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浮現(xiàn)一道豎直的裂痕，向兩邊無聲劃開，伸展成一個四方的缺口。披著潔白斗篷的女子從空間門里跨出，抬眼就看見了貝里安。她魅惑的紫紅色眼瞳如同受到驚嚇般微微放大，睫毛纖細的眼瞼輕闔了一下又迅速張開，一縷嘲諷的情緒取而代之地盤旋于眼底。

　　女子動作輕盈地拉下斗篷，露出一頭溫柔的奶油色長發(fā)，姿態(tài)優(yōu)雅地對突如其來的訪客欠身問候：“沒想到是您大駕光臨，黑暗的梵尼爾殿下。”

　　“請恕我失禮，希蓮殿下。我應該事先通知您，這樣就不會恰好趁您離開的時候魯莽地闖進來。”貝里安矜持地回禮，客氣的言辭里帶著毫不客氣的質(zhì)問之意。“您曾說您會一直在這里看著他，顯然是我記錯了。”

　　這名有著不屬于塵世美貌的女性，正是亞斯神族的復仇女神希蓮。盡管她只是輔神位的神祗，但在一位魔王面前沒有顯露絲毫畏怯之色。

　　“我該感嘆我的幸運嗎？三百年來您探望他的次數(shù)不超過五根手指，卻偏偏遇上我擅離職守的時候？”女神神情溫和地做出反諷。

　　貝里安不耐煩地說：“別忘了這里是冥界，亞斯統(tǒng)治下的亡靈國度，難道您認為以我的身份隨意出入不會有任何引起麻煩的可能？”

　　“啊，是的。”希蓮笑得愈發(fā)溫柔，“也許這個理由能說服您自己？”

　　貝里安周身的空間有瞬間扭曲，隨即又平復如初。他神色沉冷地問：“您想激怒我么，希蓮殿下？”

　　“一點也不，梵尼爾殿下。”女神臉上的微笑并沒有滲入眼里，“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指責您，事實上他并不希望您來這里。同樣地，請原諒我也不能接受您的指責。”

　　貝里安沉默了幾秒，淡淡地說：“好吧，我為我之前的態(tài)度向您道歉。不過您介意告訴我，您剛才去哪兒了么？”

　　希蓮仍然微笑著，輕聲回答：“我不能說。”

　　貝里安并不意外地低低冷笑，一臉漫不經(jīng)心地追問：“那么您能否告訴我，主物質(zhì)界神顱島上的災難神殿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也許您已經(jīng)知道，數(shù)月之前有一隊人類冒險者，在那座神殿里找到了提西君主的神力結(jié)晶。”

　　希蓮面上不動聲色，語氣平和地反問：“您是否愿意告訴我您又滯留在主物質(zhì)界做什么呢？”

　　亞斯的女神與提西的魔王互不相讓地對視，即使雙方心里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也不會感到半點心虛。

　　貝里安十分不悅地看著她。“君主結(jié)晶，您當然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他一手指向空間正中的那位囚徒，問道：“難道您不希望看到他早日獲救？”

　　“您這樣的說法對我如同侮辱。他是我的主人，我的丈夫，我守了他三百年，看著他受了三百年的折磨……我的期盼絕不亞于您。”希蓮轉(zhuǎn)過臉看向吊在鎖鏈上的人影，她的聲音和表情一樣平靜，如果忽視她輕輕顫抖的肩膀，甚至讓人覺得冷漠無情。“然而偉大的隆德希凱爾并不需要別人的拯救。”

　　“但是——”

　　“每一個諸神遺棄之地都有他的地上神殿，每一座神殿都有提西君主的神力結(jié)晶——除此以外，我所了解的不比您想象的多。我只是執(zhí)行他的命令，并保持沉默。”希蓮美麗的眼眸閃過一抹堅定的光彩，直視著魔王，“我知道您的想法，但是我想您也應該記得他說過，封印他的并不僅僅是神力。他還說，如果您相信他，就什么也不要做。”

　　太遲了，貝里安想起在卡斯廷的伊塞爾，心里冷哼。他有絲惱怒地瞪著女神，下顎微抬，用近乎挖苦的口吻道：“您的忠誠值得贊揚，但那無法令我感到愉快。”

　　“謝謝您的贊美。”希蓮無視他隱忍的怒火，緩緩走到以往的位置坐下。她的神態(tài)與其說是敬職的看守，不如說是虔誠的信徒。

　　貝里安擰著眉，他的雙瞳映照出燈臺上蒼白的火焰，就像他的情緒一樣跳躍不定。他看向鎖鏈上被束縛的身影，似乎有些失神地輕語：“您總是這樣，從來不肯告訴我們您在做什么……是我們不值得您信任么？”

　　沉睡的囚徒當然不會回答。事實上即便他醒了，貝里安也不認為能夠從他那里聽到誠實的答案。

　　“最近他有沒有清醒過？”貝里安又出聲道，這一次他發(fā)問的對象回到了希蓮身上。

　　“只是偶爾，”希蓮沒有回頭，她語氣平淡地說，“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沉睡。”

