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鬼謀第一策
一聲悠長的號角,打破了府城上空死一般的沉寂。城墻上的一眾軍官,望向城墻下無邊無際的明軍將士,不禁有些震撼。
明軍在城下完成了集結,兩三萬人站在一起的凜冽殺氣,一時讓空氣為之凝結。號角齊鳴,騎馬的傳令兵在陣前來回馳策,揚起陣陣灰土,隨風飄揚的錦旗在風中烈烈作響,遠遠看去,布滿了城外的大小山崗,像是一陣滾滾浪濤,翻涌間將瓊州府四下里團團圍住,不留一分空隙。
守城的士兵緊張地握著手上長矛,一時都不太敢靠近女墻。改水營本來不過幾百人,這六個月急劇擴充,幾乎所有的老兵都變成了軍官,也不過練了三千新兵。當初雖然說暫時占領了整個瓊州府,但是五個穿越者估計實力不足,在明軍圍剿下能守住的也就是海南島北部,所以也只在儋州和昌化一帶征募士兵,以保證作戰時軍心穩定。除此之外,就只有這個月,在瓊州府府城里征集的兩千多臨時鄉勇民壯了。
這些都是新兵,不要說訓練水平了,但是沒殺過人一點,就讓他們的戰斗力值得懷疑。
三萬明軍對三千改水營新兵,這守城的形勢,實在艱難!
“怎么來了這么多…”梁老大緊握著拳頭,看著看著,喃喃地道。眾人聞言一陣動容,不由自主地望向秦明韜。趙德見狀大聲道,“諸位仔細看了,那里面最多一萬五千戰兵,其他都是雜役,莫要被那陣列騙了。”
三千對一萬五啊,秦明韜心里不禁也有一陣緊張,按著女墻,一時也忘記安撫身邊諸將。見義父也如此,趙德心下焦急,猛地一轉身,沖傳令兵道,“驍字旗,瞄準中軍,打他三輪。”
驍字旗是趙德一手煉出來的,如今擴到了四百多人,光支援步兵的四磅炮就有二十多門,在秦明韜手下是裝備最精良的。這會沒有秦明韜的命令,趙德擅自發令開炮,引得兩邊一眾軍官紛紛側目。
秦明韜這才回過神來,攔住那個正要搖旗的傳令兵,道,“頑敵氣勢張狂,所有火炮,瞄準明軍中軍,齊射五輪!”傳令兵令旗飄展,城墻上士卒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跑開城墻回到敵樓上的炮位,搖起火炮。
這邊還是一陣慌亂,那邊隨著那聲號角,陣里已經沖出三個著甲的騎士,往城樓方向馳來。守城將士卻不知道這三人要做什么,只凝神探望著。那三個騎士認得秦明韜主將旗幟所在,唿哨著欺身直騎到墻角十幾步外,也不停馬,馬頭一轉,手臂一抬一放,三發勁矢便朝秦明韜這邊飛來。見那游騎抬弓,親衛李勇新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抄起鋼盾攔在秦明韜身邊。只聽見蹦的一聲脆響,一枚箭矢插進那鋼盾。
李勇新罵了一句,見那箭矢末端似乎綁著塊布條,撕下來交給了秦明韜。秦明韜抖開一看,勃然變色。下面幾個騎士見沒射中,咬牙咧齒地罵了幾句,操著一口濃重的廣西口音,沖城墻上眾人吼了起來,
“爾等逆賊聽好了!交出賊酋秦明韜,可免一死!”
秦明韜聞言一凜,怒氣大盛,不由地握緊腰上長劍。明軍那邊見偷襲不得,戰鼓轟響,五萬士卒早已準備,沖著瓊州府齊聲大喊,
“交出秦明韜,可免一死。”
“交出秦明韜!可免一死!”
