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孝仁新帝
江瀾擊掌淺笑,帷幕簾后躬身步出個身影,素衣縞綢一沉不染,眉眼間依舊清明,鬢頭額發(fā)拾掇得干練精雅。
樓明傲只覺眼前一陣恍惚,望著來人由不得倒吸了幾口冷氣,闊袖撐扶廊柱而立,雙目微凝。
那人并未看向她一眼,只朝著江瀾緊上三步,單膝而屈折袖行禮:“王妃千歲吉祥。”
江瀾步步逼上,揚著下巴笑顏明麗動人,聲音盡是尖銳:“我并不知你從來喚他為哪般,只我會直呼他裴!”
樓明傲亦隨著笑,心中卻是平定如水:“原來你就是祠堂中的那個亡妻江氏,幸會啊,端慧王妃。”
“你笑我?!”江瀾敏感掠到她眸中的譏諷之意,怒從中來,伸手一指。
“不笑,豈是要哭?!或者我驚嚇過度暈死過去最滿您老人家的意吧。”樓明傲一推廊柱,自己站穩(wěn)身子,撐足了底氣,“這是你的最后一招嗎?!不過如此。無非就是翻著舊情的老賬來充數(shù)。我只告訴你,我明佑山莊的大門從來都大敞不閉,你要進則進,滾著進趴著進跪著進哭著笑著鬧著都隨了你!”
明目圓瞪,朱唇輕顫,江瀾還從未見過如此不知死活的女人,聲音越發(fā)尖利:“樓明傲,你休要猖狂。”
“你連猖狂的資格都沒有!”樓明傲含笑相視,“江氏,你如今不過是在我面前炫耀你舊人的資歷罷了。但不知長門宮寒﹑新人不聞舊人哭的道理。我們都不可避免成為舊人,明日我若亡去,怕也只能化作他祠堂案桌上小小的一頂牌位,到那時我們便都是一樣的,只在于是誰先了一步做那牌位上的人。他既為你立牌刻字,便也是死在他心底了的。所以,你實在沒有炫耀的資格。”
“你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江瀾凄凄而望,搖頭間儼然一副不可置信,“不管要不要那頂牌位,生和死本就是不同的。”
“我在意。”樓明傲偏過身去,只看向臨風(fēng)搖墜的玉樹海棠,丹丹鳳鳳華彩流光,“正是因為太在意了,才茍活這五年多的光景。想那偷天換日之說,我這等…只是偷別人的命活。我曾也是個舊人,活在陰沉木的清冷牌位上。”
言罷,回身拂袖行出幾步,忽而停步不動身,只聲音清冷仄寒:“如若要翻起舊賬,或許我與他的數(shù)目并不少于你。”
九重宮闕云陽大殿
高臺明鏡下九龍真位熠熠華輝,司徒遠依然冷衫負手,背向跪了一地的群臣,無聲無息。他自問從未像如今般靠近這龍座鳳椅,從前只于云殿金階之下偷偷張望過父皇母后坐于此的威嚴端肅,初以為這位置一定有它特有的吸力,今日近視觀瞧,卻見那嵌金雕龍的扶頭褪下幾層金漆,帝位龍座也不過如此,想那無上至尊的權(quán)位亦會有褪色的一日。
夏相于殿下以頭死抵著白玉金磚,細細密密的汗珠滲下,后背皆由冷汗浸下。由卯時至辰時二刻,不知燃盡了多少香柱,他并不是沒有耐心的人,只今時卻等得愈發(fā)漫長。
“彥大將軍求見。”這一聲自九華門外連聲傳稟直至殿前。
司徒遠僵直的后脊錚錚回轉(zhuǎn),由這云階望去,殿外彥慕大步走來的身影越來越近…司徒遠淡然步下金階,待到彥慕攜長生邁入大殿,徑自跪倒,聲冷清寒:“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殿文武百臣一片嘩然,三三兩兩仰頭以視,都忌憚著夏相青灰面色不敢揚聲尾隨。
彥慕自懷中放下長生,高舉龍印玉璽以示眾人,冷聲喝道:“天朝國璽于此,何人敢不跪不拜我新君?!”
