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以玉為題（上）
因此所謂的帝王心術也需因時制宜、與時俱進，假若劉凡能把這篇策論呈到高祖御前，高祖皇帝必定會認同劉凡的觀點，覺得劉凡這小子是個人才，然后……然后直接一道旨意下去，讓五百刀斧手把劉凡給剁成肉醬。
當然，這不是因為高祖皇帝不需要劉凡這樣的人才，只是軍制作為政治的一部分，而高祖皇帝提倡的就是“忠勇”，“忠勇”是高祖皇帝的政治正確，若劉凡跳出來質(zhì)疑高祖皇帝的政治正確，高祖皇帝不砍他才叫見鬼了！
若同樣的策論送到宣治或者弘文皇帝的手里，劉凡倒還不至于有被剁成肉醬的危險，是因為這兩位皇帝老子，他們都覺得已經(jīng)沒有必要用過激的手段來樹立威信了，當然了，若在他們統(tǒng)治時期，劉凡的前程只怕也是有限得緊，這是因為宣治和弘文都已經(jīng)相信了這一套教化理論，人家皇帝都信了，你要跑出來質(zhì)疑、說不信，這不是找死嘛？！
可是到了項景武的明武朝，一方面，項景武有抱負且又是個現(xiàn)實主義者，他不會相信這種陳詞濫調(diào)；另一方面，現(xiàn)實也已經(jīng)不容許他繼續(xù)提倡這種空話、套話。項景武的政治正確已經(jīng)從空話、套話轉(zhuǎn)移到了實際，說再多也沒有用，為了帝國的穩(wěn)固，就必須進行改制。
劉凡的策論恰好對了項景武的胃口，這也是項景武對劉凡如此看重的原因，他看重劉凡，不在于劉凡有什么超前意識，而在于劉凡總能與他的政治正確不謀而合，說穿了，就是大家的利益方向一致，再加上有淑妃這層關系、私交良好，最后項景武才給予劉凡足夠的圣眷。
項景武瞇著眼，抬起眸來慢悠悠地道：“策論做的都很好，朕感觸良多。”
這就是一句空話，不過說空話的本事顯然是項景武所擅長的，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項景武是一個高明的政客，高明的政客最擅長瞎扯，吹得天花亂墜，然后……然后該干嘛還是干嘛，你若是被政客糊弄了，那不是你倒霉，也不是你蠢，而是在于你不了解政客的特點，不曉得人家就是靠嘴巴吃飯的，往往把事情吹噓了十分，最后能給你做做樣子，那就算對得起你了，要不然你還想怎樣？！
貢生們都面露喜色，對于他們來說，今日的殿試顯然是他們?nèi)松凶畈黄椒驳慕?jīng)歷，覲見天顏，做的策論還得到了陛下親口肯定，這是何等光宗耀祖的幸事！
項景武又道：“國家掄才大典，而諸生脫穎而出，朕能得爾等賢才，朕心甚慰，遙想高祖皇帝誅暴秦立大楚，如今我大楚國祚已有百五十年……”
緊接著，項景武就開始胡說八道了，一連說了幾炷香時間，無非就是說你們很重要，朕很高興，大楚朝需要你們，將來務必要如何如何......
這些話聽在貢生們的耳里，諸生莫不是歡欣鼓舞，越來越感覺讀書真好、做個讀書人真好！可是在劉凡聽來，卻知道項景武這是在忽悠洗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將來這些人里頭，十個人中至少有七八個會成為項景武的眼中釘、肉中刺，別看今日他們對皇帝崇敬有加，說不定幾年之后便成了皇帝黑名單里的“主力”人物。
項景武說完了好聽的，突然收斂了笑意，板起臉來說道：“賢才難得，朕今日索性考校你們一二吧。”
說是考校，其實也是既定的程序，這是殿試的第二關，更加寬松隨意，連出題也是不限。
十個貢生頓時都激動起來，是騾子還是駿馬，就看這接下來的幾柱香時間了，回答得好就能脫穎而出，力爭一甲，從此前途似錦，更有機會權傾天下！
項景武轉(zhuǎn)臉朝一邊侍立的王喜吩咐道：“王喜，呈上來。”
王喜應聲稱喏，隨即呈上一個匣子，將匣子打開，一塊美玉出現(xiàn)在了眾人眼簾，項景武微微一笑道：“朕今日隨意出題，就以這美玉為題，爾等拿這美玉能說出一番道理來便好。”
貢生們一頭霧水，有人小心翼翼地站了出來，拱手作揖道：“陛下，既是以美玉為題，是否以文章形式答題？”
畢竟項景武的題目實在過于寬泛，拿出一塊玉來就讓你回答，回答什么？總得有個限度、有個體裁才好。
項景武微微一笑，道：“準了，爾等作答吧，誰先來？”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愿做出頭鳥，項景武皺眉，淡淡地問道：“怎么，無人能答嗎？”
先前那發(fā)問的貢生上前，搖頭晃腦地回道：“學生不才，獻丑了。”
王喜將美玉交到他手里，他翻看了幾下，隨即皺眉道：“這塊美玉果然是御用之物，做工精細，所用的玉料亦是極品，只是這美玉之上竟有一點瑕疵，美玉有瑕，學生斗膽破題：‘天子以美玉問，臣以為君子比德于玉焉，溫潤而澤仁也。’。”
第一句直接破題，中規(guī)中矩，大意是說，天子拿美玉來提問，微臣以為君子的德操可以和玉相比，溫潤而澤溫暖而有光澤，這便是仁。
這貢生接著又道：“蓋玉為君子，溫潤如玉，美玉有瑕，憾也，子貢設言之，豈于斯而可忽諸？”
第二句的意思是，美玉擁有美好的品質(zhì)，可是現(xiàn)在美玉有了瑕疵，是很大的遺憾。美玉有瑕，正如君子有瑕，子貢曾說，君子有瑕疵是不容忽視的。
此人倒是頗有些急智，答題也還算巧妙，不過這是最常見的答題，玉本來就是用來形容君子，拿玉來比喻君子，最后得出了美玉無暇，君子亦無暇的結(jié)論，看上去回答得稀松平常，卻也展現(xiàn)出了這個貢生深厚的學識。
項景武微微頜首點頭，很是贊許，道：“不錯，你叫什么名字？”
這貢生道：“學生常顏。”
項景武喃喃自語地念了一遍，似乎記住了這個名字，這讓常顏心中竊喜，知道這個回答頗受天子青睞。
常顏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立即讓其他貢生反應了過來，答題得趁早，你看看，若是答題遲了，那么你答題的范圍便會越來越小，現(xiàn)在人家已經(jīng)拿美玉比作了君子，這美玉形容君子的答題是不能再用了。
于是有人立即站了出來，連忙道：“學生答題……”
能在這保和殿內(nèi)殿試的，大多是精英，智商絕對不低，都是學富五車之輩，對于他們來說，這樣的答題其實并不算難，雖然要臨場發(fā)揮，小小增加了一些難度，但還不至于讓他們焦頭爛額，于是大家走馬燈似的站出來搶答，倒也熱鬧，項景武似乎對諸生也頗為滿意，對每個答題者都給予了鼓勵和贊許，讓這大殿內(nèi)的氣氛輕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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