兩三萬人山呼海嘯是怎么樣的氣勢?便是千斤的宏鐘,在這樣的聲浪下也就像蚊子嘶叫一般。那洪流如一陣實質的沖擊波一樣,鋪天席地而來,越過前面空地,狠狠地撞上了墻上眾人。
秦明韜暗嘆這明軍將領手段,心里似乎看到背后瓊州府百姓,朝自己背影竊竊張望的眼神。梁老大被這聲浪吼得氣悶,不禁怒喝道,“放你M的狗P!”轉身吼道,“弓弩手在干什么,還不射?”弓弩手聞言趕緊上弦,站上了女墻。弩箭還沒射下去,那三個騎士卻不肯做活靶子,早縮著腦袋逃遠了。秦明韜眉毛一皺,轉身看到趙德搶過了旗令兵的傳令旗,用力一搖。
一百余門鋼炮已經上好了炮彈,見到城樓上的旗令一發,頓時開火,轟隆聲響成一片,用怒吼的火舌回應了明軍的挑釁,壓住了那片勸降聲浪。一百門火炮齊鳴在這個時代是怎樣的火力?每一顆卵形銅彈落地,都要彈跳幾米高,往前竄去。哪里管前面撞到的是胳臂還是心肺,通通穿透,撞了十幾米慣性盡失才停下來。站在前列的倒霉蛋,若是被這兇神打中,連個全尸也沒有。只片刻,中軍就被劃出了近百條死神的直線。
明軍遠道而來,又是跨海作戰,帶的重火器很少,在澄邁就吃了五源谷大炮的虧。顯然沒料到瓊州府城里有這么多大炮,明軍欺得近了。好在有了澄邁的教訓,這會列的是松散陣型,挨了炮彈,一陣鬼哭神號下,傷亡其實不大。但這終究是赤子肉身,怎么能和鋼鐵比強硬?等到五源谷大炮第二輪再響,明軍將領就撐不住了,全軍停了吶喊和戰鼓,緩緩朝后面退去,躲到射程外去,避開城墻上火炮鋒芒。
要是明軍遇上其他對手,這樣五倍兵力的圍困,守城一方全無獲勝可能,別說出城迎擊了,定是死死被困在城池里。不消十天,從人心上就垮了。這個時代的反賊,高迎祥李自成之類的,打得都是游擊劫掠的主意,從來不敢占據州府死守,也是因為明軍火器犀利,城池守不住。但今天情況卻反過來了,秦明韜手底下有超越這個時代的百門大炮,倒讓習慣了欺負土司流賊的明軍吃了個小虧。
明軍拔陣,往后退去,哪里還有剛才氣勢.秦明韜不禁舒了口氣,再去看身邊眾人,個個都是如釋重負,滿眼的振奮。城墻上的士兵歡呼雀躍,膽子大的,沖到女墻邊上罵咧咧地大笑。有幾個血沖了上來,拿著手上扔手榴彈的彈簧擲彈器,扳到最大拋力,想炸幾個退得慢的明軍,士氣已是大不一樣。
秦明韜往城墻下望去,見明軍雖是后退,倒沒有慌亂跡象,心里有些郁結,不由得想起趙益那支先鋒營騎兵隊。如果趙益此時在瓊州府里,定是要叫嚷著打開城門出去沖殺一陣。戰場上,如果有那樣一支生力軍,時常可以沖出去折一折明軍軍心,那戰況就又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此時要的,正是這樣彪悍的部隊,可惜改水營的氣質倒和自己一樣,不動如山有余,若是要侵略似火,卻有些不足。
明軍退回遠處山丘,離城池兩里多的地方停了下來。開始四下里砍伐樹木,加固營寨,制作攻城車械,料想是做起了久圍的打算。眾人自從知道明軍攻來,都是幾天不曾睡好。這會剛從千軍馬萬死圍的重壓中稍緩過來,欣慰之余,都有些疲憊之色。秦明韜料想一時半會,明軍的器械做不好,布置了下城防安排,便散了眾將。
“大家都辛苦了,先散了吧,加強戒備。”
秦明韜想了想,又道,“今日火炮退了敵軍,每個炮兵賞五兩銀子,其余士卒,也賞一兩銀子。”
一賞就是四千兩銀子,這也是秦明韜均了個縣城的富人,得了大把便宜銀子,才能這么大方。士卒們聞言一臉欣喜表情,眼神中又多了幾分堅定。將領們紛紛抱拳離去,幾個精神稍好的年輕將領,帶了士卒回各自營寨操練。
被火炮逼退后,明軍忙著伐木作器械,倒是一直沒有攻城,四處扎營,死死攔住澄邁附近,不讓瓊州府和五源谷那邊能溝通聯系上。又分兵去取文昌等周邊諸州縣。秦明韜手上只有三千新兵,不敢出去救援。派了幾個探子像沖出去,也被明軍截下,無奈也只能死守。
