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赤嶺的夜
秋風掃落葉,其實是深秋時一景。彼時北國朔風將濃,連帶著南邊的秋天將冬未冬之時,風中帶了蕭殺之氣,很有一兩分壯烈之美。
赤嶺地勢較高,所以云帆一行自下午的某個時刻開始,所走之路慢慢的不平起來。他們在上坡,順著地勢往上,人在馬上,重心不得不調整著,需往前傾。
三人行,沒遇到花山腳下的大刀攔路,也沒碰上銅山道上狼牙棒的搶劫。是近了深秋,空氣中的冷凍顆粒多了,影響到強人們,懶惰了他們的神經,叫他們不肯或不愿出門覓食嗎?或者是,也或者不是。這一點云帆無從判斷,他只獨自遇到過寥寥幾次的江湖中人,尚摸不出什么規律來。
“兩位師兄,要歇一會嗎?”走在最后的云帆問道。
田鵬飛看看天色,知道已到了申時之末,過了申時,這樣的季節里天很快就要黑,而前方的赤嶺還未看到。他們走在官道之上,曾問過幾次路人,知道方向沒錯,而百十里路的腳程可能走了大半,因他們的時停時走,無論是人,或者是馬匹,都不會太累。是以田鵬飛搖搖頭道:“師弟,我看咱們往前趕一趕吧,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野外露宿咱們吃得消,馬匹卻需要些草料的。”
云帆這才發現天色不早,若還在路上磨蹭,真要在野外過夜。他聞言同意道:“那就聽師兄的,往前面趕一趕,若天黑之前找不到人家,露宿在外,也是無奈何之事。”
對于露宿于野,胡銓無可無不可。在山上長大,習慣了清淡的日子,于野外露宿,他反而更有親切的感覺。可是下山來,要做的恰恰是在紅塵中,俗世之中領受那份獨有的煙火氣,若長期的回到野外,于他們的目的不符。他一向行動聽指揮,聽田鵬飛的,也聽云帆的,于是應道:“師兄,師弟,前面帶路。”
云帆想不到胡師兄會主動起來,這是好事,他笑著道:“田師兄,聽到了吧,胡師兄要我們帶路呢。快馬加鞭,快馬加鞭吶。哈哈。”
此為上坡的路,沒有平地好走,偶爾見到些石階,對于馬上之人的操控技術有一定的考驗。所以,說是要加速,其實并不能策馬狂奔,這一點無論是云帆,還是胡銓都很清楚。
如此緊趕慢趕,于天黑之前,三人到了一處赤土地,其上有人家,天黑前后陸續掌燈,遠遠看去頗叫人感到溫暖。不知此地是不是地圖上的那個赤嶺?
赤嶺名副其實,就是一條山嶺,地勢較高,因是南上北下的必經之道,很是聚集了一些人家。此處又是具有軍事價值的險地,關上門戶可遏制住來犯之敵,向來有兵員鎮守,這一些信息云帆幾人是不知道的,他們在馬上看到沒有植被覆蓋的泥土帶有赤色,以為是山水問題,而不會想到因了赤嶺的軍事地勢,在歷史上頗發生過有規模的戰斗,幾乎每一次的流血,都揚灑過這一塊土地,于是有其地其土被染成赤色的說法。
赤嶺是一個適合戰斗的地方,特別是動亂的年歲,烽火的時節。心里判斷應該到了目的地,云帆三人皆松了口氣,趕路,特別是上坡時的趕路不容易。赤嶺,看上去很有些肅穆之感,此為云帆的個人感覺,不知其兩位師兄以為如何,他也來不及去問。
幾人從馬上下來,找了幾戶人家才覓到合適的住宿之所。這是一個獨居的老人,家中的孩子都已長大,或投軍,或出外經商。老人家閑時一個人寂寞,見到來客,很顯熱情,將云帆等人安頓好后,客氣的道:“幾位客人,老漢的地方淺陋,你們今晚將就一下,若有招待不周之處,請不要介懷。”
打交道的是云帆,由他來出面:“老人家,我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怎么會有意見。”云帆上前握住老人的手。主人看上去年紀很大了,估摸有七十開外,比起老頭子,還要年長的樣子,他臉帶笑意,好客而樸實,手部有力,從他的反握著云帆的手,年輕人便可判斷出來。
“老人家,你自己一個人住,您的孩子們不在身邊嗎?”云帆忍不住問了出來。
老人眼里閃過一絲落寞,他嘆了口氣,道:“都長大了,參軍的參軍,外出經商的經商,不著家。”頓了頓,他顯然不想再提起這種話題,“你們坐,先坐著,老頭這就下去為你們準備晚飯。”說完他往門口而去。
“老人家,不必如此麻煩。您年紀大,我們怎好意思再麻煩您,晚飯由我們來搞就行。”做大師兄的終于發話了,老人家的老態,讓他想起了山上的師傅,他們兩人下山,只留下師傅一人在上面,觸景生情,他總感覺自己兩人沒有盡到徒弟的責任。對于到世俗中走一走,開開眼界積累經驗,雖說心里不排斥,卻總有些不安。胡銓亦如此,他跟到門口,搶在老人的前面,以行動來告訴老人,讓他這個客人做這種事情便可。
“是的,老人家,您先在這里坐著,由我師兄下去就可以了。”云帆勸道。
老人家被年輕人搶了先,只好停住腳步,提醒道:“這位小師傅,柴米都在廚房。你們是客,還要麻煩你們下廚,老頭過意不去呀。”這樣說著,在云帆的勸導之下,老人家回到屋子內,和田鵬飛、云帆兩人一起坐著,聊起了話。
