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園內(nèi)園外兩重天
梅半川說得那樣可怕,然而白選接近那座完好無損、仍然花團錦簇的林間小園時,卻只感覺到了安寧和悅。
不過,無論她的速度怎么加快,小花園低垂下藤蘿的拱門永遠都在不遠的前方。明明她能看見園中姹紫嫣紅,聽見鶯聲鳥語,嗅著馥郁花香,卻就是無法把距離縮短一寸。
“乖乖,這附近的空間被陣法扭曲了。除非讓我吃掉那些法力,否則你是進不去里面的。可是陣法要是被粉碎,連里面帶這片大空間都會變成超大的裂縫,我們都會掉進去。”皮皮懶洋洋地靠著白選的脖頸,不時打個飽嗝。
適時,一直警惕注意四周動靜的白綾也說道:“主人,不能再試圖往前走了,會引發(fā)空間裂縫。很危險!”
白選沒辦法,黯然望著那座近在咫尺的小花園嘆了口氣。她聽從白綾的建議,找了個居高臨下又能迅速逃跑的地方趴著,遠遠注視著園中動靜。
幸好花園里栽種的只是花朵,就算是樹,其高度也不超過兩米,并且栽種密度很小,不會擋住視線。因她離得遠站得又高,所以能將面積不大的小花園基本上都看個清楚。
瞧著那些怒放的繁花、綠得透亮的樹木以及葉片青翠的草毯,不知為何,白選有很強烈的不適感覺。規(guī)劃得極好的小花園井井有條,花花草草都在該待的地方,分明是整齊悅目的景致,可她看著就是不舒服。實在是太整齊了些。
眼睛一掃,花園正中心唯一的八角亭當仁不讓撞入白選眼簾。亭中端坐四人,各占據(jù)石桌的一方,正在手談。這四人正是神祭司加隆、九德公會的華胥會長、四旬鐘木蘭以及還了俗的萬休。
縱橫交錯的棋局直接刻在寬大桌面之上,瞧著那密密麻麻的繁復(fù)線條,竟然好像不止是一局棋正在進行。前世今生白選都不懂圍棋,她自然看不明白那兩局摻攪在一起的棋局究竟如何,而她關(guān)注的對象也不可能是這傷腦筋的玩意兒。就在她定定凝視著那位不久之前烏發(fā)如墨染,而此時鬢旁忽然有了灰白之色的中年女子時,對方在按下一子后忽然似不經(jīng)意地抬頭看向她這邊。
嘴邊微彎,鐘木蘭對白選前所未有地溫柔一笑。笑意中不帶半分煙火氣,好似她現(xiàn)在真的只是和友人對奕,而非正在以命相搏。盡管她看見的只是一頂猙獰頭盔,但她就是知道那個小丫頭還是不知死活地跑來這里。有點遺憾,不過更多的是欣喜——是家鄉(xiāng)人把自己的枯骨帶回故里,大善!
指尖微白,一點寒星始終閃爍微光。鐘木蘭剛剛下的那一子其實尚未落于棋盤之上,它就懸浮于距離棋面很近很近的空中。它在徐徐向下沉,卻被一股無形力量阻礙,它在努力在抗爭在走向自己的命運。
纖手劃過腮旁,掩住染了胭脂的嘴,鐘木蘭似有些倦懶般打了個儀態(tài)不怎么美觀的哈欠。氣息悠悠吐出,那枚黑子立刻急速旋轉(zhuǎn)起來,瞬間變成一縷黑光。
這枚黑子似乎在被無數(shù)小片刀切割,簌簌落于棋面的是星星點點粉末。但是當最后一點黑色粉末輕輕落于粉末堆之上以后,所有粉末似乎在被誰用膠水飛快粘起,剎那又恢復(fù)成一枚黑子,嶄亮如新。
“木蘭小姐這一手下得極漂亮。”拊掌稱贊者正是坐于鐘木蘭對面的威嚴黃袍道人,九德公會的華胥會長。他神態(tài)悠然,面上是溫和贊美笑意,拈白子隨手擱下。
只是這枚白子好似長了腳,調(diào)皮地滿棋盤亂竄。坐于鐘木蘭左手邊的神祭司加隆笑得老眼瞇成一條線,萬休也是搖扇輕笑不止,他們看向那枚白子的目光寵溺得簡直就像瞧著自己心愛的孩兒。
鐘木蘭尤其笑得花枝亂顫,對滿面無奈之色的華胥會長說:“老華胥,你呀,總是看不嚴自己家的小朋友。這樣亂奔亂跑,會出大問題的。”她話音剛落,那枚白子驀然發(fā)出“呯”一聲輕響,竟然四散炸開,連半點碎屑也沒留下直接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度接話者卻是加隆,他的權(quán)杖豎直靠著八角亭的廊柱,左手拈黑子欲下,右手卻仍拎著那只散發(fā)著陳腐味道的木頭柜子。“大法官閣下,你還是和年輕時一樣愛開玩笑。”他笑呵呵地落子于方才白子炸開之處的相鄰地方,尾指輕輕一拂棋面,曼聲吟道,“我說,你回來!”
