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蠻子（大章節(jié)求月票）
曬了整整一天的戰(zhàn)場開始冷卻，夏天的夜空滿是大星得透明。高原面對著戰(zhàn)場上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心中有些發(fā)冷。一片夜云飄過來，遮擋住天上的星光，投射而下的陰影讓地面班駁陰森。
風輕輕吹過，帶著黃沙的味道，土腥氣四處彌漫。
數(shù)不清的尸體鋪滿黃河故道和引水渠之間的空地，鮮血已經(jīng)凝固成豆腐模樣，仔細一樣黑得像是油污。
敵人的脆弱出乎高原的預料。本來，他還抱著拼光這六百人的打算。這六百人都是新兵，雖然經(jīng)過訓練，可沒經(jīng)歷過真正殘酷的大戰(zhàn)，結果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
敵人實在太多，總數(shù)有十萬之眾人。這么多人一擁而上，就算是六千人只怕也要陷入令人絕望的苦戰(zhàn)。為了保存力量，為了不上敵人在一個寬闊的正面發(fā)揮出兵力上的優(yōu)勢，高原將戰(zhàn)場擺在黃河故道和引水渠之間的一個狹窄地域。
如此一來，效果明顯。敵人雖然多，一次卻只能投入上千兵力，其他人只能在后面等著。冷兵器戰(zhàn)爭的特點決定交戰(zhàn)雙方的兵力即便投入再多，真正決戰(zhàn)的卻只有前排士兵。尤其是在這騰挪不動的狹小空間內(nèi)，兵力的因素更始降低到可以忽略的程度。
剛開始，山賊投入的的確是他們的精銳。一下子將一萬多青壯全推了過來，而這已經(jīng)是他們的一大半兵力。剩下六千多人作為總預備隊放在后面，以備不時之需。
說起來也是可笑。山賊總數(shù)十萬，可用之兵也不過兩萬，其余都是婦孺和兒童。而這兩萬人中，絕大部分都沒有武器，手中只拿著簡單地繡竿和木棍。加上這群人以前都是流民，面黃肌瘦，營養(yǎng)不良，走幾步路都發(fā)喘。這樣的軍隊要能打仗才怪。
因為，即便是對上山賊的精銳。即便敵人一次性投入上萬青壯，對高原軍而言，這不過是一次輕松的操演。
一群組織松散，缺少裝備。沒有任何戰(zhàn)斗力的流民對上高原這支訓練有素、武裝到牙齒，并且紀律嚴明為家園為親人而戰(zhàn)的職業(yè)軍人，并不能發(fā)揮出數(shù)量優(yōu)勢，結果可想而知。
戰(zhàn)斗剛一開始便演變成一場單方面的大屠殺。手持木棍的流民根本沒有靠近高原軍的機會，三米長地長矛組成一道死亡之墻，中者幾乎沒有存活的可能。像長矛這種戳刺傷害比起劈砍，殺傷力不可以道里計。只要中了一矛，就會徹底地失去戰(zhàn)斗力。
很快，陣地倒下了數(shù)千流民。
像流民這樣的松散組織。平時分屬于十幾個山頭。相互之間本就沒有任何配合可言。這次勉強聚合在一起。為的不過是陳留地糧食，這才統(tǒng)一歸梁云龍指揮。
見死傷如此嚴重。而倒下的又是自己的精銳，各大山頭的頭領都有些承受不了這個損失。最倒霉地是那些勢力單薄的頭領，本來就只有幾千人馬，能戰(zhàn)的男人也不過幾百，幾次沖鋒下來，很倒霉地變成了光桿司令。
作為十多個山頭的首領，梁云龍也要顧及其他山賊頭地感受，加上第一波攻勢已經(jīng)徹底被高原粉碎，再這么打下去也不過是徒增加傷亡，戰(zhàn)果幾乎為零。添油戰(zhàn)術乃兵家大計忌，再這么耗下去，就算有再多兵也不夠去填這個無底窟窿。陳留軍的戰(zhàn)斗力和裝備好得讓他心中震撼。
這個時代的正常軍隊傷亡若達到百分之十就有陷入崩潰地危險，更別說這群組織混亂，戰(zhàn)斗力同農(nóng)夫仿佛地流民。一千多傷亡地結果已經(jīng)足夠讓山賊們動搖了。
可是梁云龍并沒想到這一點，他還一心想著讓老弱婦孺上前去消耗陳留軍的力量，以便養(yǎng)精蓄銳許久地預備隊在最后時刻出擊揀便宜。
但是，老弱上陣的結果卻是另外一個結果，雖然一次入幾萬人。但一遇到高原的強力反擊，崩潰得更快。只一個照面，巨大的傷亡讓流民們不顧一切地往后奔逃，沖散了督戰(zhàn)隊，沖散了總預備隊，沖垮了梁云龍的中軍。
