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飲者不留名
“這是老夫幫人釀造,那人要不了這么多,特意給老夫留下的。”剛剛還在內間忙碌著自己的事情的老板,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了。大師兄的疑問,云帆不能給出答案,但這里的老板可以,他臉上有著笑意,接著問道:“怎么樣,小哥你們看上這種酒嗎?”此人不是在兜售他的酒,他的笑意加上兩句話語,只是營造出跟酒味相當的,淡淡的讓人感到親切的氛圍罷了。
云帆幾人這才看清楚此間老板的模樣,這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他的背部有些駝,他的不再年輕的那張臉,不知是歲月還是酒精,居然在那張臉上面,留下了某種印記。其人如其酒,或者其酒如其人,這是云帆忽而產生的一個莫名的看法。
大師兄“哦“了一聲,接著拱手說道:“不知老人家怎么稱呼,這是我的兩位師弟,方才我們是順著酒香,從那邊過來的。”他沒有說買不買女兒紅,而是道明了己方找到這里的緣由。這是一種變相的拍馬屁嗎?這不是拍馬屁,只是實話實說,因為淡淡的酒香,就是他們來到此處的最主要的緣由。
老人臉上的笑意濃了點,他介紹道:“老夫賤姓衛,這位小哥,還有兩位道長,請坐。想不到呀,老夫如此偏僻的地方,幾位居然能找得到,真是有緣吶。”
云帆幾人剛剛在長椅上坐下,酒肆內唯一的酒客忽然大喊一聲“好酒”,接著就是大笑聲起:“老板,給我再來兩壇。”
“好,這就到。”歉意的道一聲“忙”,老者從角落里抱起兩壇酒,他輕輕地到了酒客旁邊,且輕輕地將酒放下,便要回到云帆這邊來。
“師弟,你打算買下那壇酒?”消化完“女兒紅”的來歷,田鵬飛問道。
“師兄們想不想喝,想喝的話,我就多買幾壇。”云帆一手放在桌面上,一手放在椅子,他的腰挺直,他的腳張開成某個角度,很有大馬金刀坐在酒肆里,要酒喝,要吃肉的姿態。
“沒喝過,不知味道如何。”大師兄沒有拒絕。
“這……,這酒不是只有女兒家出嫁之時,才能喝的嗎?”胡銓有些糾結于酒的來歷。
“怎么,師弟還想應景時,才嘗一嘗?”大師兄取笑道。
“不是的,只是……”胡銓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講才好。女兒紅這個名字,給二師兄的感覺總是女性化的程度較高,或真的只能應景時候,才可以喝的。這不像酒樓上隨時可以供應的或美或劣質的酒,喝酒時只圖個痛快。女兒紅酒,真可以隨隨便便就去喝嗎?他以為不可以如此的。
“兩位道長,還有這位小哥,女兒紅相對其他酒來說,味道要淡一些,你們可以看看濃一點的,譬如這邊的酒就不錯。”來到這張桌子邊的老板插了一句,在他看來,云帆的年紀雖輕,那兩位道長的年齡也不大,或許身為男子漢的,對于較為柔軟的女兒紅,喝不習慣也說不定,因為他的從云帆三人的口音里判斷出,這三人應是外鄉人,外鄉人喝不習慣這種酒,或者說需要應景時候喝喝,也是情有可原的。
幾人順著老人的手指,看向那處剛才未曾過去的,靜靜安放著的一甕甕酒,云帆忽而想到,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烈酒?因為烈酒的量,一般都是不少的,用這么大的甕來裝,恰很合適。