這天胡亂拔了幾口飯菜,秦明韜點了兩盞油燈坐下來,拿了一卷戚繼光的《練兵實紀》在燈下翻看。所處環境和后世不一樣,還是這土生土長的兵書更有實際意義。看了幾頁,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喧嘩,似乎有士兵和年輕人爭吵的聲音。房間外站崗的李勇新眉頭一皺,沖黑乎乎院子外喊道,“誰在那里喧嘩!”院子外士兵大聲答了,李勇新敲了敲門,進來報給秦明韜,
“書記處的李錦熙,說有機要報于大人。”
秦明韜聞言一愣,又是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李錦熙,這個時候他來做什么?一時卻不知道這秀才有什么事情,秦明韜揮手道,“讓他上來”
李勇新朝外面喊了聲,便聽到李錦熙教訓了那攔他的士兵幾句,才進了院子。李錦熙見了秦明韜,一揖道,“大人指揮若定身先士卒,前日臨危不懼逼退明軍,已挫敵鋒銳,此誠瓊州之福。”
秦明韜知道這是恭維話,卻不想聽他廢話,笑了笑直接問道,“你來找我,是什么事情?”
李錦熙拱手道,“不才近日觀明軍氣象,心有所想,特來向大人討教。”秦明韜見他這樣子,知道一時半會是趕不走了。想到他終究是個能吏,嘆了口氣,把那本兵書往桌上一扔,道,“討教什么,坐下來說吧。”
李錦熙臉上一喜,卻道,“不才豈敢和大人對坐。”秦明韜見他這樣做態,有些不喜,李錦熙見狀,又道,“大人榮寵,不才銘記。”這才坐下。秦明韜聽他言語間隱隱把自己當了帝王了,不禁搖了搖頭。
李錦熙只在椅子上坐了半個屁股,道,“明軍既得澄邁,隔斷瓊州和五源谷,此番又圍了府城,當定的是久圍求穩之意。”秦明韜雖然來這個時代七年了,卻還是不了解明朝將領的思維模式,這幾天也試圖揣摩對面對手的意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時見李錦熙說得斬釘截鐵,不禁問道,“怎么看出來的?”
李錦熙不敢托大,拱手道,“小的淺薄之言,但博大人一笑。明軍此番征伐,調軍有廣西、廣東、滇黔三處,統由南澳陳廷對指揮,協以鄭家水師配合,組織如此復雜…”李錦熙瞄了一眼桌上的書,道,“陳廷對雖屢有抗倭名聲,但這樣一支復雜成分的部隊,非有戚少保之盛名,難統號令協調同進。”
秦明韜見他說得頭頭是道,不禁點了點頭,
李錦熙又道,“然我觀此番明軍既得澄邁,毫不間歇,直奔瓊州府而來,想到其中統調之難,陳廷對定是下了血本。”秦明韜想到明軍素來餉銀不足,前幾日在城墻上觀察,也覺得不是什么勁旅,這樣復雜的編制,調度困難,卻不知道這陳廷對為什么這么急著,把這一大堆明軍趕到瓊州府城下。
“小的揣度,若當真要速取瓊州府,何不在澄邁一番大戰之后,準備妥當來攻府城。如此毫無準備費力急行,所圖何物?依小人之見,陳廷對是想打一個措手不及。瓊州城墻防御修筑多年,非數日之間可變。軍士素質,也非朝夕能改。陳廷對唯一可圖,便是若明軍來的突然,瓊州府四方征集守城糧草,時間不足。”
“不說十分,怕陳廷心里至少有六、七分,是被澄邁守軍火炮犀利,明軍傷亡頗大給嚇到了,想避開大人鋒芒,圍而不攻磨到瓊州府內人心思變,棄城自降!”
看了看秦明韜,見燈下這年輕將軍微瞇著眼睛,似乎在仔細想著自己的話。李錦熙心里一動,打定主意,拱手道,
“大人,不才有一謀劃,或可助大人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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