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的號角響起，亂成一團(tuán)的孫可望軍如蒙大赦，亂成一團(tuán)的步兵潮水一樣退后。因為道路實在不寬，有的士兵甚至跑上了對面的丘陵。這一片的丘陵都是頁巖，風(fēng)化現(xiàn)象極其嚴(yán)重，有的人爬了一半就大叫一身溜了下來，身后拖出一條長長的灰塵。從烽火臺上看過去，對面那片山上滿是滾落的人影。

　　很快，烽火臺前空了出來，只一地尸體和東倒西歪的車輛。

　　“糟糕，敵人要用弓箭。”花無缺大叫一聲下令；“都他媽給我把盾牌扛上來。”打了這么長時間，花無缺對敵人的情況已經(jīng)了若指掌，敵人應(yīng)該沒有火器，否則早就同烽火臺對射了。但這樣一支大軍沒有遠(yuǎn)程武器顯然不可想象，最廉價的遠(yuǎn)程兵種自然是弓箭手。

　　對于陳留的精銳長矛手而言，敵人的弓箭一射到他們的鐵甲上同瘙癢沒什么區(qū)別，即便碰上棉甲也沒太大的殺傷力。可花無缺他們?yōu)樯鋼舴奖悖�身上的棉甲輕而薄，還去掉了袖子。如果被敵人射中，可有得受。倒是幾個泰西鬼子身上的盔甲頗為不錯，雖然也是短甲，可都是用精鋼整體鑄造，亮得跟鏡子一樣，讓人好生羨慕。如果被箭射中，估計也只能在上面留下一道白印。

　　對敵人的遠(yuǎn)程打擊，花無缺早有準(zhǔn)備。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將路邊一排小樹都砍了下來，用繩索捆成簡易的木排。只等敵人的弓手開始攻擊，就將木排抬起，頂在頭上。

　　聽到花無缺這一聲喊，眾人忙丟掉手中火槍，同時發(fā)出一聲喊，將放在地上的長木排抬起，搭在跺口上，形成一個不大的窩棚。然后一彎腰鉆了進(jìn)去。

　　果然，敵人的步兵在散亂地推卻之后，山路那邊出現(xiàn)了幾百弓手，同時拉圓手上大弓，仰天就是一箭。密密麻麻的長箭“咻！”一聲射到天上，等升到最高位置，便突然快了起來，雨點一樣向烽火臺上淋下來。

　　“糟糕！”正在看熱鬧的納達(dá)爾見情形不對。大聲招呼同伴快躲藏。

　　無奈木排下已經(jīng)鉆滿了人，泰西人個子又大，居然擠不進(jìn)去。納達(dá)兒見敵人的弓手一出現(xiàn)就感覺到不對，一個縱身朝身邊地木排下鉆去，卻不想里面那家伙不是善茬，一腳踢了過來，將他踢翻在地。

　　這一耽擱，長箭已經(jīng)落下。樓板上響起了一片頓挫的響聲。睜眼看去，滿地都是白色的尾羽在顫動。

　　納達(dá)爾只感覺身上一陣丁冬著響，聽聲音，起碼同時中了四箭以上。還好他一身漂亮的扳甲，頭上又戴著鋼盔，孫可望軍的長箭射在他身上只發(fā)出一聲脆響，便滑落在地。

　　“誰他媽踢我。出來，同我決斗！”納達(dá)爾用蹩腳的漢語大聲咆哮。

　　“你身上的盔甲同烏龜殼一樣，就別來同我們搶地盤。”

　　眾人都發(fā)出一聲輕笑。

　　笑聲還沒落下，敵人的第二輪箭雨又來了。

　　“過來。快過來。”林小滿忙掀開木排讓納達(dá)爾進(jìn)來。

　　“謝謝，你是個紳士。”雖然敵人地箭頭對他造不成實質(zhì)的傷害。被就這么擺在外面讓人家射，感覺卻不太妙。納達(dá)爾忙謝了一聲，就地一滾，朝林小滿身邊滾去，身手矯捷。動作難看。眾人又發(fā)出一片笑聲。

　　“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阿彌陀佛！”

　　這回納達(dá)爾再沒時間回嘴。里面的空間實在太狹小，他盡力收縮肚子，把屁股朝里面擠。

　　有一輪箭雨，一輪又一輪，好象沒有停歇的樣子。樓板上插滿了箭，好象一片長勢不良的莊稼地。

　　納達(dá)爾有些氣悶，“你們的弓箭手最多能拉多少次滿弓？”

　　還沒等身邊的林小滿回答，花無缺的聲音在那邊傳來，依舊洪亮：“弓箭手最多射十箭，敵人已經(jīng)射了五箭，大家堅持住。”

　　話音剛落，突然傳來一聲慘叫，第一個犧牲者出現(xiàn)了林小滿身邊地一個泰西人捂住脖子從木排下摔出來，鮮血像泉水一樣從指縫中標(biāo)出。他也是霉星高照，一支長箭從木排的縫隙中落下，從他面甲的縫隙中穿過。箭頭直接切斷他的頸動脈，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神甫，神甫！”納達(dá)爾猛地將同伴拖回到木排下，大聲地喊著。