“老人家,這都是些什么酒?”田鵬飛問道。
“有烈酒,也有稍微溫和些的酒。或者用大米釀,也有用高粱小麥釀的。”衛姓老者淡淡地回答道,在他的這種淡淡的語氣里,敏銳的人可以發現,他分明有幾分自豪,似乎自豪于自己的可以釀造出如此美酒,這是一件值得他向客人炫耀的事情。
酒肆老板是謙虛的,并不驕傲,所謂的敏銳所得,那只是一種外在的感覺,離實際有那么幾公分的距離。
“老板,拿兩壇好酒上來。”一條漢子忽然從門口處走了進來,他占了店內的第三張桌子。
這就打斷了老者剛剛興起的一點談興,他不得不去招待客人,因為此間不算小,但位置偏僻的酒肆,居然沒有一個打下手的伙計,這位幾十歲的老人,不得不親力親為,大小事都要自己去做。
“不知客官要的是什么酒呢?”再次帶著歉意離開云帆那張桌子,老者來到漢子的桌子邊,溫聲問道,他既像是做生意,又跟別的生意人有幾分不同,因為這是巷子的深處,斷沒有外面大街上的熱鬧,老板不會因為數不過來的迎來送往,笑得太多,臉上肌肉僵硬,而時常讓人覺得他的笑意不夠親切和真實。
此有過些滄桑的老人,他的背部雖然因了歲月的壓榨,不得不往地面處垂,老者還是盡力以他硬朗的身子骨,抵制著那種無情的收刮,他表現出釀酒人的獨特硬朗。
顯然,云帆等人沒有去注意如此細節,就算用心去注意,他們幾人也未必可以從老人簡單的動作中,讀到些深刻的東西。他們還年輕,他們還有待加深自己的閱歷。
“給我來兩壇最烈的酒。”漢子從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只剛剛燒制好的豬腿,順勢抓在手里,大力地咬了一口,這卻是個至少知道此間酒肆的人,可能老人記不住這位顧客,但這位顧客曾喝過老人的釀酒,看上去就是這樣的。
“好,客官請稍等。”老者轉身入了內間,不久之后從里面抱出兩壇酒來,“客官,這酒非常的烈,你請慢用。”他像是一點都不擔心來客會被此酒醉倒,而沒有說出勸說的話語來,譬如酒太烈,客官少喝一些等等。這或是釀酒之人眼力的一點獨到之處,大概看出來人酒量深淺,也或者是釀酒之人豁達的地方:不計較于來者的醉與不醉,只滿足來者的喝酒需求,余者他不會去問。
云帆幾人繼續著剛才的話題,要在店內選一選合適的釀酒,他們說著話時,送上來的酒被漢子拍開封泥,頓時酒香溢出來,且迅速占據上風,將那股淡淡的酒味壓在下面,似乎一時之間店鋪內只剩下這種酒一樣。
這真是名副其實的烈酒!
“嗯?”剛才還自斟自飲的第一位酒客聞到如此酒香,便立即停下他手中的大碗,一下子站起且轉過身來,贊嘆道:“這位兄弟,你這壇真是烈酒,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如咱們湊成一桌,好好喝上幾碗,如何?”他也不待漢子答應,便提起自己的酒壇,還有那條長椅,挪到了漢子的桌子邊,一屁股坐下。
隨意地看來來人一眼,漢子居然點頭道:“也好。”他剛剛給自己倒滿了一碗酒,接著再給來人添上,因為年紀相對要大一點的酒客在坐下來之前,就仰著脖子喝下他碗里的剩酒,此酒客頗表現出一點喝酒時的豪氣來。
“來!”大碗相碰,濺出了些許的烈酒,漢子喊一聲“干”,在咬下一口豬腿肉之后,立即將碗里的酒對付完。
“哈哈,這樣才爽!”酒客難得打開了他的嘴巴,就在剛才他還自斟自飲,背對著門口,旁人看來,是帶著幾分孤僻的,因為他只是一人嘛,喝酒時難道可以自言自語嗎?
