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趙子芋(下)
鐘老頭很奇怪云帆出去一趟居然帶回了兩個家伙,看到秀氣的少年和秀氣的他的跟班,老頭子笑了笑。云帆與這一位少年兄弟相稱,顯有著少年心性,似乎這兩個人都如白紙一張,偶遇上了,以為投緣便不去考慮其他因素,直接越過了萍水相逢,到了論交的地步。老頭子搖搖頭,好笑的同時,也為這一種較純潔的友情感到不容易。出來行走的人,一般都心懷著對陌生人的戒備之心,這是很正常的。畢竟人心隔肚皮,江湖也好,社會也罷,都不是一個人自以為出發(fā)點好,自己是善良之人,對方就一定要跟自己一樣,是一個好人,所以自己遇到的都是好事,不擔(dān)心上當(dāng)受騙這種叫人傷心之事將臨到自己身上。在有經(jīng)驗之人看來,抱有這種想法都是幼稚的,在現(xiàn)實面前不堪一擊,騙子、不懷好意之人、歹人、路人都不會這么去做,就算是好人,吃過虧后,就不會繼續(xù)單純下去,多多少少會有自己的一套防備姿態(tài),也是事實。
但是另一方面,也是不能否認(rèn)確實存在著像云帆這一類靠著緣分相識且深交之人。世事無絕對嘛,現(xiàn)實就算是多么的硬冷,也存在著其溫柔一面。老頭子作為一個活了幾十年的老家伙,少年之時輕信他人吃過虧,也得過深信他人的好處,這大概是一個人,一件事的矛盾之處,有正面便有反面,缺一不能獨存。
少年進(jìn)了云帆的房間,好奇的打量一下,便不再四處張望。云帆讓出位置等少年坐了下來,對著身邊的老頭子介紹道:“小兄弟,這是鐘伯,我的長輩。你跟著叫鐘伯就可以了。”云帆見到老頭子臉上掛著笑意,相應(yīng)地道了句:“老頭,這是我剛認(rèn)識的朋友,叫……”這時候云帆才發(fā)現(xiàn)一路走回來,從兩人在街上相撞開始,這一段時間內(nèi)雖然與對面這一個少年講了些話,好像連基本的禮貌—首先問一問對付的名姓—都沒有做到,所以開口要跟老頭子介紹此人,一時不知如何圓話。
云帆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停了停,轉(zhuǎn)向少年,問道:“誒呀,小兄弟,咱們真是一見如故,差點連名姓都忘記說了。大哥我是章州人氏,姓李,叫云帆。剛才忘記說了,真不好意思,不知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看了云帆一眼,心里想到這個家伙真是粗心大意,在大街上光顧著問東問西,就是不記得要問一問自己的名字,這叫他糾結(jié)了好一陣子。沒想到進(jìn)得屋來才發(fā)現(xiàn),還在他的長輩面前出了個丑,他忍著笑意,站了起來,先向鐘老頭問一聲好,坐下以后正了正身子,回答云帆道:“大哥不提起,我也差點忘記了。嘻嘻,小弟姓趙,大哥叫我子芋就可以了。剛才聽李大哥你說自己過了十六,這樣看來,我比你小一歲。這一聲大哥叫得名副其實,不知道第一次見面,大哥要給小弟什么見面禮呢?”說到后面這一位公子調(diào)皮了起來,竟然伸出手,到了云帆面前,既像是開玩笑,又像是正經(jīng)十足的樣子,問云帆索取禮物。
云帆一時之間感到有些為難,他們二人既然是一見如故,相談快樂,差一點就要殺雞宰牛義結(jié)金蘭,子芋的這一個舉動好像又說得過去。他剛才聽到對面的小兄弟的名字時,欲要肯定自己的一些判斷,“子芋”近于女子之名,他要開口調(diào)侃一句,又以為失禮,閉口不說話,人家手都伸過來了,云帆只好將目光投向老頭子,他要聽聽老人家的意見,自己沒有準(zhǔn)備什么禮物,畢竟這是他的第一次遭遇到這種情況,情急一時,極其需要鐘老頭為他拿個主意。與此同時他將手伸到自己懷里,里面好像有一枚玉佩,是那從小到大跟著小李的那一件較為珍貴的物品,他準(zhǔn)備必要時候拿出來應(yīng)付眼前這個局面。
鐘老頭標(biāo)志性的捋捋他的胡子,往前一步,站到了云帆的身側(cè),笑瞇瞇地建議道:“既然你們倆一見如故,這是緣分,是極其難得的,小子你就大方一點,給這位姑……子芋小兄弟一點見面禮,以此訂交如何?”
