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塞爾沒有完全放下戒備，他不知道她看到多少經過。但就算什么都沒看到，伊塞爾也不認為面對眼前的狀況他能編出值得信服的解釋。他的借口或許可以騙過亡靈，對欺騙死神的騎衛卻沒多少信心。剛才發生的動靜太大，不論他所具備的神力還是魔力——盡管沒有一樣是他自己的——在冥界恐怕都如霧中明燈般招搖，他現在連貝里安給的那點偽裝能否繼續蒙混過關也沒有底。在死神的領域，他呆得越久露餡的可能越大。

　　伊塞爾微微行了個法師禮，含蓄地出言試探：“您好，尊敬的騎衛大人，您的話令我受寵若驚。只是我不明白……您是說我消滅了食魂者？”

　　“食魂者科爾達，而我解決了另一個，羅摩威。”女騎衛輕描淡寫地說，隨即神色柔和地向他笑了笑，“叫我希露德就可以了，法師先生。”

　　伊塞爾直覺地接收到對方的善意——不同于食魂者羅摩威的偽善——但這也是他不解之處，他可不會盲目自信自己一個人類能有什么讓死神部下一眼產生好感的魅力。

　　“捕殺食魂者是我們鎮魂騎衛的職責。科爾達原本是我的任務，您替我除掉了他，所以您可以向我提一個要求作為回報。”

　　“我仍然……不太明白，”伊塞爾斟酌著用詞，“我不記得我如何殺了他。還有，鎮魂騎衛是什么？請原諒我的冒昧，我想我剛死沒多久，對這個世界還不太熟悉。”他想從她那兒了解關于重生神殿的更多情況，以便探聽到聯系帕萊爾的契機。

　　“鎮魂騎衛是神殿直屬，負責冥界的防衛。”女騎衛抿嘴輕笑，似乎他說了什么讓她感到有趣：“您還是這么謹慎，我原本等著您問我帕萊爾的下落。”

　　伊塞爾一怔，沒來得及在意她對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顯得過于熟稔的用詞，他的心神頓時集中于“帕萊爾”這個名字上。

　　女騎衛對上他審視的視線，聲音溫和地說：“如您所想，我認識他。是他讓我來找您的。”她頓了頓，目光誠懇，“您完全可以相信我。”

　　伊塞爾腦袋里一下子轉過許多念頭，他慢慢吐了口氣，盡力放松神情，用平穩的語氣問：“所以，其實方才發生的事您都看見了？”

　　“是的，我正是認出了您身上的魔力。帕萊爾給我看過同樣的魔力，他說他與魔力的所有者有項交易。所以您不用擔心，無論您是誰我都不會追究，我只負責帶您去見他。”女騎衛顯然知道他擔心什么，對于他的防備和刺探表現出了十足的耐心。

　　伊塞爾近乎不禮貌地緊盯著她美麗奇異的眼眸，半晌，輕聲問：“我可以信任您，是嗎？”

　　“當然。”她輕柔地回答，一瞬不瞬地回視著他。

　　伊塞爾放下所有的疑惑，最后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他再度行了個法師禮，神態鄭重地道：“那么，希露德小姐，能否請您帶我去見帕萊爾？”

　　“希露德樂意為您效勞，法師先生。我們可以路上再詳談。”女騎衛向半空做了個手勢。

　　高大桀驁的飛行魔獸輕盈地降落地面，乖巧地伏下身，明顯是為了方便法師爬上它的背脊。伊塞爾動作還算利落地翻上去，女騎衛一個閃身便坐到了他身前。她隨手將頭盔擱在前面，半回頭提醒他一句：“坐穩了。”魔獸應聲而起，翅膀扇動的氣流托著它沉重的身軀迅速升空。

　　伊塞爾向下望去，地面的深坑在他們離開的剎那自動填平，很快一棟新房子宛如急速生長的麥苗拔地而起。

　　“那是赫爾德因殿下的意志。”女騎衛低聲解釋。她駕馭魔獸飛得十分平緩，就像從空中游覽沉默之都。以他們的高度，依舊看不到沉默之都的盡頭。這座巨大的城市建在無垠的平原上，一直延伸到地平線外。迎面的氣流被魔獸的身軀頃刻割裂，但伊塞爾并未感受到寒意，只有微風沿著發絲拂過，他不確定是貝里安魔力的保護還是女騎衛做了什么。

　　“帕萊爾在重生神殿等您。”女騎衛背對著他，柔和隨意的語調像是閑聊：“冥界共有四座神殿，死亡神殿是赫爾德因殿下的主神殿。除了掌管凡人沉默之都的重生神殿，裁決神殿掌管罪人的懺悔之都，榮耀神殿掌管英靈的遺忘之都。”

　　“帕萊爾先生和您一樣是騎衛？”伊塞爾問。他以“先生”一詞稱呼，因為注意到先前女騎衛說起這人時，用的人稱是代表男性的“他”。

　　“我和他信仰相同。但他不是騎衛。”