“來!”再大咬一口下酒物,漢子一手抓住酒壇,迅捷地給自己還有酒客滿上烈酒。剛剛的一口氣對付一大碗酒,兩人都覺得肚子往上,一直到喉嚨,都是一團火在燃燒,這種燃燒,很能激起他們喝酒的熱意,轉換為一個“爽”字,叫他們迅速進入對酒的狀態。
喝酒時的熱烈,特別是喝烈酒時的熱烈,或許會傳染的。這種烈酒的滿布于酒肆之內,當漢子和酒客兩人賣力碰著碗時,酒味便成了無孔不入的妙物,直直撞入人的鼻子,使得那邊的道長,還有道長的年輕師弟不得不往這邊送過來一點關注的目光。
“大師兄,你覺得這種酒如何?”云帆問道。
“酒味很濃,烈酒大概都是這樣的吧。”田鵬飛應道,他望了一眼吃肉喝酒的漢子,還有喝酒吃肉的酒客,不知何時,第一個酒客手上多了一只豬腿,跟漢子手上的,是一樣的,而酒肆的老板,也就是衛姓老者站到了柜臺后面,正靜靜地看著店內熱烈的一幕,自家釀造的酒,特別是這種烈酒居然有人懂得欣賞,這對于老者而言,也是一件值得高興之事。
“師弟你打算要這種酒?”胡銓從女兒紅的糾結中跳了出來,他發現一個好的代替品,這便是漢子們喝著的,據說是店內最烈的酒,這種酒在寒冷的冬天里,他曾經聽說過,是最合適的驅寒物,在山上生活時,師傅不是說過,某些苦寒之地,譬如最北邊的人煙稀少的地方,靠著烈酒過冬,是師傅所曾見的嗎?就這些見聞,二師兄當然會記在心上的。
所謂酒的淡或者濃,是相對而言的,如果用云帆前一個世界的酒精度劃分,漢子們正在喝著的酒,大概高于五十度罷。這是云帆的判斷,因為若酒精度不高,就不大可能在短短的時間之內揮發出如此濃烈的味道來。
酒需要窖藏,需要歷經若干年的存放,才會更加的醇厚,給予酒客應有的高妙的享受。喝酒就是喝一段歲月,喝出這段歲月里,酒以及釀酒人的一點殘留著的,只有高深酒客才懂得的滋味。
酒精度越高,給予人的刺激就越大,云帆深以為然。他聞聽到二師兄的話,想了想后,才回答道:“太烈的酒,依師弟看咱們還是先不去嘗罷。淡一點好,淡一點的酒也有它的好處。”
“師弟想說的是,女兒紅也不錯?”大師兄似有所指,其實他也發現自家的二師弟對于女兒紅這種酒,有某些不適應的情懷在,這大抵類近于過南江時,胡銓的只愿意呆在船艙內,不敢面對滾滾東流的水那樣。這是一種害怕的情愫嗎?
大師兄自然要取笑一下的,因為適應山下世界,且從這滾滾紅塵中取得必要的閱歷,以有利于他們的修行,是師傅一再告誡的他們此行的目的。緩慢去適應有其必要性,可步子快一些的去主動改變,同樣是值得去做的。
他們有必須要堅持的東西在,也應該有某些變化的,跟這個山下世界相適應的東西,主動做出改變。
女兒紅是一件小事而已,談不上是試探的,因此聽了大師兄的話,胡銓將目光放在云帆身上,他的手放不開,已經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等待三師弟的說法。
“這種茅柴酒名字不錯,就它了吧?”云帆眼前一亮,他發現了一壇標著“茅柴”二字的酒,亦是他未曾喝過的。
幾人說話,酒精的味道無處不在,終究還是未能將喝酒時的熱意傳染給云帆三人。在酒肆內坐了一陣子,云帆挑選了一壇茅柴,以及一壇陳年黃酒便跟上師兄們的腳步離開了。他們三人離開之時,那啃吃豬腿的漢子,那啃吃豬腿的酒客還在喝酒,他們陷入了斗酒之中,一碗碗的烈酒下了他們的肚子,那內里已經不是燃燒而是噴發出來的火氣,燃燒著他們的激情,此兩人很有酒逢知己的暢快。
兩壇酒見底,在云帆他們離開之后不久,這兩人會了賬,以一步三搖的姿態,在酒肆門口分道揚鑣,一人往東,一人往西,除了酒話,此二人居然沒有互通名姓。
這就是江湖人罷,比起一般的江湖人,當喝酒的時候,于酒桌上,無論是漢子還是酒客,都沒有將慣有的謹慎,慣有的顧忌擺在桌面上。他們對付了一條豬腿,對付完兩壇烈酒,拿出來的是江湖人的豪氣,收斂了的,亦是江湖人的豪氣。
默默地收拾完店內那張桌子上面的酒壇,老者擺出一張凳子,在下午的小巷中,自家店面的門口處坐了下來,他所面向的,是巷子的通往另一條街的出口,這個出口,剛好被一堵墻堵住了,旁人走過,只能繞開之,因為墻的另一邊,亦有一條足夠長的巷子,這也是通向大街,通向那處熱鬧的所在。
酒肆在巷子深處,巷子深處的行人總是不多的。這樣日子的平淡,這樣日子的濃烈,這樣日子的過客稀少,便是一個老人普通而平常的一天。
酒呀,真是一個妙物,飲酒者可以留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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