　　隨著這一聲喊，驚人的一幕出先。從樓梯下走上一個身穿白袍的傳教士，他手中捧著一本厚厚的經(jīng)文，無視漫天地箭雨朝傷者跑來。不是李方西神甫又是誰？

　　“小心啊，小心啊！”林小滿大叫。

　　“上帝啊！”看著滿天的飛矢，李方西大叫一聲沖了過來，蹲在傷者身邊，將脖子上的十字架按在死著身上：“你叫什么名字？”因為木排中實在太狹小，他的身體幾乎完全暴露在外面。

　　臨終者看到神甫，松了一口氣。

　　納達(dá)爾掀開傷者地面具，道：“神甫，他叫多明哥。”

　　神甫對納達(dá)爾說：“等下我用東方人的語言祈禱，麻煩你翻譯給多明哥兄弟聽。這也是上帝地旨意。”

　　“是。”

　　神甫輕輕念道：“創(chuàng)造天地萬物，也是創(chuàng)造我們?nèi)祟惿�命的主，我們此時站在多明哥兄弟身邊。主啊，在圣經(jīng)上曾說過，在這世界上有苦難，但已勝過多明哥兄弟因為戰(zhàn)爭經(jīng)歷了許多苦楚，我們每個人因為罪的原故，必須背負(fù)自己的十字架，但是主憐憫我們，為我們犧牲。”他的漢語很標(biāo)準(zhǔn)，很清晰。他一邊念，身邊地納達(dá)爾一邊翻譯，以便讓彌留者聽懂。

　　一支長箭落下，插在神甫腳邊，但李方西神色不變：“寶血已洗凈我們地罪，在人生的最后，被接回天家地路上，懇求主牽他的手，安穩(wěn)又平安地走完世上旅程，直到被接入主的懷抱，”

　　又是一箭擦過神甫的面頰，射在納達(dá)爾肩上，發(fā)出“丁！”一聲顫響，折成兩段。李方西神色不變，仿佛這血與火的戰(zhàn)場不過是一個虛幻的夢境。

　　那邊，花無缺大聲怒吼：“你們***在干什么，快躲進(jìn)去！”

　　林小滿耳朵里“嗡！”一聲，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起來。他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這是一個神圣的時刻。神甫的聲音平靜而純粹，不徐不急，仿佛對周遭的危險視而不見。

　　沒有人林小滿更了解火神廟里那群濁氣逼人的花和尚了，他已經(jīng)不相信這個世界有真正的信仰和真神的存在。但此刻他相信了，他相信這個世界上真有一個至高無上的存在，上帝啊！

　　他憤怒地扭過頭去，紅著眼睛對花無缺大吼，“住嘴，小心老子砍了你！”

　　很奇怪，脾氣暴躁的花無缺沒有回嘴。他只是嘿嘿一笑。士兵嗎，就是要有這樣的血?dú)狻?br />
　　李方西的聲音依舊沉穩(wěn)清晰：“這是榮耀一刻，這是得勝的時候，今后世界黑暗的權(quán)勢不再壓迫他，人世間的痛苦也不再煩擾他。該打的仗已打了。有一天我們也要經(jīng)歷多明哥兄弟所走過的路程直到永恒的生命里。愿生命的主垂聽我們的禱告。----奉主耶穌圣名。阿門！”

　　林小滿渾身都在顫抖。

　　“多明哥兄弟已經(jīng)死了。”納達(dá)爾說。

　　血已經(jīng)流盡，樓板上熱血奔流，與雪白的羽箭形成強(qiáng)烈對比。

　　死者臉色雖然慘白，卻露出欣慰的笑容。

　　“神甫，正真有那么一個至高無上的主嗎？”林小滿抬起頭看著神甫。

　　李方西神甫堅定地點點頭：“林小滿兄弟，我從前，現(xiàn)在，以及將來都肯定這一點------上帝是唯一的真神。任何事物都不動動搖我的信仰。阿門！”

　　林小滿長出了一口氣，“阿門！”他如釋重負(fù)。

　　“第十箭了，敵人的步兵攻上來了！”花無缺大叫。

　　眾人都掀開木排重新站在垛口前。

　　因為地形限制，孫可望軍一次也不可能投入太多兵力。只聽得一陣喧嘩，從山路那頭沖過來一大群士兵，總數(shù)大約兩百。士兵們抬著兩根長長的樹干，上面釘了一排橫枝做踏腳用。看來，敵人也感覺烽火臺上這門大炮威脅實在太大，決定先將這根毒刺拔掉。

　　剛才的一通箭雨壓得臺上眾人抬不起頭來，等到他們重新站到垛口前，敵人已經(jīng)沖到烽火臺下。

　　只聽得一聲大喊，敵人并未減速，放將樹干狠狠朝烽火臺撞來。借著這個速度，樹干前的兩個士兵雙腳在墻壁上一蹬，飛檐走壁一般踏著筆直的墻壁沖了上來。倒將上面的人嚇了一跳。

　　好在花無缺冷靜，手中火槍一槍轟出，這么近的距離，敵人斷沒有躲閃的機(jī)會，只聽得“啊！”一聲，沖在最前面的那個家伙大叫一聲徑直摔下臺去。

　　聽到槍聲，眾人這才清醒過來，手中火槍同時射出，將另外一個士兵的身體打成蜂窩。

　　紅色的血射到黃土上，瞬間給干渴的烽火臺吸收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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