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福王世子
夏天到了卯時的時候日頭已經升得老高,從府內到府外,花大價錢請來的十幾個梨園班子造就將戲臺搭好,鑼鼓家伙一刻不歇地敲了起來;響亮的鑼鼓聲讓一些幫閑的漢子顧不上身份,摩肩接踵地擠到了這條原本只有權貴才有資格出入的街道。不過今天的日子特殊,國公府上老夫人七十大壽的正日,國公府在門口還專門有人派發替老夫人行善祈福的粥米,故而巡街的兵丁也懶得找他們的麻煩。
街道有些擁堵,這讓前來賀壽的那些賓客的馬車顯得寸步難行。但人多也是排場,這種形式的壽宴放到任何一個勛貴家里,都需要用這種方式來給自家增加點人氣,用流行點兒的話說,人氣旺,才能財運官運諸運旺。故而前來道賀的賓客們雖然前進頗難,但倒也沒什么怨言。
人群之中領受了善米的百姓一邊往回走一邊談論著保國公的善心,路邊上,也很是有幾個士子有感而發、大聲地談論著民生與社稷。
一輛風塵仆仆的馬車在街口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住,一只肥厚的手掌挑開了馬車的簾子,車中人往外張望了一眼,清楚地聽到了士子們的談論,冷哼了一聲道:“掉頭,從角門走。”車夫連忙掉過頭,往偏僻的角門走去。車中人看著興高采烈的士子們略帶潮紅的面容,不屑地自言自語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哼哼,想得倒是天真……真以為幾句鳥話一說、幾個恩科一開,這天下就是你們的了?花幾個官位買一群看門狗而已!還沒混成看門狗都能高興成這樣……”
馬車在角門口緩緩停下,守角門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者,看到一輛馬車停在自己面前,似乎有些不信地揉揉眼角,走上前打了個千兒恭聲道:“這位貴客,大門在那邊……”馬車里頭丟出一塊牌子,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不耐煩的聲音:“通報!”
老者接過慌忙接住牌子,仔細一看,頓時嚇了一跳。上面的字他倒是不認得,可牌子上的四爪金龍圖樣他是絕對不會認錯:老天,哪里的王爺來了!慌忙跪下,將牌子舉過頭頂道:“小人有眼無珠,請王……恕罪!”將牌子交給車夫之后,老者立刻起身,飛也似的跑了進去。
此時已經有不少賓客到場。處于禮貌和師承關系,朱國弼將東林的幾位大佬和杰出士子留在正廳談話,談來談去也都是目前的熱門話題:鄉試。不過所有人都是謹小慎微,畢竟在場的人當中有幾個是本屆鄉試的主考,還有不少“房師”(按,科舉考試的閱卷官),萬一談出個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再被有心人一揣度,難免要出亂子。
一個管事模樣的匆匆跑進來行了個禮,急促道:“公爺,角門上停了一輛馬車,聽守門的說,來者用的是王府的標記……”
朱國弼一下子愣住了,賓客們一下子也愣住了。要說國公的老母過七十大壽……別說國公,就是閣臣的老母親真有活到這把年紀還太太平平做壽的,基本都是滿朝皆賀,哪怕彼此是政敵,也要“意思意思”,畢竟人活到這把年紀不容易;所以,這種情況下藩王派個使者來道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朝廷都給了恩旨,藩王自然也能套套交情。
可大明的藩王們是什么德性大家都知道,雖說藩王之中確實也有為人低調的,可任著性子胡來的藩王實在太多了,“藩王”二字,除了體現身份和血統的尊貴之外,代表其他比如品行之類的內容早就已經臭大街。
這一回,藩王派人來,有“搞頭”?所有人都疑惑不已。
“諸位……”朱國弼有些尷尬,“想不到區區朱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卻能受皇家如此優渥,實在慚愧。”
冒襄、陳貞慧和方以智三人是跟著錢謙益一塊兒來的,不過他們只是諸生身份,雖然與朱國弼也有交情,無奈身份差距太大,反而落在靠大門的位置上,而且還是“站票”。聽了朱國弼的說辭之后,陳貞慧條件反射般地嘀咕了一句道:“滑頭!”
方以智眉頭微微擰了一下,悄悄地踩了陳貞慧一下,示意陳貞慧不要出聲。
冒襄側過臉問道:“你們倆怎么回事?”
陳貞慧心直口快道:“他結交藩王,還說是受‘皇家優渥’,撇關系到是挺拿手……”
方以智一臉淡定:“公爺本來就是勛臣之后,與藩王們有世交那也是人之常情。”
陳貞慧不屑道:“哪兒跟哪兒啊!福王那是什么時候才有的藩?能跟他有什么交情來?”