老頭子這句話有些輕率呀,云帆也沒怎么深入考慮,不過老人家都發(fā)話了,他不能不從,況且眼前的小兄弟總給予他一種親近的親切之感,難道這就是老頭子所說的緣分?玄妙的東西,一時難以明白。云帆也不是一個扭擰之人,既然投緣,既然能遇到且相識要訂交,玉佩一枚沒什么舍不得的。他呵呵一笑,從懷里取出那枚玉佩來,道:“子芋兄弟,做大哥的一時倉促,沒準(zhǔn)備什么禮物,這一枚玉佩陪了我好長一段時間,雖不是什么珍貴之物,但意義不小,今日送給你,權(quán)作小小的見面之禮,你就收下吧。”
趙子芋本來只想開個玩笑,他也覺得跟云帆投緣,心中有那么一種親切的感覺,讓他選擇親近。這是一種說不清的朦朧的情愫,自遇到云帆便沉淀下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憑空而來的親近究竟來自何處。伸出手以后,他將手停在半空,本想捉弄一下對面的那個家伙,禮物不在他的要求之內(nèi)。雖然,鐘老頭的這種說法好像也講得過去,于情理不悖,可是他根本沒想到云帆真的取出禮物來,趙子芋將手抽了回來,半路卻被云帆的手抓住,輕輕放下了玉佩,他感受著手心的暖玉的溫意,心上一急,連忙推卻道:“李大哥,我只是開個玩笑,不能當(dāng)真呀。這禮物貴重,我不能要的,你收回去吧。”
云帆站了起來,來到對面,將趙子芋的手推了回去,笑道:“好了,兄弟,你就收下吧。做大哥的給小弟禮物,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沒什么不可以的。而且這一枚玉佩只是陪我的時間長了點,算不上多么貴重的物品。”看到對方還要推卻,要將自己送出去的東西返回來,云帆假裝出生氣的樣子,道:“小兄弟,別婆婆媽媽的,剛才鐘伯也說了,咱們一見如故,我不送你一點東西,怎么算得上是訂交呢?所謂禮物重在情意,別被它的外貌迷惑了。”
趙子芋是一個有些眼力之人,他很明白手里的玉佩可能算不上價值連城,但稱得上貴重,特別是云帆剛才也說了,這是他的貼身之物,如此說來他更要不得了。推卻了一兩次以后,他見到云帆生氣的樣子,知道暫時歸還不回去,只好作罷。他苦笑著道:“好吧,李大哥,你這一枚玉佩就暫時放到我這里,由我保管著,以后再還給你。”
“送給你的以后就是你的東西,子芋兄弟,你可不要再談什么歸還的話嘍。來吧,咱們該吃晚飯了。”云帆不知道送一件禮物出去會這么費(fèi)精力,這一耽擱,看看外面走廊,不知何時已點亮了燈火,他肚子餓了,便接著對鐘老頭道:“老頭,出去吃飯羅,今晚你要將五加皮分我一點,看一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說那樣適合這種天氣喝。”
兩個年青人的表演到現(xiàn)在才算暫時落幕,老頭子在旁邊觀看著,這種與年青人在一起的感覺真好,無形之中連房間內(nèi)的空氣似乎都活躍了許多。聽到云帆的要求,他點點頭道:“好呀,就怕你只是說一說,而不陪我老人家喝。”老頭子對趙子芋笑了笑,溫聲勸了句:“小兄弟,既然這小子有心送你禮物,你就要好好拿著,這東西已經(jīng)是你的嘍,別推托,要有男子氣一點。”說完這話鐘老頭還意味深長的看了趙子芋一眼。
年輕公子感覺心里一緊,他總覺得對面的老人家雖是善意的,但可能自己的秘密在他面前會一下子被看穿,所以有些緊張,聞言再次點點頭,道:“那小子就聽您老人家的。”他的仆人自從進(jìn)了屋子,就沒怎么說話,場合不一樣,身為下人要有自覺,雖然他也不大愿意自家公子這么草率的拿人禮物,卻不能說出口來。聽公子的,服從公子的,然后保護(hù)好公子,這是他的工作。在屋子里坐了一陣子,看到幾人都起身要出門晚飯,他連忙站到了自家公子的身邊,以防止云帆的無意舉動,像大街之上那樣忽伸出爪子來,要拍打自家公子的肩膀。