淡淡白芒出現(xiàn)于黑子旁,漸漸有圓形物體被白芒勾勒出大致形象。但是萬休“啪”地合上扇子,飛快拈一白子點落虛形白子出現(xiàn)之處,清潤微笑著說:“既已逝去,何必再回?此子亦是彼子。”欣然看著自己的白子無障無礙落于棋面,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宣了聲佛號。
“假惺惺!哼!”鐘木蘭不屑地剜了萬休一眼,極厭煩地說,“你再喊一聲你的佛,我就打碎你滿口的牙!”聞言萬休苦笑連連,華胥會長和加隆見他吃憋,相顧縱聲長笑。
笑聲傳到花園外面,吵醒某人的小盹。白選揉了揉惺忪睡眼,抬頭看向明晃晃綴著兩三顆星星的夜空,撲了撲戰(zhàn)甲上的雪,問白綾:“什么時候了?”
“七點二十三分。”白綾身板筆直,她依然精力充沛。
在小花園里只不過落了三枚子碎了一枚子的功夫,小花園外面卻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個小時。所以,那個在四野沉入黑夜時卻白晝依舊的地方,簡直耀眼得刺人雙目。
白選原先還瞪大眼睛瞧那棋局,但那四位每落一子之前都要先長考良久,她等得眼睛都酸了。她對圍棋兩眼一抹黑,昏昏欲睡實屬正常。
只是沒想到,她都打了幾個小盹,里頭卻還是沒分出輸贏。只是夜長夢多,如果長久僵持下去,只要圣教或者九德公會任何一方占了贏面,這四位之間的戰(zhàn)局也要改觀。圣教攻打九德公會,華胥會長和神祭司就一定是敵人嗎?所謂敵人與盟友,只是不同情況下不同的選擇而已。
“乖乖,附近來了好多人。”皮皮提醒白選,伸出小爪子給她指示方向。白選一拉白綾,兩個低下頭,努力把自己更深地隱藏在陰影處。
只聽兩聲輕笑,有什么東西帶著風聲“呼”地扔向小花園的門口。一個含含糊糊的男人聲音說:“華胥會長,你家稼穡小兄弟的首級在此。”
白選小心翼翼地探頭望去,只見一個人頭扔于花園之前因沾了光而格外白亮的雪地上。人頭的五官業(yè)已扭曲,怒睜的雙眼里寫滿了不甘和憤怒。
“可惜去的晚了,稼穡小兄弟死得好慘啊!方才一聽加隆閣下點破會長的尊姓竟然是華胥,九德公會那幾位長老護法就急急找了他來取了他性命。”這人滿是同情地說,“可憐會長良苦用心,故意表明厭惡之意,好保這私生孩兒日后能順利接掌公會。只是會長,你怎么就讓他直接姓了華胥呢?改姓不是很簡單的事情么?真為會長和稼穡小兄弟不值。”
“我華胥氏族人,從沒有改姓之說!”從小花園里傳出漫不經(jīng)心回應(yīng)聲音,緊接著一道褐黃光華暴起,化作龍卷風卷起雪地上的頭顱飛速閃回。
花園外面又響起一個蒼老嘎啞男子聲音,焦急萬分地叫喊:“加隆大人,黃金圣甲蟲和石中劍都不知去向。大人,千萬要保護好荊棘冠啊!那可是我教唯一的圣器了。”
“圣器”兩個字就像炸彈一樣炸響在夜空,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瞬間血紅。白選右眼視野里遠遠近近竟有百多團色彩在飄移,而更遠的地方還有更多的色彩光團出現(xiàn)。
利益動人心,何況是圣器?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白選低聲問白綾:“知道的人有多少?”
清楚看見白選臉上緊張神情,第一時間明白她意思的白綾悠長穩(wěn)定的呼吸也略有些慌亂。同樣把聲音壓得極低,她輕聲說:“只有無二三大人。”
“糟糕!”白選懊惱地咬了咬唇。她此時想到,只要無二三通過梅半川那伙人知道白綾和自己在一起,肯定會找來。雖然那家伙是陰陽師用不了圣器,但誰知道他搞風搞雨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就在白選后悔不迭的當口,花園外出現(xiàn)了無數(shù)個企圖沖向里面的人。他們和白選一樣,無論在哪個方向,無論是走是跑是跳還是踩著法器飛劍,都不能靠近小花園。
突然有人慘叫出聲,隨即哀號不止。眾人心驚止步,移目看去,卻見這人的胳膊帶半個身體不知道被什么整整齊齊地劈開。這人痛呼不止,于眾目睽睽之下,他的半邊頭顱在一道細亮光線掠過之后又一分兩半。
這幕情景血腥凄慘之極,也恐怖之極。有人驚呼“空間刃空間裂縫”,亡命后退。眾人方才的魯莽舉動仿佛驚醒了死神,接二連三有人被一斷兩截,或者無聲無息消失了身體零部件甚至直接倒地不起。有一人死狀更是古怪,一半身體雞皮鶴發(fā)老邁不堪,另一半身體卻強健雄壯青春正當時。
花園外面成了新的屠宰場,里面卻還是一派草長鶯飛明媚光景。園內(nèi)園外兩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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