“噓……”冒襄看到錢謙益嘴角抽動了兩下,連忙道,“別議論,老師要說話了。”方以智和陳貞慧立刻選擇閉嘴。
錢謙益一直坐在朱國弼下首,沉吟了一下道:“皇恩浩蕩,藩王們見公爺受萬歲看重,自然也有結交之意……藩王亦是貴胄,既然來了,我等亦不可讓皇家蒙羞……依老夫愚見,不若一同出迎,如何?”
這句話顯然屬于善意解圍,朱國弼當即欣然道:“有理!皇家體面不能怠慢,還請諸位與某一同出迎!”
話都這么說了,當然沒有人連“皇家體面”都不在乎,不管愿不愿意,只得跟著朱國弼往角門去迎接。一堆人走到角門口之后站定,朱國弼朝馬車躬身一揖道:“不知藩王使者駕臨,有失迎迓,望乞恕罪!”
馬車的簾子打開,一個肉滾滾的圓球“滾”了出來,語氣相當柔和:“公爺不必多禮了!小王不過替父王到南京來查驗產業賬簿,欣聞公爺高堂七十大壽,故而來討杯酒喝,也好沾沾老夫人的壽星氣!”
跟著朱國弼行禮的眾人抬起頭的時候,看著來者的長相立刻判斷出了對方的身份:娘的,福王世子朱由崧啊!大明朝什么奇葩貨色都有,尤其是福王這對以“肥”而聞名的父子,更是連沒進過官場的士子們都一眼就能認出來。天底下能比他們父子還“肥”的已經找不出第二對了。但是,朱由崧一下馬車,包括錢謙益在內的所有混過一段時間官場的人,同時色變。
沒別的原因,按規矩,朝廷為了防止藩王“鬧事”,不但不給藩王們軍權和行政權,而且連自由活動的權力都沒有。也就是說,藩王一旦就藩,除了朝廷有旨意召見,你這一輩子都甭想離開封地一步,只要離開了,那就是圖謀不軌,至于下場,自己掂量著辦。大明朝只要是個活人都知道,藩王們比皇帝富多了,皇帝們很樂意找個借口把你的家產“共產”一下,然后圈禁,順便替自己的兒孫騰個寬敞點兒的封地。這當口,這位福王世子跑出來,難道不想活了?你TM想死,何必拉上咱們?你們鬧出亂子頂多除爵、圈禁,咱們勾結藩王就是死路一條啊!
朱由崧看到眾人劇變的表情,輕松笑笑道:“小王這趟出行之前是向朝廷請了旨意的。父王在南京有一些個酒樓產業,前些年還好,每年的收益都還算可觀,可打去年開始,每一季的收益只有原來的五成,派人過來查了幾回都沒見回應,父王沒了法子才請宗令府向萬歲討個恩典。萬歲派廠衛查了幾個月下來也沒見成效,故而恩準小王親帶賬房到南京查賬來了,不過連同路程只限期一個月……”
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緣由,算起來一個月的行程若是扣掉往返的時間,頂多也就四五天的功夫逗留南京。看來萬歲心里也算分得清輕重了。
朱由崧繼續嘆息道:“可沒想到河南那一片反賊鬧得太厲害了,為了躲避反賊,又耽誤了幾天繞道,如今在南京城只能留三天,這賬還怎么查喲……”
朱國弼見狀上前寬慰道:“世子不必多慮,福王乃是當世賢王,一向御下有方,世子更是青出于藍,想必此次世子親來,那些個貓膩不消一天就無所遁形……”
“呵呵,那就承公爺吉言了!”朱由崧轉悲為喜,含笑拱了拱手。
朱國弼躬身側避,讓開道路道:“世子客氣,還請世子入內品茗。”
朱由崧也不玩兒虛的,直接背著手穩步踱了進去。一群人又呼呼啦啦地回到了正廳,這一回沒按賓主,而是按爵位高低推讓了一番之后各自落座。廳內有藩王世子在,冒襄這類“諸生”一下子連“站票”都沒了,只得到了門外檐下休息。
一出來,陳貞慧就咂吧嘴道:“福王膽兒夠肥的啊,就這么敢出來?”
冒襄比較糊涂:“不是已經請了旨意么?”
方以智微笑道:“請旨歸請旨,誰知道這里頭有什么貓膩?福王多大家業你會不知道?犯得著為這么點兒事兒跑一趟南京?多半是因為河南反賊太盛,福王打算在江南留個后路罷了,萬歲八成也猜到了福王的意思,考慮到藩王陷于賊手的話朝廷會更丟人,也就裝作不知道,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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