幾萬人如同一片涌起的浪花，將恐慌快速地朝四面八方傳遞。
很快，這十萬流民徹底地崩潰了。
在混亂前，梁云龍還帶著親兵進行過一次反擊。對自己親兵的戰(zhàn)斗力他還是頗有信心的，敵人才六百，自己有兩百人。只要穩(wěn)住戰(zhàn)線，靠著人海戰(zhàn)術，沒準還有翻盤的可能。
可惜高原軍實在太強，他這對親兵很麻利地被人屠殺干凈。
戰(zhàn)斗到現(xiàn)在為止已經(jīng)沒有任何懸念可言。
面前是一片陷入恐懼的混亂人群，他們?nèi)藬?shù)眾人，卻沒有組織；他們身體瘦弱，一跑起來就發(fā)喘；他們拖家?guī)Э�，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們身上的衣服破得像是拖布，手中沒有象樣的兵器，甚至連棍子都沒有一根。
現(xiàn)在，高原需要做的就是追擊，不停地追擊。
因為流民們逃跑的速度實在太慢，加上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饑荒，許多人都跑不了兩里地就坐在地上口吐白沫，死活也站不起來，有的老人更是徹底地倒下了。
正常情況下，這個時代的普通百姓即便在吃飽的情況下最多也不過能跑兩公里模樣。高原軍供給充分，加上平時又沒少鍛煉，一口氣跑上幾千米沒任何問題。即便脫掉身上的重鎧了。
戰(zhàn)斗就此告一段落。
戰(zhàn)果很快統(tǒng)計上來，此戰(zhàn)，高原軍斬首五千級，其中有兩千多人是被擁擠的人群踐踏致死。在瘋狂的踩踏中，更有幾千流民身上帶傷。
跑不動的流民東一塊，西一塊地坐在地上。面上全是麻木的神情，仿佛對自身地命運漠不關心。
俘虜?shù)臄?shù)量極其龐大，居然達到令人吃驚的六萬之巨。幾乎是陳留總?cè)丝诘娜丁Ｈ绱吮姸嗟娜丝谧匀皇且还P可觀的財富，而開墾陳留的荒地也需要大量的人丁。可這群人的吃喝拉撒和住房問題很緊迫地擺在高原目前。
人口多了，固然是一件讓人歡喜地事情。可機遇從來都是于風險相隨相伴的，稍有不慎，這巨大的人口就會在頃刻之間爆炸，讓他前一段時間的努力化為泡影。
戰(zhàn)果固然輝煌，可損失也是巨大。高原地六百士卒戰(zhàn)死一百二十，活著的人幾乎人人帶傷。若不是跟在后面趕著羊群的陳留百姓趕回，靠這四百人要想控制住六萬俘虜，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即便如此。還是有捍匪試圖奮起反抗，但對上剽勇地陳留軍卻只有死路一條。負責警戒的莫清一口氣斬殺了數(shù)百匪徒，才將局面控制住。
為了更好地控制住俘虜，高原將俘虜
為單位分給各個里、保。并吩咐不可虐待。治安問里長和保長頭上。事情很多，首先要給這些已經(jīng)餓壞了的流民吃一頓飽飯，明天還得分給他們土地，給他們住房。
分糧食的時候引起地陳留人的極大不滿。說城里的糧食就這點，若給他們吃了，今后兩個月吃什么呀？再說。他們是強盜。這回過來搶陳留。不殺他們已經(jīng)算是好地了。還給飯吃？
高原安慰眾人道，“反正人口已經(jīng)分給你們了。今后他們就是大家地鄰居，遠親不如近鄰，日子過得久了就是一家人。再說，他們也是活不下去才做了流民，如果年成好，誰愿意跑去落草。都是苦命人。要怪就怪這個世道吧。”
這話說得大家一陣沉默。
糧倉打開了，黃燦燦地麥子傾瀉而出。因為住房不夠，流民們都住在野地里。糧食的香味在夜風中飄蕩。篝火熊熊燃起，每一個火堆邊都坐在大口吞咽食物地流民。保長和里長們站在旁邊記錄著人名，“賈發(fā)財、賈一水、賈二丫，現(xiàn)在你們是六平橋的村民了，明天到我這里來領取農(nóng)具和種子。天一亮就跟我走，拿住，這是你們的身份憑證。記好了，以后不許隨便外出，出門四里就得到我這里來報告出行事由，地點，和回家時間。從現(xiàn)在起，一切行動聽指揮，若有違抗，全家連坐。土地、農(nóng)具沒收，子女罰為雇農(nóng)，老人斬首�！闭f著便將一塊木片遞過去，上面寫著名字和家庭住址。
