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灰藍的海水沉沉地拍打著岸邊的巖石，發出溫柔而有力的聲響。.浩瀚的海面上飄散著淡淡的霧靄，模糊了水天相連的界線。

　　穿著黑色法師袍的年輕男子踩在深褐的土地上，目光茫然。有好一會兒，他的意識里都是空茫的一片。

　　我是誰？

　　這里……是地方？

　　直到這兩個問題浮上腦海，關于自我的記憶瞬間流入——他想起了他是斯迪爾德的伊塞爾，為了尋回父親的靈魂，在與他簽訂契約的魔族貝里安的指引下，踏進了人魚沙漠的黑暗航道。

　　那么，這里就是冥界？

　　伊塞爾轉過身，環顧他所在的陸地。即使曾經通過貝里安提供的鏡像窺視這個世界，但身臨其境的感受是全然不同的。如果不是有先入為主的認知，乍一眼他會以為自己仍舊在亞斯大陸。遠處郁郁蔥蔥的叢林交錯著各個層次的綠，青灰和青藍的山巒在天際時起時伏。不過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此地與凡世的迥異。陰郁的天空找不到光源，視野所及的大地也沒有一朵鮮花，入目的色彩格外單調。空氣里摻著絲絲寒意，即使隔著袍子，也能一個勁兒地鉆入皮膚。這種冷初始并不強烈，然而等到發覺時卻像已經灌注到了靈魂里，慢慢凍結感知，卻怎么也無法驅逐。

　　伊塞爾放開精神力，默默感受著周身的元素。風火水土四大元素俱全，但在他試圖溝通風元素和火元素時，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伊塞爾皺了皺眉，終究放棄了釋放法術的嘗試——也許因為冥界是死神赫爾德因的領域，沒有神的許可無法使用任何力量。他攤開手掌，掌心筆直燃起細長的黑色火焰。這是貝里安臨出發前給他的令火，相比腿上那些咒文，他能更清晰地從火焰中體驗到濃厚的魔力——與法力和神力差異鮮明，這種力量更為純粹，又難以定性。

　　火焰忽地上浮，化作淡淡的光膜覆上他全身，一片藍光閃過，隨即消失不見。體內加劇的寒冷很快緩和下來，就好像一個赤身**的人穿上了輕便又保暖的衣物。伊塞爾看著自己的雙手，注意到皮膚的光澤如同抹了一層灰塵般暗淡了幾分。他大概明白過來，貝里安給他的魔力不僅是保護，也是偽裝。不然在亡魂的國度，像他這樣溫熱鮮活的生命想必會和黑夜的火光一樣醒目。

　　伊塞爾察覺到腦海里似乎多了什么，他集中精神，一條信息慢慢在意識層面映現。那是貝里安留在令火中的提示，告訴他名叫帕萊爾的魂靈在沉默之都。他將這句話反復默念了幾次，不由對貝里安曖昧的態度感到迷惑。伊塞爾一時難以判斷，如果他的魔族管家因為希望他盡早完成任務才額外給予他種種幫助和提示，為什么提示的內容卻省略得像在增加任務的難度？

　　不過眼下他沒時間去思索魔族的目的，他先得熟悉一下環境，打聽沉默之都在什么地方。伊塞爾準備上路，雖然天空沒有太陽難以判斷方位，但只要朝著與海岸相背的方向，他相信總能遇到有亡魂聚集之處。

　　死后的世界聽起來格外的安靜，沒有諸如鳥叫蟲鳴這些來自自然界的配樂，只有輕微的風聲和海浪的低喃，后者隨著他的遠離逐漸淡去。腳底并不柔軟的泥地像是能吸噬聲音，前方沒有路，不過植物排列并不緊密的叢林對偶然經過的行人完全不構成障礙。伊塞爾在成片幾乎看不到差異的景色中穿行，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看見一個除自己以外的人影。

　　那人像被霧氣模糊了外表一般瞧不清容貌。伊塞爾還以為是他們之間的距離降低了視野的清晰度，但當他靠上去，人影在他眼中的成像根本沒有變化。

　　一個貨真價實的亡靈。偽裝的亡靈心里判斷，不確定是否能與他溝通。

　　“抱歉，打擾一下。”伊塞爾上前，謹慎地招呼道。

　　這個亡靈外貌上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手中揮舞著鐵斧，正專注地砍樹。“咚——咚——”斧刃一下一下狠狠地劈在樹干上，留下深深的凹痕。每當他把斧子拔出來時，樹干的傷口又立即恢復原狀。偽亡靈的出聲無法將他的注意力從樹干上拉開，甚至連鐵斧上揚下落之間均等的節奏，都不曾絲毫停頓。

　　伊塞爾重復了幾次招呼，便放棄了無意義的舉動，越過砍樹的男人繼續向前。一路上他又陸續碰見數個亡靈。但他們要么重復著同一件事，要么毫無目的地來回游蕩，都對外界喪失了應有的基本反應。