　　貝里安覺得這不是好現(xiàn)象。他記得第一次潛入這里時，鎖鏈上的人還是清醒的，畢竟毒液侵蝕傷口的滋味有時候讓昏迷都成為奢侈的享受。

　　希蓮隱約感受到身后有些急躁的能量波動，用輕柔的聲音嚴厲提醒道：“梵尼爾殿下，別忘了他警告過您，任何情況下都不得插手他的事。”她微側(cè)過頭，眼角余光瞥見貝里安臉上沒有溫度的表情，心底生出一絲感同身受的同情，猶豫了一下，忽然放緩語調(diào)說：“不過我想，距離他脫困的日子，不會太久了。”

　　“……但愿如此。”貝里安干巴巴的語氣似乎不以為然，但是他的眼睛泄露了他心里激動的情緒。

　　希蓮提了一下嘴角，無限眷戀的目光纏繞在眼前那具傷痕累累的軀體上。“您還是盡快回去吧，梵尼爾殿下，您不適合呆得太久。雖然這里很長時間沒有亞斯諸神駕臨，但為了避免意外，謹慎總是沒有壞處。”

　　貝里安輕哼一聲，手指劃開虛空。這時，一枚玲瓏的青藍色光符突然在他身邊憑空而現(xiàn)。他伸手一抓，攤開手掌，六芒星狀的圖符滴溜溜旋轉(zhuǎn)了兩圈，呼地燃起紫色的火焰，眨眼消失殆盡。

　　貝里安臉上閃過一抹細微的愕然之色，神情微沉，閃身鉆進了幽深的空間之門，但他出來的地方頭頂仍是魔界的天空。貝里安在心中呼喚貝希加爾德的名字，不到兩秒鐘血河之王的投影就浮現(xiàn)在他眼前。

　　魔王有點訝異地說：“梵尼爾，我以為你已經(jīng)離開了。”

　　貝里安沒有解釋，直接問：“貝希加爾德，你剛才有沒有感覺到，你曾撒播在人間的令火有一股被熄滅了？”

　　“是的。”魔王不解地道：“有什么問題么？妖魔族的魯吉菲斯把我的令火分散了出去。你知道，主物質(zhì)界到處都是亞斯的教徒，那些低等魔族難免有不走運的時候。”

　　“我以為這不僅僅是運氣問題。剛剛被消滅的持有你令火的魔族，也同時接受過我指派的任務，協(xié)助調(diào)查結(jié)界漏洞的真相。因為我不方便使用令火，就給了她一個契約。她死了，她留在我這里的另一半契約忠實地向我透露了她經(jīng)歷的一切。”貝里安用食指臨空劃了個圈，一副立體的沙漠影像漂浮在他們之間，生動再現(xiàn)了坎蒂拉死前看到的一切。

　　貝希加爾德見到魔女被殺的一幕，沉吟著開口：“現(xiàn)在可以確定，結(jié)界漏洞果然是亞斯的陰謀。”

　　“我記得他，一個人類小偷。”貝里安指著影像中的男子說。在阿諾維亞帝都，他曾目睹這個年輕人被貴族的爪牙們帶走。他忽然發(fā)覺自己似乎疏忽了一條重要線索，雖然塔莫托齊法師謹守職業(yè)道德，不過對他而言那不至于構(gòu)成障礙。

　　貝希加爾德也看出了蹊蹺。“很明顯這是一個恩羅納附體。但是恩羅納使神應該沒這能耐打穿結(jié)界，你覺得他手上的石頭是什么？”

　　“亞斯的神力結(jié)晶，恐怕有主神等級的神力。”貝里安道。

　　血河之王點點頭，說：“和我想的一樣。可是，難道他們想通過這種方式摧毀我們的結(jié)界？這顯然很愚蠢。”

　　“我不這么認為，他們一定有其他企圖。先看下去，貝希加爾德，在這個可憐的小魔女死后，我的契約并沒有立刻停止作用，依舊記錄了一些重要的事。”貝里安說著，他身前暫停的光影再度流動起來。

　　貝希加爾德見到人類男子身上脫離出一個人形發(fā)光體，不由淡淡嘲笑道：“看來令火的那點力量雖小，還是給這個恩羅納帶來點困擾。”

　　“繼續(xù)看。”貝里安說，他的表情十分嚴肅。

　　男子倒下后，遠處的空間漏洞突然扭曲。狂亂的能量風暴從漏洞內(nèi)潮涌而出，劇烈的爆炸撕裂了空間。

　　“這是——”血河之王臉色凝重，緊緊盯著活動的畫面，“怎么可能……”

　　“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還有什么不可能？我想，這對始作俑者來說也是意外。”貝里安冷靜地吐出結(jié)論：“恩羅納為我們制造的麻煩恐怕要成為所有人的大麻煩——正如你看到的，貝希加爾德，這個新鮮的結(jié)界漏洞不知為何朝著‘洛比烏茲黑暗航道’轉(zhuǎn)化了。”他停頓了一下，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宣布：“也就是說，這一次的魔潮，將要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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