篝火更旺，一群流民在火堆與火堆之間穿行，由里長和保長帶領著翻看著地上的尸體，大聲呼喊著失蹤親人的名字。低低的哭聲在人群中蕩漾，間或里長們大聲的咒罵。
白頭發(fā)的老卒還在吹著那只骨笛，聲音嗚咽而壓抑，像是在悲泣著人間的悲歡離合。高原聽得心頭發(fā)酸，這樣的殺戮在今后必將無數(shù)次經(jīng)歷，不能逃避，不能退縮�，F(xiàn)在他能做的就是以手上的刀劍結束這個亂世，只如此，這樣的悲傷才不會出現(xiàn)。
“老何，你就不能吹點讓人快樂的曲子嗎？”
“對不起�！焙尾鸸噹У哪X袋，滿眼都是淚水，“高將軍，老何我世代是軍戶，有三個兒子，七個孫子，全家當兵。到現(xiàn)在只剩下我這么一個孤老頭子�？鞓返那游掖挡怀鰜��！�
高原用手按了按他的肩膀，無聲地嘆息。
黃河故道的堤壩下，一個中年婦女正在用石片奮力地在地上挖著，身邊擺了三具尸體，兩個老人，一個中年男子�；鸸庵校咴吹�，地上已經(jīng)完全被血水泡軟，混合了鮮血的泥土又厚又沾，那女人每挖一次，就有一股黑色的液體沁出。不知道這雪是她男人的還是她父母的。
她沒有哭泣，仿佛早有預料，仿佛早有準備。對親人的死亡，她似乎等待已久，到真正成為現(xiàn)實時，反只剩下麻木。
“還有親人嗎？”高原小聲問。
“都在這里�！迸酥噶酥干磉叺娜呤w。
“放心吧，有人會分土地給你的。”
“哪又有什么用，一個女人……種什么地？”女人眼珠子好象不會轉(zhuǎn)動。
“跟我走吧。我那里還缺一個女傭�！备咴w快地離去，好象是在逃避什么。
“他是誰？”女人問高原的親衛(wèi)。
親衛(wèi)喝道：“這是我們地高將軍，你走運了，還不跟上去。別挖坑了，有人統(tǒng)一掩埋的。”親衛(wèi)扭頭大喊：“里長在哪里，過來登記一下，這個女人高將軍要了�！�
“來了，來了�！焙诎抵�，一個里長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雖然是因為反抗殺人�？筛咴瓋�(nèi)心中卻有深重的罪惡感。來明朝末年已經(jīng)兩年了，看到了太多的生離死別，看到了太多的苦難，熱血漸漸冰冷。但心志卻是更加堅定。干戚雖是兇器。不得以而為之。但結束亂世的最好手段卻是暴力，比敵人更猛烈的暴力。不可否認，這么多流民的出現(xiàn)同李自成等所謂的義軍有脫不開地責任；不可否認，當初高原也曾經(jīng)對闖軍有過不切實際的幻想。現(xiàn)在卻完全被這血腥磨滅了。
闖軍不可能對這個世界有任何貢獻，他們只懂得破壞，即便現(xiàn)在整個河南都落在他們手中。他們也像模像樣地建立政府，頒布三年不征稅的法令�？尚乃紖s絲毫沒放在建設上�，F(xiàn)在的整個河南滿地饑民，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人間地獄。其實，要解決流民地問題非常簡單。那就是分給他們土地。給他們飯吃。可李自成眼里只有他的軍隊。只有他的暴力手段。至于小民的死活，他才不放在心上呢！
既然他們無法建立一個太平盛世。那么，就讓我來吧。
現(xiàn)在地陳留人口急劇膨脹到八萬，已經(jīng)算是一個上縣�？扇绱吮姸嗟娜丝诩性谝黄�，吃飯卻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離秋收還有三個月，而城中軍糧去只夠支撐一個月。這段日子，高原就像是坐在火藥桶上一樣，精神處于高度緊張之中。他常常在睡夢中驚醒，在夢中，他夢見幾萬百姓同時暴動，舉著火把殺進官邸，無數(shù)的人倒在血泊之中。
好在從彰德?lián)寔淼啬前饲Ф嘀荒秆蚰趟�，解決了大問題。一只羊一天產(chǎn)一斤多羊奶，平均分配下去，一人能分一兩。羊奶中雜和野菜和粗糧，到也足夠讓人活下去。前一段時間的干旱讓處于瀕死狀態(tài)的植物積蓄了太多地生命力，連續(xù)幾場雨水之后，整個陳留一片嫩綠。萬物又恢復成生計勃勃地模樣，地里莊稼長勢極好，這也讓分得土地地流民看到了吃飽肚子的希望。
騷動地人心逐漸安穩(wěn)下來。