　　不過伊塞爾也不急躁。盡管這些已經失去自我意識的亡魂沒有交流價值，可隨著相遇次數的增多，至少表明他行路方向的正確性。

　　沒有巴爾亞太陽意味著沒有晝夜交替，看不出深淺變換的天色讓伊塞爾很難明確時間的流逝。他不知疲倦地走著，直到來到一座青山腳下，視野里出現了村落。

　　伊塞爾在進村前停頓了那么一會兒，倒并非遲疑，只是因為從外面看村莊普通得跟亞斯大陸上的一個樣。但當他走進去后，冥界與凡世的差別就體現出來。房舍內外勞作的村民行動有著明顯的遲鈍和重復性，當伊塞爾再度嘗試交流時，他從他們口中得到的回答翻來覆去不超過十句話。比起叢林遇見的亡魂，村民們還保留著一定的自我意識，只可惜對外來者沒有多大幫助。

　　伊塞爾得不到需要的情報，只得轉身向村外行去。這時村莊口的一間破屋子內晃出了一個滿臉大胡子的男人。伊塞爾愣了愣，他開始還以為這間陳舊得好像要風化的房舍無人居住，是用來堆放雜物的。當他接觸到屋主人那意志清晰的眼神時，停下腳步。

　　“贊美吾主赫爾德因，多么新鮮的靈魂！”大胡子打量伊塞爾的目光雖然令人不舒服，不過看得出沒什么敵意。“我有很長時間沒碰見新魂了……過來，朋友，來吧。如果你需要幫助，不如到我家坐坐。”他大手揮動著，示意外來者跟上。

　　伊塞爾沒有遲疑地隨他進了屋。室內同樣陳舊如廢墟，沒什么家具物什，只有一些雜物。大胡子直接推開屋內的另一扇門，伊塞爾眼中掠過一點意外之色——門里面不僅空間面積遠比在屋外估量的寬敞數倍，個中陳設布置就像富人家的起居室。

　　大胡子臟兮兮的靴子直接踩著一塵不染的地毯，坐到最大的一張沙發椅里。這時一個身體像團濕嗒嗒滴著泥漿的泥球，還生有一對蝠翼的奇怪生物撲棱棱飛過來。它的頭頂冒著淡淡的青光，穩穩支撐住一個銀托盤，上面放置著兩只酒杯。大胡子取走一杯后，“泥漿團”又飛到伊塞爾跟前。

　　“這是驅魂鳥，它們很能干。”大胡子指著扇動蝙蝠翅膀的小怪物說道，又指了指杯子，“二百年份的提阿拿酒，我只招待貴客。”

　　伊塞爾注視著杯中混沌不明的綠色氣團。他從未聽說過“提阿拿酒”，更不確定這種與他常識中的飲料大相徑庭的冥界特產是否適合活人品嘗。

　　大胡子見他端著酒杯猶豫的模樣，發出一聲嘲笑。“哦，別擔心，提阿拿酒對靈魂的穩固很有好處。”他示范性地吸了口綠氣，半晌，很享受似地嘆了口氣。“放松、放松……我可不會害你。我是駐守在這個村莊的監管者，如果遇上像你一樣迷路的新魂，我也負責給他們指明該去的地方。”

　　伊塞爾沉吟了一下，問：“那么……我該去哪里？”

　　“懺悔之都，裁決神殿會決定你的去向。”大胡子舔舔杯沿，嘴里粗魯地發著嘖嘖聲，漫不經心地說：“除非你生前是最虔誠的信徒，諸神派下的使者會直接送你前往天界的神國。”他瞅著伊塞爾的法師袍，又嘀咕了一句，“當然，我想你不會去那兒。”

　　其實靈魂死后升入天界的資格絕不僅僅是單靠虔誠就能得到的，還必須有值得稱道的貢獻，因此通常有幸獲此殊榮的“圣靈”都出自地上教派的神職者。至于向來依賴法術而非神力的法師們，首先在信仰的堅定程度上便很難合格。

　　“拿起你的酒杯，嘗嘗看，不然將來你鐵定會后悔錯過它的珍貴。”大胡子盯著伊塞爾的手，似乎對客人沒有接受他的招待感到不滿。

　　伊塞爾還想從他這兒了解更多冥界的信息，只好學著他方才的樣子慢吞吞地吸取杯中的綠氣。一瞬間，他感到體表微微的魔力波動帶來的熱度，而口中什么都沒嘗到。

　　“真不錯。”伊塞爾禮貌地稱贊。

　　大胡子并不知道面前的偽亡靈身上隱藏的作弊手法浪費了他的殷情，他還為提阿拿酒得到客人的認可感到高興。“我就想你會喜歡上它。”大胡子起了談興，繼續剛才的話題：“要我猜，也許你有機會去遺忘之都。你知道，很多有名的**師都在那里。比如拉伊奧、尤文、埃利普斯，他們還經常受到吾主赫爾德因的召見。”

　　（下一章，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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