云帆喝過一杯老頭子的珍藏五加皮以后,便不愿意再喝了。他也建議趙子芋別上老頭的當(dāng)。名副其實的需要老人家才懂得品嘗的酒,看來還是不適合他們年青人呀。趙子芋不喝酒,因他的滴酒不沾,所以云帆的好意,他心領(lǐng)的同時,也要講講客套的感謝話。
常來客棧檔次一般,勝在環(huán)境不錯。老板常來是土生土長的天堂人,人很熱情,老頭子正為自己無人陪喝,云帆自與趙子芋相談歡時,常老板特意走到了老人家的這一張桌子,陪鐘老頭喝了兩杯,讓老頭盡一盡興。常來更是送上了他自家釀造的天堂白酒,聽說很有些年份,鐘老頭不管不顧,要了十來斤,當(dāng)然,買單之人在云帆。這是徒弟應(yīng)該做的事,老頭子幾杯酒下肚,看著同桌的那兩個年青人,搖搖頭,心里嘆了句,話有酒好嗎?云帆不識貨。不過,人比酒好,可能是這個原因罷。鐘老頭打個飽嗝,起身到了馬車夫那邊,要過去坐一坐,空間就留給這兩個年輕人嘍。
馬車夫見到鐘老頭提著酒過來,連忙站了起來,有些受寵若驚的道:“鐘老板,您坐,您坐。”他用手拂去椅子上看不見的灰塵,待老頭子坐了下去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他心里有些緊張,不知道除了喝酒,鐘老板過來還要做點什么。身份上的差距叫他難以鎮(zhèn)定的接受鐘老頭的到來,畢竟這是他的雇主,應(yīng)當(dāng)享受自己的敬意。
老頭子對于“鐘老板”這個稱呼并不感冒,他坐下以后,笑道:“別這么拘謹(jǐn),馬兄弟,老頭只是個糟老頭子,不是什么老板,你這樣叫讓我很不舒服,叫我鐘伯就好。”他將葫蘆放在桌子上,“一個人喝悶酒沒意思,老頭是過來要跟你喝上兩杯的。”鐘老頭取過馬車夫的碗,先倒了半碗。“看樣子你應(yīng)該能喝不少的,呵呵。”
車夫松弛了一下臉上肌肉,不好意思的道:“一般啦,鐘伯。長年的趕車,若說滴酒不沾,這不大現(xiàn)實。鐘伯,這是章州永勝里的五加皮吧?”車夫改口改的不慢,他是一個節(jié)儉的人,也是一個樂觀的車夫,自有其痛快之處,所以老頭子徑直到這邊來找他喝酒,是看出來了其人的一些秉性。瞇著眼的或睜著眼睛的老頭子,看人銳利而深刻,這一點云帆暫時學(xué)不來,他正在那邊與趙子芋交流有趣的見聞,談些少年的理想,連老頭子離開都無所表示。
“不錯嘛,果然是同道中人,還沒喝上就能猜個七八分。”老頭子高興著道,“永勝里的不錯,青龍里的五加皮也還可以。”他搖了搖葫蘆,爾后端起自己的大杯子,此時車夫早就雙手捧碗,舉到一定高度,和主動的鐘老頭碰了杯,便一口吞下三分酒。兩人幾口酒下去以后,皆擦了擦嘴角的酒珠,哈哈一笑。
這一晚云帆睡得不晚,他感到興奮,新認(rèn)識了一個朋友對他來說意義很大,而且這個朋友還比較投緣,有一見如故之感,他覺得很難得,所以在床上翻滾著,遲遲不肯入眠。另一張床上的老頭子很喝了些酒,但五加皮正如云帆所說那樣,不是烈酒,人很難僅僅依靠數(shù)量上謀取質(zhì)變而醉倒。有人說失眠可以傳染,興奮亦如此,云帆的遲遲不愿睡著,叫老頭子苦惱不已,他咳嗽一聲,埋怨道:“小子,這么晚了你還在那邊翻來覆去的干嘛呢,是不是吃了什么興奮的食物?我看不像,老頭子也一樣呀。你快點安靜下來,明天還要趕路。”
云帆一腳將被單踢開,笑道:“老頭,我睡不著是因為興奮,因為高興。這是情難自禁的,要不您老人家蓋上被子蒙住耳朵,我還要等一陣才能睡得著。”
“算了,我忍,忍一忍就是了。”老頭子大概知道云帆近于痙攣般抽風(fēng)的原因,也不好去點破。老人家需要睡眠,但要求不多。他晚一陣入眠,大不了明日晚幾刻鐘起來,問題不大。年青人精力充沛,就讓他繼續(xù)興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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