前一段時間種下的蔬菜已經(jīng)完全成熟，送往羅汝才大營房的菜車連日不絕，讓開封前線非常滿意。羅汝才還來信問前段高原出兵彰德和流民襲擊陳留一事，高原回信說彰德那邊也沒什么油水，白跑了一趟，只弄了幾千頭羊，路上全都吃光了。軍械倒有一些，不過，卻沒什么用處，若大營那邊需要就送過去。
至于流民，數(shù)量雖多，可都是些老弱和婦女兒童，派幾個人出去堵住交通要道，流民自己就散了。
寫完信，高原讓人將從彰德?lián)寔淼姆烙陰づ窠o羅汝才送過去。
現(xiàn)在正值夏季，雨水充足，大軍囤積開封城下，住房問題困難很大，高原這幾千頂帳篷一送，幾乎解決了羅汝才軍一半人的住宿，讓老羅非常歡喜，說是要去向闖王請功。
高原聽了嚇了一跳，忙又寫信過去說還是算了，現(xiàn)在李自成聽到他的名字就起疑，還是不要去招惹他為好。
這樣的
說明了高原同李自成的徹底決裂，只名義上承認李自的首領，僅此而已。
羅汝才接到信哈哈一笑，放在燭上燒成一團灰燼，這更加堅定了他將高原收歸帳下的決心。
大戰(zhàn)之后，雖然一口氣殲滅了敵人六萬人馬，可還有四萬多山賊逃回南部山區(qū)，而且其中還有很多是青壯。現(xiàn)實的威脅還高懸在陳留的頭頂。加強軍備勢在必行。
等土地劃分完畢，補種的莊稼弄好，高原再次擴軍。
上次在湯陰弄了大批軍械，加上兩頭鐵牛也全部分解完畢，現(xiàn)在人口又多。高原將所有的青壯全部組織起來，將軍隊擴大到三千人。這幾乎是他能征集地所有青年男子。即便如此微薄的軍力，平攤下去，平均二十個人就要養(yǎng)活一個士兵。陳留的負擔還是讓人無法容忍。好在，這支軍隊都以里、保組織起來，以前的老兵也打散下去做低級軍官，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嚴格訓練，部隊戰(zhàn)斗力還是能夠讓人接受。
因為士兵們和他們的家屬都被捆在土地上，加上高原又以軍功計算所需要交納的賦稅，軍隊對他十分忠誠。從古到今。有土地的小自耕農(nóng)從來就是社會穩(wěn)定的基石，良家子是最好地士兵。
有了這么一支可靠的軍隊在，南部山區(qū)的山賊雖然時有騷擾，可在吃過幾次虧之后漸漸銷聲匿跡了。
這一日。高原騎著馬跑到陳留南部，便看到兩座白色的小丘陵，跑近一看，卻是兩座巨大地骷髏金字塔。已經(jīng)是盛夏。骷髏上的血肉已經(jīng)完全腐爛。大群烏鴉在天空盤旋。惡臭傳來，熏得人心中像是被塞進一把牛毛。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高原心中駭然。
隨同的莫清笑著解釋道，為了鎮(zhèn)攝南部山區(qū)的山賊，黃鎮(zhèn)讓人將上次陣亡地流民頭顱全砍下來。在邊境上碼起了這兩座小塔，共兩千三百級。
高原看著那白森森的頭骨，只感覺渾身爆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大喝�！澳銈兏闶裁础＿@種惡毒的事情也能做出來，快快。叫讓把頭骨都埋了。”
莫清道：“其實這法子也不錯，自從堆了這兩座人骨塔之后，山賊就再不敢北上騷擾陳留了。將軍固然仁慈，可山賊卻管不了這許多。嚇嚇他們也好。”
高原默然，良久才道：“可這么多頭骨堆在這里太臟，還容易引起瘟疫的爆發(fā)�！�
莫清道：“其實將軍可以讓人在上面撒上石灰�！�
“恩，也好，找人去做吧�！�
莫清跳下馬，站在人頭金子塔前雙手合十，念道：“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聲音低沉而虔誠。
高原也從馬上下來，閉目默默懺悔。
因為有了這個以人頭骨做塔地暴行，高原的高蠻子惡名威震整個陳、、通地區(qū)，甚至到了一聞高蠻子大名，小兒不敢夜哭的地步。
這一點高原始料未及。
見在高原這邊撈不到好處，而山寨地糧食以一日少于一日。剩余地兩萬多山賊在逗留一段時間后就分成十幾股，引軍南下就食。
南下湖北地道路充滿艱辛，那地方明朝統(tǒng)治嚴密，更有左良玉和楊文岳的潰兵。這十幾股山賊本就是一團散沙，被兩支部隊一個突襲就徹底覆滅了。
