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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幾世修成上上簽?


  司徒遠略顯艱難地移著步子,單膝跪在那童子身前之時,滿殿宮人皆驚呼而喝。只司徒遠一揮手,即撤了他們眾人褪下。他雙手落在那軟成一團的小肩膀,竟不敢出力握。

  滿殿燃著月梨香,是沖淡的清香。諾晞吸了吸鼻子,這味道他甚是熟悉,爹爹在家中也常燃這香,爹爹常說記得娘親最喜這個味道。

  “孩子,你叫什么?”司徒遠緊著瞳眸,似要身前的小人看近眼底。

  諾晞渾然不懼畏司徒遠凌厲的目光,一臉天真盯著他瞳仁里映出的自己,笑得無邪:“我叫諾晞。”

  熱霧噙滿了眸眼,他看得有些恍惚,深深凝著他:“知道…為什么叫諾晞嗎?”這眸眼,確隱隱現著她神影。

  諾晞將小腦袋搖得似波浪鼓,奶聲道:“不知道。是娘親留下的名字。”言著伸了一指點在他眼角,那里盛滿了濕漉,小小年紀竟也知道這是淚,額頭連忙蹙得緊緊的,“伯伯為什么要哭,伯伯也找不到娘親嗎?諾晞都不哭了呢,伯伯要跟諾晞一樣堅強。”

  司徒遠拉下他腕子緊緊握了拳中,攥他的手忍不住顫抖,迫不及待道:“諾晞的娘親呢?”

  諾晞突地愣住,眼中溢出了絲難過,另只小手由袖籠中鉆出,一指向上,聲音寂寂的:“在天上。”

  司徒遠倏然一抖,面如死灰,全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孩子。如同頓落十八層地獄,方才涌動而生的喜悅,瞬間粉碎化為齏粉,心,更不知墜了何方。眼前一黑,轟然倒下。

  京城南街口,那一株老梨樹下,容涵如往日般架起了攤位,墨臺紙箋擺應齊全。

  連著幾日,他一直在等,等那個叫阿九的姑娘,明知她定不會來,卻不時望向老樹枝頭,似要從枝影斑駁間捕到那一縷清麗姿影。

  這一日逼近黃昏,京門繁街漸漸失了白日的喧鬧。馬蹄聲縈繞,聲聲落于官道步途,孤獨慘寞由遠及近。昏影下人影蕭索,叫賣還討聲淡去,只家中老母還在當街呼喚子歸。遙望北方輝景,整飭的宮墻一列列孑然孤立,映出一絲荒涼的顏色。

  那身影便是從荒涼之色中漫出,這一次她未由梨花下徒步走出。襲著一身素色長衣,是上等質地的輕柔。暮色垂下,她的神影有些恍惚。

  她將那一錠銀子置在他案前,聲音有些低啞:“故事…不寫了。”往日靈動的巧眸亦顯笨拙,無聲息的空轉。

  他看著她,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凝波粼動。為什么不再寫下去,可是這故事原本就已經結束了?!結局本該是停在那一刻,再沒有了。

  一陣風起,簌簌花落,卻不是梨花。

  那小姑娘連退了幾步,眸中有淚恍然。

  容涵由袖中掏出那九龍玉印,遞出的手僵冷顫抖:“你的……玉。”

  小姑娘搖搖頭,不重要了,連著那玉都對自己不重要了。如果故事是這般結局,她寧愿不要記下它,如果母親是這般決絕,她更不要思念她。

  那一日,容涵愣在案前許久,直到那離去的人影在自己眼中成傷成痛,方以長嘆了口氣,垂了視線。后來他筆下的字總是幻著一個女孩的目光,就好似她凝在墨間寂寂地看自己。隨著時間流逝,她口中敘出的那個悲傷故事,終會被他淡忘。只那以后,他再為予人寫過書。

  七月的宮城壓抑著悶躁,偶有昏景,會如此靜默。

  清風微拂,楊柳斜飛。玉蘭花瓣錯灑荷盞湖塘,錯即是錯了,雖添了美景,卻有一種說不盡的無奈。瑤池與月臺隔空相望,細水亭邊,長風斜過衣擺,濕了袖端。盛夏的天空潑滿木樨的香馨,一盞茶,由暖轉涼。司徒遠望向瑤池中央駐起的血色明珠亭,手中冷箋朱砂如血,觸目痛心。

  “……我也變了,變得不再渴求那一切,變的隨命,生活再怎么轉也不會介意了,只他在就好。”

  “他就是這樣的人,只我隨便說兩句好話,他便心軟的一蹋糊涂。”

  “彥木頭,你告訴他,這里的海棠花比那一年還艷。你告訴他,我在開滿海棠花的后院等著他來,來看花,來看看我們的諾晞……”

  司徒遠低低地笑了,笑得滿面生淚,熠熠之華。

  “摩什答應我,將她葬在盈州。我想她該是喜歡的。”彥慕輕輕啟唇,聲冷艱澀,連吸了好幾口冷氣,方才把這一句說盡。至此時,他已落不下淚了,這淚,早該在那一年,便是流盡的。他一直以為那個女人,他終是可以將她守候成一道沉入心底的風景。只人世間所有美景,都是轉瞬即逝。

  暮色四攏,壓下陰霾寂寂,司徒遠終以淡聲道出:“彥慕,我從不明白,這一世又一世是因何與她兜轉卻修不得正果,我與她之間,倒是隔著多遠?是什么…要不得我們在一起。”

  “是她偷來的,便要還。”那聲音繞過廊壁,摻入二人之間,溫步卿挪步而出,久久佇立后出聲應道,“是太過相愛所以不能相守的命。”他未想到真相會來得這么快,他答應過她,如若可以不說,便要瞞一生。她和摩什的交換,本就是偷天換日。那個女人并不善良,卻在最后一刻,玩了一出偉大。

  司徒遠轉身以望,眸光冷旋凝下,直直逼向來人。如若過于相愛也能成為不能相守的罪,這世間便不該有“相濡以沫”四字。冷光虛下,他眼中盡是痛,痛極遂生了惱,猛笑了道:“你都知道?!”可笑他日日看著自己掙扎苦索,便不肯言一個字。他要他錯失了三年前最后的相守,安能不恨不惱?!

  “你們太相愛了,這便要牽制你的霸途王路。你因她改了命端,更因她險些丟了幾世修得的果業。你是帝王,便該知道這世間從未有兩全之法。你要江山,便不該留她換了你的命數!我只要你自己明白罷了。也順便要她先明白了……”他殘忍地說出胸口沉壓積壓成痛的話語,強忍著不露出悲色。

  司徒遠恨心直起,滿腔悲憤涌到頭頂,連近幾步,一腳踹上溫步卿心窩,兩行冷淚縱出,驚聲喝道:“你知我要的是什么。”他知的,溫步卿從來就該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那一腳踹得溫步卿唇邊溢出血色,迷離著一雙目,淡淡的濕氣盈上。他這般說,司徒遠會恨得多過痛。總不能告訴他,是她成全他,成全所有人。他看著他痛了三年,不能再痛下一分了。

  溫步卿咬著牙,青絲凌亂,苦苦笑著慘言:“你是帝王,總要明白,你得來的東西,總要由失去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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