　　“你們都是‘不死族’？”伊塞爾試探地提道，這個名詞是從食魂者口中聽說的，他一直記著。

　　“您知道不死族？”女騎衛反問，她微側過頭，不知是否角度關系，她的嘴角仿佛帶著淺淺的笑意。

　　“只是聽說過，大概猜到一點。”

　　女騎衛不等他提問就好心地為他釋疑：“亡靈只要有足夠的力量，便能凝結成不死魂體，不需要再擔心靈魂會消散，所以被稱為不死族。最容易成為不死族的是英靈。當然還有一些分支并非人類，而是神戰時從主物質界遷徙而來的種族。所有不死族皆是死神的從裔，只接受死神命令，替神管理冥界。實力強大者甚至可與天界恩羅納使神比肩，比如裁決神殿的審判長阿拉斯忒，塞壬女王佩爾澤，還有我們的騎衛統領貝爾菲格，他們都是不死族的佼佼者，深受赫爾德因殿下信任。”

　　伊塞爾注意到她舉例的名字自己應該都見過，這不免讓他覺得古怪。但他不熟悉冥界的情況，也不能因此斷然肯定這不是巧合。

　　“至于帕萊爾，您早晚會知道。”

　　伊塞爾不好再追問。從魔獸背上俯瞰下方的城市，他心里不由掠過新的疑問：一個僅僅輔神位的神，獨自統馭著一個世界，它的追隨者不乏擁有使神位神祗力量的強者，難道無人察覺他的地位與他的身份不相稱么？

　　法師仿佛從中嗅到了一絲隱約的危險氣息，不過事關神祗，不是人類能摻合的。何況他自己的麻煩也不少，想必此時凡世各國都已經知道魔潮提前到來，回去后難免得面對人類與魔族的戰爭。與之相比，底下安寧平和的城市就像是一種沉默的誘惑。

　　不知母親的靈魂會在下面的哪一幢房子里？這個念頭不經意間從思緒中滑過，又隨著吹拂他臉頰的輕風飄散。伊塞爾收回目光，轉向屹立遠處的重生神殿——在他還活著時，他只需要看著前方。

　　神殿巍峨的影像在他眼中漸漸放大。驀地，魔獸在空中一個驟停，翅膀下急速變化的氣流卷成兩道小小的旋渦。

　　伊塞爾險些撞上前面的女騎衛，他的手無意識地按在對方背甲上，又連忙收回，“抱歉，失禮了。”

　　女騎衛背對著他，看不見表情。“請小心，法師先生。”她的語氣依然那么柔和。

　　伊塞爾這時也顧不上其它，他的目光被空中的異象吸引住了。陰郁的天空不再是一片均勻得毫無變化的灰白，一層層朦朧的紫光圍繞著神殿上方徐徐展開，形如垂立的窗紗隨風飄搖，不時變換著姿態和位置。每變一次，光色也跟著漸深，由最初的淺紫迅速轉為紫黑。那光的面積越來越大，映照得下方的房屋都好似然上了一層詭異的紫，唯有中心的神殿始終游離在這幅畫面外。

　　紫黑的光終于染成了深淵似的黑，天空像被割開不規則的圓，一個個深紫的團塊從撕裂之處擠出，眨眼浮現在了空中。

　　“克羅斯能獸……”女騎衛望著那群紫色的身影說，“看來魔潮的影響擴大了。”

　　伊塞爾只見過一次單只的能獸，如今眼看著密密麻麻的大團長滿眼睛的紫色“肉塊”陸續從裂縫中涌出，不禁有點背脊發涼。“希露德小姐，克羅斯能獸到底是什么？”

　　“您知道洛比烏茲黑暗航道吧？”

　　伊塞爾沒留意女騎衛的疑問句隱藏著肯定的口吻，點點頭說：“是的。”他看了看天上，“難道這也是？”

　　“不，這不是黑暗航道。但是冥界被認為是主物質界的倒影，兩個世界有獨特的聯系，一旦主物質界出現什么重大變化，冥界難免受影響。”他們所在的位置離那些怪物還有相當的距離，但女騎衛還是催動座騎向后退開。“當黑暗航道成形后，最先進入主物質界的其實并非魔界生靈，而是游離于各個界域之間紊亂的能量流。只要進入有人類的世界，這種能量流便會自發吸收人的負面情緒，從而形成克羅斯能獸。能獸沒有智慧只有本能，吞噬任何帶有負面感情的靈魂。由于倒影關系，魔潮初期會波及冥界，這些能獸就是從主物質界滲透進來的。”

　　伊塞爾聽懂了她的意思。人的靈魂都有善惡，有美好的情感自然也有陰暗的一面，大概在克羅斯能獸那無數根觸須似的眼睛里，就是散發香氣的美食。因此能獸入侵對冥界的亡靈們而言簡直是滅頂之災。食魂者的危害程度與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冥界的管理者當然不會放任怪物肆虐，但見一隊隊乘坐飛行魔獸的騎衛從神殿掠出，向著四面八方的紫色能獸，迎面而上。

　　（中秋前感冒發燒，假期也燒掉了，周末又上班，寫文時間少，所以更新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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