聽到這個消息，高原嘆息良久，若他再堅決些，若有一支輕騎兵在手，尾隨攻擊，這幾萬人也將落到自己手中，也不至于被左良玉屠個精光。
“啟稟將軍，梁云龍帶到�！�
領頭那個士兵大聲稟告，后面那個用手捅了捅梁云龍地腰。梁云龍被這粗暴的動作給激怒了，一扭身，怒目而視。他大小也是一個曾經(jīng)統(tǒng)領十萬人馬的大頭領，呼風喚雨，很是得意。雖然這個頭領只做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就被陳留軍以雷霆般的攻勢打得粉碎。到此刻，他終于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不過是一個普通士兵，現(xiàn)在終于做回了自己。所謂的將軍，不過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而已。
這一動牽動肩膀上的傷勢，疼得他背心出了一層毛毛汗。
“松綁，叫他進來�！币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還沒等他疼過，背后便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進去�！�
屋子里很亮，即便是大白天也點著蠟燭。里面有兩個人，一高一矮。矮的那個恭敬地站在高個子身后，身形松弛，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勢。看到這個人，梁云龍心頭一驚，一股說不出的緊張感從心頭升起。
他也是世代從軍的軍戶出身，平時也勤練武藝，一個人武藝的高低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很顯然，這個矮子雖然很隨便地站在那里，但卻將高個子的身周守得嚴密。梁云龍可以肯定，只要自己再向前一步。這個矮子立即就會變成一只點燃的火藥桶，在一個瞬間將自己格斃在地。這樣地高手，他還從來沒見到過，被他晶亮的目光一盯，頓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而矮個子守護的主人看起來卻不太像一個武士。他身高臂長，雖然高大得超乎人的想象，卻沒有絲毫武功。他身上穿著一件文人白衣，正站在案前提著一支毛筆奮筆疾書。
衛(wèi)兵把梁云龍身上的繩索解開，剛要說些什么。后面那個矮子一揮手，“快走快走，沒見到將軍正在練字嗎？打擾了將軍雅興，老子打死你們兩個不長眼的家伙�！�
兩個衛(wèi)兵一拱手。笑笑，也不說話，轉(zhuǎn)身退去。
屋子里沒人說話，只有對面那文士悠長的呼吸聲。而那個矮子，從頭到尾卻沒有聽到他換一口氣。這家伙的功力深厚得讓梁云龍頭皮發(fā)麻。
白衣人面色恬淡，手中地筆不停寫著，口中突然吟道：“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微微風簇浪，散做滿河星。”他長吸一口氣。丟掉手中筆。轉(zhuǎn)頭笑道：“莫清。聽話你們寺廟也教和尚讀書識字的，你說。這詩好在什么地方？”
矮子依舊拿雪亮的目光盯著梁云龍，回道：“我自然是識字的，不過，我是北方人，沒看過漁火，體會不出這首詩地妙處。”
白衣人笑著搖搖頭，“不寫了，最近事多，筆頭不靈，字也沒以前好�！�
做為一個軍人，梁云龍最高做過隊正，到后來甚至成為十萬人的頭領，什么樣的人物沒見過。跋扈將軍左良玉，文雅風流的洪承酬、慷慨激烈地盧象升。雖各不相同，但一個個都是威嚴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獨眼前這人看起來沖淡平和，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大氣。這樣的氣質(zhì)不是尋常人所具有的。
龍已經(jīng)可以肯定眼前這人地身份，立即跪倒在地，“參見高原將軍，死罪死罪�！彼苍�(jīng)同高原交過一次手，當時兵荒馬亂，只一個瞬間就被人家斬落馬下。又被關了這半個月，高原的模樣已經(jīng)記不清楚，加上現(xiàn)在的高原一身文士裝扮，剛才一進來，居然沒將他認出。