因了兩個兒子的外出,老人長年一人在家,心感孤獨是難免的。所以對于有過路人上門借宿,他很樂意,也歡喜。能跟年輕人談一談話,解悶兼且消去些寂寞之感,便是他之所以留下路人,留下客人作客的最大的理由了。他并不諱言。
胡銓自個下去,準備晚飯,自不用去提,在山上時他便如此去做的,這也是他的一種習慣,是下山來的第一次用得到他的手藝,他頗為樂意。待得老人坐下,云帆才發現幾人上門而來,連基本的自我介紹都還沒有做,因此他心里有些歉意,以為如此不算禮貌。
田鵬飛再次開口道:“老人家,我們素昧平生,能容您如此客氣借住一宿,我等頗為感激。”接著他簡單介紹一番,道出了自家師兄弟的名姓,爾后問道:“進來這么久了,還未請教老人家字號、庚齒呢?”說完作揖致意。
老人聽了對方的名姓,便站了起身,拱拱手道:“原來是田道長、胡道長還有李小哥,鄙人賤姓江,今年七十有三嘍,呵呵。”他笑起來時露出嘴里的寥寥幾顆牙齒,表明其年歲已老,當得起老人家的稱呼。
田鵬飛忙跟著還禮,道:“江大爺,請坐下,貧道當不起如此禮數呀,您這樣折殺貧道了。”
云帆亦拱手而起,道:“古人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看江大爺您老當益壯,身體康健,不像上了七十的人吶。”
幾人慢慢坐了下來,江老漢回道:“這位李小哥過譽了,老頭這把年歲的人,老嘍老嘍,氣力衰退,不復當年。”話是這么說,他眉間展開,笑了出來,顯然這一句不算贊美的恭維,叫他高興。
一通寒暄過后,主人江林方的談興扯了出來,老人家平時缺乏可供交談的人,今日逮住機會,慢慢的健旺了精神,侃一侃此地的瑣碎,也問了問云帆三人一路上的見聞,看上去賓主融洽,像是認識了多年的朋友,直到胡銓做好晚飯,進來提醒是吃飯的時候了,老人才不舍的離開話題,轉到吃這一面上。
晚飯過后,坐了沒多久,是年輕的陪著老人敘話,很快云帆忍不住打了個呵欠,主人才明白到趕路而來,明日要離開的三個客人是帶著風塵到達此地的,這是休息的時間,不能往深夜里鉆了。江林方不好意思地道:“誒呀,夜深了,為了老頭的一點點談興,耽誤了你們的休息時間,真是罪過,罪過。”他起身要出門,帶著一臉的滿意回歸到他的房間里去,剩下幾個面面相覷的年輕人。
“這個,”云帆再次打了個呵欠,道:“老人家怎么就去睡了?”
田鵬飛打趣道:“還不是師弟你困了嗎。也是,時間不早,咱們走了一天的路,師弟們早些安歇罷。明日早起,為兄也困了。”
三人各自躺下,去見周公,不需一一提之。
赤嶺的夜很安靜,盡管夜里有風,風吹過樹木,刮響葉子,沙沙聲中,像是熬夜的樂章,單調而細膩,欲潛入人的夢。如宋莊里的人,赤嶺的人家早早關燈上床,勞累或玩樂一天,皆需要早早的休息,以養足精神應對明日的工作。燈滅人困覺,看上去赤嶺只是一個比鎮子大一些,尚達不到縣城規模的大村落而已。云帆幾人從下馬到找到江老漢的家,安頓下來,無從在目力上去丈量此地的大小,因此只有窄窄一角的燃著昏黃燈火的印象。
不遠處的守夜人例常張著眼睛,不時走走神,在他而言,這極適合躲在被窩里做夢的夜,他因了生計要守在此處,已很可通過自己的方式,在無事的這么些晚上,安穩的安逸的度過之,而不會有任何的顧慮。
赤嶺有軍營,離云帆所在的江老漢之家不遠。軍營里的兵痞早早躺下,他們懶散度日,過得輕松,至少懂得在油水不多的日子里,如何讓自己長驃。除了巡夜之人,大抵只有還燃燒著的燈火在孤零零的望著營房,對影著這個秋夜,無事的秋夜。
這是安穩的,普通的秋夜。這是太平年間,一切內陸軍事要地的共同的廢弛之夜,軍人們無需為戰事做準備,他們槍頭未曾生銹,亦差之不遠矣。云帆輾轉著,輕易的睡了過去,再輕易的醒了過來。無聊日子,無聊時間段里,他打著呵欠,養足幾分精神后,對于前方之路,星點的城鎮,從老頭子的那張地圖上轉而到現實之中,被自己一伙遇上,通過,加深印象,一切顯得順遂,但談不上精彩。
云帆于無聊之時,渴求著精彩的事物的到來。他們三個年輕人,一路往北,方將路程走完了一小部分,他們腳力很足,因座下之馬;他們精神充沛,因堅持的修煉習慣;他們暫無懼于未知,因他們中的兩位道士,他的師兄們可輕易解決掉簡單而重大的難題,他有信心,他的大師兄也有信心。
秋雨綿綿,不,是春雨綿綿,當秋雨瀟瀟時,詩人有悲秋傷秋之感,這是詩人的特質使然,此夜卻無雨。云帆做不來詩人,他懷有的江湖夢在經歷了幾次刀劍轟鳴之后,像是隱藏在路邊草叢里的兔子,抬頭未見到飛翔中覓食的老鷹,暫找不到與之相對時踹它一腳的機會。刀劍轟鳴,在這個晚上的他的夢中,云帆未能如愿,于虛擬之中聽取。
無雨,只有風,夜安靜時,還是干燥的。雖不比冬天,兩種風總有相近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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