氣勢洶洶地來,卻哪里都討了個沒趣,面子上有些下不來,不由地訕訕收起那一軸畫,也不管自己的孩子,轉身便走。
朱顏垂首看看竇安那一雙噙著淚的大眼,早已不忍心遣他離開,揮了揮手,柔聲寬慰,“小安,你仍是回去溫習方書,一會兒我同袁公子一道來問你的。”
竇安眨眨眼,回身蹭了幾步,又停下來看朱顏,“師父真要趕我走嗎?”
“……我并沒有趕你走,我說的本就是事實。”朱顏安慰地看著他,她對竇綏早有些懷疑,又因為那軸畫的緣故,越發不想與他過多接觸,竇安這孩子的存在,讓她敏感地察覺到了危險。
竇安皺了皺鼻子,抬手抹抹眼角,卻不想在這眾多人面前哭起來,急忙背過身,一路蹣跚地走了回去。
“何必這樣待小安?”永無看著她輕輕搖頭,這竇夫人固然令人氣憤,但竇安到底是個孩子罷了,“如此遷怒,是否有些過了?”
“過……?”朱顏輕笑著搖頭,暫且將此事擱下,扭頭看著那個滿臉不服氣卻又不得不乖乖蹲在地下的楊氏,露出一抹莫測的笑意,“大舅母,你怎地不抬起頭來看看我?看一看我這專會勾引人的臉,可有如你所愿地毀了?”
“阿顏,不要這般說自己。”袁凜將她往身后拉了拉,竟是上前向著楊氏微微頷首致意,“這位夫人,如你方才提起,這朱夫人確乎還有一位長女,但那位喚作‘燕子’的,誠然并非阿顏,你可知曉,那人究竟是誰?”
楊氏被他的舉動怔住,雖然本想得意洋洋地說一句“我憑什么告訴你”,但到了嘴邊卻說得十分謙卑,“那孩子便是她與一個下人私生的,其他我們也不甚清楚,想必在那戰亂里死了。”
袁凜蹙了眉,本以為她還能知曉更多秘辛,原來也不過是個紙糊的老虎罷了,只能說些捕風捉影的事情,看來真想弄明白朱顏和徐綢珍的那些事情,真是不能一蹴而就。
“讓她回去吧,我不想再看到她。”朱顏有些疲憊地閉上眼去,這個女人三番五次找自己麻煩,此仇不報,委實非君子,輕輕咬了牙,“這一次我暫且按下,若再有下次,朱顏可不會再因為喚你一聲‘大舅母’,便一味地隱忍退讓。”
楊氏微微哆嗦了一下,戰戰兢兢地看永無,她著實想不到這個貌似文弱的青年出手著實有兩下子,她現在一見他腿肚子就有些打哆嗦,有心招他為女婿的事,自然早已拋去了九霄云外。
院中又安靜了下來,微風吹過,淡雅的竹香送來,所謂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確乎是一幅美景,若再添上廊下姿容雅致的三人,便更加地不可多得了。
朱顏見這里再無旁人,這才看著永無輕輕一笑,“永無到了這兒,怎么也不來尋我?那會兒宣清還說起,讓我引薦一番,不想你們兩人已經認識了?”
“只是聽聞琴音悠揚,便去看看是何人有此雅興。”袁凜站在她身后,看著永無意味深長地一笑。
“不錯,宣清也算是有同好之人,永無得以結識,三生有幸。”永無也輕輕一笑,說得云淡風輕。
同好……喜歡同一人,倒也確乎是算得同好。
袁凜亦笑笑,“的確如此。”
朱顏對于兩人這若即若離的態度有些無奈,一時卻也想不出這點若有若無的火藥味兒究竟從何而來,便笑著岔開話,“永無方才責怪我待小安過于苛責,你卻著實不知,那孩子……我卻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袁凜敏感地覺得事情不對。
“……或許只是我胡亂猜測,但我委實覺得,那孩子似乎在注意我的一舉一動……”朱顏小聲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最開始懷疑是在那日紓送自己回來的時候,那個時候紓提起,竇安一個孩子,本該是對蹴鞠那等新鮮玩意兒極為感興趣的,但他卻一眼就發覺了自己與紓的行跡,下車后,他又特意問起紓的身份,隨后請求回家一段時日……
這些事情都太巧了,雖然竇安不過一個孩子,但她還是不由地有些懷疑起來。
袁凜聽她一說,也猜到了個大概,但因永無也在,不好多說起,只是輕輕拍了拍她,“阿顏,我看你想得太多了,不過小安那孩子確乎聰敏刻苦,左右不過幾月,我們便要成親的,到時候那孩子也不能跟你一道去,這便讓他出了師,我看也很好。”
“好,我會好好與母親還有平遠先生提起。”朱顏調皮地向他眨眼,袁凜從來只擔憂自己想得太少,好心反被人騙了,如今這般說,自是不希望在這時候談起此事,笑一笑,急忙岔開話,“說來,那軸畫原是在我二舅爺的書房里掛著的,前一陣子說是失竊,怎么卻在平遠先生的手中呢?”
她說著,眼睛不自覺地轉到了永無跟前,那軸畫失竊的那日,她恰好在徐府中遇上了永無,這一切,該不只是一場巧合吧?
然永無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一切與他無關。
朱顏正想再說幾句,院外又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接近。
接著,后院竹籬編成的小門被猛地一推,整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濺起一蓬灰塵。
朱顏斂眉看去,竟是那位竇夫人去而復返,只是這一次她披頭散發的,比起剛才氣勢洶洶的樣子,真是狼狽到無可附加。
“這是怎么了?”永無挑了挑眉,正要緩步過去,那竇夫人已經抬起頭來,一張臉上竟有長長一道血痕,眼中也驚恐非常,急急叫道,“要殺人了,救命啊!”(未完待續)
...
(https://www.dzxsw.cc/book/102593/545480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