不過，他心中還是有些疑惑，這人明明就是個文人，同傳說中殺人如麻地高蠻怎么也扯不到一起。難道那些傳說都是假地嗎？
屋子里安靜下來，莫清終于換氣，悠長地呼吸聲長長而來，綿延不絕。
“哦，你居然認出我來，也算有些眼力。”高原有些驚訝，“梁云龍，聽說你是江南人氏，剛才這詩你聽得懂嗎？”
“能聽懂，小人就是在船上和水里長大的。”
“恩。”高原點點頭，并不讓梁云龍起身，沉聲道：“聽人說你在遼東時是炮手，炮打得好，這可是真地�！�
“回高將軍，是真的。小人也算是當了十來年的兵，也算有些軍功，這才做了一個隊正，手下管著一門紅衣大炮和十幾個弟兄�！�
“對了，你后來怎么脫離部隊跑上山去做山賊的？”
梁云龍忙道：“還不是犯了左大帥的軍規(guī)，要被人殺頭，這才逃了出去。”
“說說，所犯何事�！备咴脑挼挂埠唵�。
梁云龍：“還不是為鬧餉，當了一年多兵，不但軍餉一錢沒拿，連飯都吃不飽。弟兄們都餓得受不了啦，加上水源被闖軍截斷，更是打熬不過。可上面的軍官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我一時不忿，搶了他娘的。被大帥抓住，吊了兩天，說是要殺頭祭旗。幸虧有貼心弟兄相救，這才逃上山去，做了山賊�！�
“恩，原來是這樣啊。”高原點點頭，正要說些什么。外面的衛(wèi)兵端了一盆午飯進來，“將軍，你現(xiàn)在用飯嗎？”
“好的，正餓著呢。”高原指了指梁云龍，“也給他盛一碗�！�
“將軍！”衛(wèi)兵憤怒地看了梁云龍一眼。
“我說了，給他一碗，再給他一個凳子�！�
衛(wèi)兵氣憤地將一碗飯塞到梁云龍手里，梁云龍接過碗一看，里面是一堆大雜燴。有麥子，有豆子，有野菜，還有少量的樹皮和草根。
而高原則端起碗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還拍著肚皮笑和對衛(wèi)兵說�！霸粕┑氖炙嚥诲e，回頭跟她說說，我口味淡，少放些鹽。”
梁云龍大為驚訝，不禁問道：“高將軍，你平時就吃這些，怎么比我這個山賊頭還窮？”
高原正色道：“我陳留軍官兵一體，士兵吃什么，將軍就吃什么。任何人都不得例外�！�
梁云龍沉吟片刻，才衷心道：“云龍服了，難怪我這么多人會敗在將軍手下�！�
“這個且不提，對了。我對炮兵不太了解，你說說看�！备咴质⒘艘煌腼垼澳阍趺床怀浴！�
“是是，我就吃。”梁云龍扒拉了幾口食物。只覺得嗓子被這堆莫名其妙地食物劃拉得難受。忙收攝心神將他這些年當炮兵的心得已及大炮的類型和特點一一說來。
從頭到尾，高原都沒說話，只不住點頭。
最后，他才道�！翱床怀鰜恚氵�是個好炮手。若那日你有一門大炮在手，我也未必是你對手�！�
梁云龍心中得意。正要自夸。突見高原身后那個叫莫清的家伙滿面兇光。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是人家的監(jiān)下囚，忙又跪下�！傲涸讫埫胺父邔④娞焱雷�，死罪�！�
“哦，你也意識到你的罪過了�！备咴Z氣轉(zhuǎn)為嚴厲，“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愁，也沒招惹你，可你為了一己之私，驅(qū)趕十萬百姓犯我陳留，一戰(zhàn)之下，無數(shù)人倒在冰冷戰(zhàn)場。你的罪過大了，我本愛你之才，無奈你最大惡極，若饒了你，老天也不答應。沒什么可說的，你的傷也好了，后天我便召開一個公判大會，讓老百姓都來看看你這個罪人地最后下場。”
這一番話說得梁云龍大汗淋漓，心灰若喪，幾乎忍不住從地上跳起，將高原斃于拳下�？梢幌�，自己未必是人家的對手，再說，高原身后還有一個武藝深不可測的高手莫清。自己只怕還沒跳起來，已經(jīng)被人一刀拿下。
他一咬牙重重地將頭磕下去，亢聲道：“將軍這話說得不對。”
“哦，我什么地方說得不對了，你殺了那么多百姓，還有理了。說吧，不聽你把話說完，想來你也不服�！�
