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將進酒
破廟之破舊,在夕陽映照下披了金黃光輝,殘存的圖騰意味外,云帆從中感到了暖意,時令雖非歲寒,大抵是于陌生的環境里,數rì來住此破廟,認識新的陌生的世界這個過程中,他以成年人的思維所感到的一種親切罷。『雅*文*言*情*首*發』云帆繞至廟后,站在通往宋莊的泥道上,頗可看到仍于田間勞作的農人。望著將近收獲時節的稻谷,他覺得昨rì田間泥路的往返,找到了一些腳踏實地的熟悉感,是生長農村二十余年的經歷,使他能辨認稗子禾苗,懂些膚淺的種植知識,聞到泥土味道時自然而然觸發的鄉土情懷,此庶幾可緩解懷鄉病者之鄉愁。
遠處莊內炊煙裊裊時鐘老頭言要去宋莊一趟,云帆便轉身回了破廟,看看不大的水缸存水不多,就提了破甕往活泉處取水,十數個來回后仍未裝滿水缸,他的yù存水洗洗身的念頭不得不因雙腳的疲軟而終止,只好歇了好一會。西天火燒云時來到數rì前的小溪邊,找個及膝深的小水潭胡亂地洗了一遍,小溪流水清澈,洗刷時也見小魚蝦,但水淺不見大魚,云帆不待身上水干便套了衣褲準備往回走。聞聽得上游傳來童稚嬉鬧聲,想上前一探,看看夜幕垂下,抖抖腳底沙子后慢步回了破廟。
鐘老頭回返時云帆正練習著用打火石點火,火花濺shè在木屑上,起了一絲火苗,努力地嘗試近二十遍后,眼看就要成功,鐘老頭的回來帶著一陣風,無情地將之扇滅,云帆放下火石,埋怨道:“老頭,干嘛去了?一回來就將火熄滅,你就不能輕點嗎,都一把年紀了還走這么快。”
鐘老頭從懷里掏出一包東西,呵呵一笑:“豆腐干,很好的下酒物,今晚你小子有口福了,拿著,我來點火。”遞過豆腐干,再從云帆手里拿了打火石,擦出火花,熟練地燃著木屑。云帆看著這個熟練工生好火,不禁有些羨慕,火石很聽話,鐘老頭不愧是一根老姜啊。
沖涼洗去一半的疲憊,喝酒去掉剩下的一半,這是云帆前世大學里的經驗。一通忙活后,云帆二人舒服地靠著禾稈堆,吃著豆腐干,喝著劣酒,云帆繼續著學生這個角sè,向鐘老頭請教些他自以為有用有趣之事,說及豆腐干,鐘老頭道是宋莊某某家傳秘方云云,如何的值得一嘗,在云帆喝酒時只吃些鴨脖子,花生米之類的人看來,家傳秘方吃不出來,反正味道不錯,粗糙地附和一兩句贊嘆贊嘆鐘老頭的眼光卻不能少。這酒入喉有火,一路燃著下肚,以至于舌頭發麻,年輕者不免咳嗽幾聲以示不慣,鐘老頭一副年輕人仍需鍛煉的表情,打個飽嗝,道:“看來米酒適合你多點。”云帆不服氣地忍著咳嗽吞一口,忙嚼了豆腐干,言道今天小口喝酒,rì后定能大碗對付。一時引來老頭的大笑聲,連連道了幾個“好”、“好”、“好”。
夏夜里對著火堆喝酒,額頭冒汗身體輕飄這種暢意,不僅將白rì里的疲憊掃清,還可以予人高歌的yù望。鐘老頭的酒葫蘆見底時,云帆嘴巴幾乎冒煙,急忙灌了幾口水,平復胸間熱火。鐘老頭自言海量,此時也有了五六分醉意,推卻云帆要求他打一套醉拳或醉棍的建議,清清嗓子道:“老頭我歌一曲,以乘酒興,如何?”
不待云帆答應便站了起來,往前踱了幾步,歌道:
將進酒,chūn衫長安怒馬,杯輕莫負年少
將進酒,落落金陵,縱酒高樓放歌,百rì舫畫
將進酒,四十南江愁緒,抽刀莫斷,今朝明朝醉臥
歌聲有力,竄上屋梁,趕落一些灰塵。鐘老頭高歌一遍,有些意猶未盡,仰首吞下最后一小口剩酒,大叫幾聲痛快,再次歌道:“四十南江愁緒,抽刀莫斷,今朝明朝醉臥。”云帆亦面紅耳熱,跟著喊了幾聲“將進酒”后,問道:“想不到啊老頭,您老人家有如許文采,這歌不會真的是您寫的吧?”
“怎么,我老人家就不能稍微出彩一次嗎?老子也曾年輕過,想當年,想當年吶……,想當年,老子能一頓吃掉一只羊!”鐘老頭得意地答道,一副氣吞萬里如虎的氣概,但酒意上涌,一臉的紅sè與迷離醉眼,沒有半分大將之風,他是瘦小的,云帆此刻感受不到鐘老頭的偉大,親切撲面而來,酒氣也撲面而來。
云帆佩服地贊道:“想不到,老頭你胃口這么好過,一只羊,肥羊啊,想來我都要流口水了。”念及宋莊里的狗吠,他續而下個結論:“不過沒有狗肉好,狗肉是……”,話未說完,鐘老頭接道:“狗肉不錯,狗肉穿腸,加上好酒,就是所謂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羅。老子也許久沒有吃過咧。”他歌了數遍,因了酒意,便斜靠在禾稈堆上,用手握了握木棍,臉上現出神往之sè,低聲道:“懷念啊,老了就喜歡懷念。”
云帆感到身體發熱,酒意上來,站立不穩,涼爽的夜里一團熱意,聽到鐘老頭的“懷念”低嘆,就有了要聽一聽其故事的念頭,說了出來:“老頭,就這樣倒下了?講講您老人家年輕時候的事情,有經驗讓我借鑒借鑒,有快樂的過去讓我分享分享。”
“嘿嘿,你小子知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好處了吧。”鐘老頭還是清醒的,他的海量不容許他只對付大半葫蘆的酒就倒下,“不過嘛,我看你小子今天跟我跑了一趟寧城,剛才更喝了些酒,想來累了,老子的故事講三天三夜也講不完,等那天適合點,再跟你說說吧。”云帆正要趁個“酒后吐真言”的便宜,不意落空這個算盤,加以自己喊了幾句“將進酒”,當時血氣上涌,也有棍子在手,提了葫蘆喝遍天下的沖動,自以為是,冷卻些后,還是抵不住酒的攻擊,亦順躺下來。
醉酒時人容易沖動,難以鎖住嘴巴,因此有吐真言的說法。云帆二人皆未到沉醉的地步,自沒有滔滔不絕成了話嘮;舌頭發麻,或人顯懶洋洋,是最適合睡覺做夢的,談話有一搭沒一搭,不經大腦就是放松。兩人如許久不上發條的鬧鐘,話停后各自見周公,化蝶或成蛹,各憑運氣,醒來卻要捧飯缽討生活,是第二天的事情。
云帆夢中仍有些擔憂地動之余威,四肢無意識地彎曲,鐘老頭卻沒有這種擔心,身軀舒放,似乎整個屋頂倒下來都不能傷他分毫。酒氣熏發,但破廟是四漏的,人醉眠,黑夜藏有黑漆的清醒,吹幾陣風后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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