梁云龍大聲道：“你說我殺了這么多百姓，可是，我也不過是為我手下十萬百姓找一口飯吃而已。你陳留有糧食，我就來搶，總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我手下人餓死吧。別對我說為什么不種地墾荒的話，這河南全是你們闖軍地人，我們一來，不全被你們抓了去嗎？你眼睛里有你的陳留百姓，我眼睛里也有我十萬兄弟。職責所逼，由不得我不動手。你高大將軍英明神武，我梁云龍技不如人，輸在你手下無話可說。但你若要拿這些大道理來壓人，我卻不服氣�！彼f話的聲音越來越大，逐漸有些鏗鏘起來：“你說我濫殺無辜，難道你們闖軍就不濫殺無辜了？說什么仁義之師，狗屁，你去問問外面的百姓。他們之所以流離失所還不全托了李自成之福。什么義軍，闖賊而已，你高原就是闖賊，我梁云龍是山賊。大家都是賊，誰也不比誰高尚�！�
高原聽得臉色發(fā)白，無力地坐在椅子上。
莫清：“將軍，我殺了這個狗日地�！�
高原擺擺手，“算了�！彼戳丝戳涸讫垼鹊溃骸傲涸讫�，我也不殺你。告訴你，我高原不是闖賊。”
“哄鬼�！绷涸讫埨湫�，他已經(jīng)豁出去了。剛進來的時候，他還想過奴顏卑軀地求高原饒自己一命，在被高原判了死刑之后，他突然膽大起來，“你就是賊，你是大賊，而我梁云龍是一個小賊，大家都是一家人。哈哈！”他瘋狂地大笑起來。
高原突然平靜下來，“梁云龍，你說得很對，我們都是賊。不過，你要搶劫的不過是普通百姓，而我要搶出一片清平世界。我不殺你，也不關你，從現(xiàn)在起，你就跟著我。我要讓你看看，我這個賊比你這個賊高尚一萬倍。把這碗飯給我吃光，一粒都不許剩。吃完飯準備一下，過幾日就隨我去開封，你自己去荀先生那里報到。”
“你……不殺我，還要用我……”梁云龍手一顫，一飯飯倒在地上，“我是個山賊頭。你也這么信任我，不怕我逃了嗎？”
高原沒有回答他的話，轉(zhuǎn)頭問莫清，
龍地傷勢如何？”
莫清：“他右手筋已經(jīng)被將軍砍斷，已經(jīng)廢了�！�
聽到莫清的話，梁云龍心中一涼。
高原：“聽到了吧，你現(xiàn)在是一個廢人，除了我高原，沒人用你。你想逃跑盡管去。整個河南還有你安身之處嗎？你們那群人已經(jīng)移師南下了，不要說做賊，你就算去做農(nóng)民，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看餓不死你。”他又冷笑一聲，“說起來你梁云龍也是一個統(tǒng)領十萬之眾人的大頭領，可我看你地才具也只能做一個隊正。最多管五十人。你就這本事，就別做你大將軍地夢了�；厝ナ帐耙幌�，過段時間就跟我去開封。小心做人，大口吃飯。餓不死你�！�
梁云龍垂頭喪氣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然后隨衛(wèi)兵回牢房去了。
高原本來就沒想過殺這個家伙，有看重梁云龍地炮兵技術。他現(xiàn)在手頭軍官奇缺。尤其是像梁云龍這樣的技術兵。只不過。這個梁云龍做慣了山大王，性子野了。若敲打一下。讓他情醒地認識到，他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小軍官。只怕這個家伙不會聽自己地話。因此，一進門，高原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威脅著要公審梁云龍。連嚇帶哄，終于收復了這個兵痞。
陳留這邊的事情基本上了正軌，莊稼也長出來了，隊伍在王滔和黃鎮(zhèn)地帶領下訓練得也有一些模樣。雖然還是吃不飽，可大家都看到了希望，只需等到秋收，兵強馬壯的陳留就可以干出一番大事業(yè)來。
休整了幾日，高原將陳留事務交給王滔和黃鎮(zhèn)，帶著莫清和梁云龍回開封前線去了。
時間已經(jīng)開到七月中旬，從二打算起來，開封的圍困已經(jīng)快小半年。徹底困死也有兩個月，也不知道城里的糧食吃完沒有。
這次回開封，高原地主要目的是實施他的偷渡計劃，看能不能將城里的權貴們弄幾個出來，以換取大筆資金，作為自己未來起兵地軍餉。
再次回到前線，看到往日的兄弟，高原心中一陣歡喜。
“坦之，聽說前一段時間有十萬流民流竄到陳留，被你打退。當時的情形如何�！避髯谖拿�。
“這個事情你要問他了�！备咴钢干磉叺牧涸讫埿Φ�。
“他�！�
梁云龍苦笑一聲，一拱手，“見過荀先生，屬下梁云龍前來報到�！�
“你就是梁云龍�！避髯谖目戳丝戳涸讫垼榱艘豢诶錃猓案咛怪�，你這唱地是哪一出？”
高原：“這是一個好炮手，好好給我管理，將來我要派大用場。云龍，把那日的戰(zhàn)況說說，這話如果由我來說，荀先生大概以為我是在吹牛�！�
“云龍無能，讓大家笑話了�！绷涸讫垵M面羞愧地將那日的大戰(zhàn)徐徐道來，說到緊張?zhí)�，眾人都抽了一口冷氣�?br />
荀宗文嘆息一聲，“我有兩點沒想到。首先，我沒想到流民地戰(zhàn)斗力居然如此不堪；其次，我沒想到槍陣居然有這么大威力，沒想到將軍居然把這個普通地槍陣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高原笑道，“不過是一個長槍三線陣而已，比起厚實地步兵長槍方陣還差得遠。而且，這陣還有許多弱點。”高原說著就提起兵在紙上畫了起來。
梁云龍是在高原的長槍三線陣下吃過大虧地人，現(xiàn)在聽高原不藏私地全盤托出，立即伸長了脖子仔細聆聽。
高原說：“長槍陣不是不厲害，但凡事都有他的弱點，完美的戰(zhàn)陣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若敵人派出火炮手不停轟擊，輕騎兵不住騷擾，幾個回合下來，部隊就要崩潰了。而且，這個隊伍機動力很差，一打起仗來十分被動。因為，要想依靠單一兵種包打天下，不過是一個良好的愿望而已。多兵種合成才是王道�！彼霉P在方陣四角畫出一個銳角，“正常的槍陣還需要在這四處放上火槍手，而且陣后還得放上幾門火炮。如此一來，才談得上穩(wěn)如磐石�！�
荀宗文思考半天，才道：“的確是一個很完美的陣型。我一直以為你不過是一個騎兵大將，卻不想指揮起步兵也來也是一個大方家�！�
高原：“先生有沒有興趣下去帶兵。”
“當然�！�
“陳留那邊我有一支三千人的軍隊，先生若愿意以后我將那支隊伍交給你訓練。對了，近段時間我都會呆在開封�！�
荀宗文大喜，“這么多人�！�
所有人都面露喜色。
談完軍事，荀宗文又匯報起開封前線的戰(zhàn)況，在高原離開的這段時間，情況又發(fā)生了很大變化。
李自成自從攻擊無果之后，也意識到強攻開封要付出巨大的損失。又得了牛金星、李巖、羅汝才等人的勸解，決定來一個圍而不打，徹底困死、餓死開封。
于是，開封的圍困更家嚴密。闖軍徹底將開封圍，再不放一個百姓出城。因為開封實在太大，圍起來需要許多兵力，缺口不少。于是，李自成便命令人將外城土堤挖成筆直的峭壁，只留幾個缺口進出。
當初還有百姓冒險進出開封販運糧食，現(xiàn)在，這條唯一的生命線也被李自成給斷絕了。
到高原離開已經(jīng)一個月了，當初開封就缺糧，一個月過去，幾十萬人吃喝用度，可想開封的糧食已經(jīng)匱乏到何等程度。
想起歷史上那些人吃人的圍城戰(zhàn)，高原心中一陣沉重，卻又無可奈何。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通了，既然你無力改變這一切，就順應變化吧。
回營房之后，一切照舊。因為沒有炮，梁云龍也用不上，高原從隊伍中挑了十個機靈的士兵讓梁云龍做教官，并用木頭做了一個大炮模型，讓這十人反復操練。對這個家伙，高原還是很有戒心的，讓他帶兵是不可能的，做教官還可以。
在營房里呆了一天，好動的高原坐不住了，去羅汝才那里點了一次卯，又說，實在沒什么事好干，準備請十天假出去玩玩。羅汝才點點頭說，“恩，闖王說了，近兩個月不會進攻，至少在全開封人沒餓死之前不會進攻。你若你有時間，不妨下去征收點糧食�！�
從羅汝才那里告辭出來，高原對莫清說：“準備一下，我們二進開封�！�
這次，高原是奔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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