唏噓嘀咕之聲漸起,一時間眾人復(fù)垂頭,吸氣凝神間想不出萬全之策。但見彥慕之勢風(fēng)聲鶴唳,夏相亦不怒自威,其謀策盤根錯雜本不可能由此兒戲哄鬧一時。
半晌沉默,司徒遠亦不出聲,只沉目以視手邊的金磚雕鏤。
夏相撣袖起身,聲色不動,回身以對時,亦未躬身屈膝,只緊攥著彥慕的視線,平淡自若道:“遺詔何來?!圣旨可在?!只憑這一摔即碎的龍印,萬人皆能盜取的玉璽,空指我天朝之主,實乃謬焉。臣乃三朝重臣,國丈元老,又是殿下的親外公,皇上如若傳位于我王殿下,臣怎不知?!”
言聲一落,必有響應(yīng)附和,時下場面更亂。夏相成竹在胸,并不把彥慕手中的印信放于眼中。眾臣皆死死咬住空印無憑,無詔無旨,一口實在難服人心。
“傳詔遺旨,何人接旨?!”側(cè)殿云簾處甫一聲散來,眾人皆轉(zhuǎn)眸由聲望去。
九彩華冠鳳輦下走來的女子云髻端若飛燕,以丹翠點眉,瑩彩畫眼,紅唇似含朱果,琉金鳳裙委于身后步步拖曳,軟紅明紗罩在朝服金襟外更顯堂皇明麗。群臣只道云后之美多是流傳于宮人口中,落于禁宮畫師墨筆丹青之下,今日驚見真人,猶如那自書畫中翩翩走來的妙齡佳人。復(fù)一想她長年苦守青燈佛燭,這一張傾世容顏日夜對著那泥身假人,委實可惜!
云詩然自始至終緊持闊袖長帶,步至典儀官前,由袖中取出黃金帛卷,不緊不慢道:“先帝大行,此遺詔本是一式兩份,一份親命傳旨于殿下,另一份留予本宮就是防那歹心之徒暗毀旨明篡位。今日幸得有心之人尋我兒歸宮,這一旨遺詔本宮亦無需掩藏,只詔告世人,九龍真君但為何人!”
夏相連連撤步,直瞪著那明皇帛鍛,頭一偏,生生嘔出血來。眾人忙去扶,卻被其一手推開,搖搖欲墜間踉蹌跪倒,扶地間一口明艷血色朱染金璧,苦笑間殘聲溢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聲落畢,身子僵直歪了下去,倒于金磚明色中不省人事。
云殿殿外,九霄長空。
樓明傲冷衫跪于殿外,但聽那一聲聲“吾皇萬歲”此起彼伏繚繞于長宮不散,復(fù)仰頭,匍匐間靠近了幾步,額頭貼抵地面,朝拜聲入耳越發(fā)清晰明亮,轉(zhuǎn)瞬間震天動地,直貫云霄。心頭顫悸,緊繃的神經(jīng)舒展,鋪天蓋地的疲憊冷倦席卷而上,熱淚滴滴砸落于冷磚之間蘊開一片濕色。
司徒遠于眾人叩拜朝賀中淡然步出,立身于云殿殿外任冷風(fēng)貫滿長襟,目光掠到那抹跪地顫抖的身影,腳下一怔,疾走幾步拉起冷磚上的樓明傲,惱怒言道:“地上濕冷由不得你跪!”
“我跪…”樓明傲神智已不清晰,由著他扯起了自己的袖子,半身不受自己控制,“我在跪新君。為人母,明明是千百般痛恨那個位置,還是親自推送著我兒步步邁上。”
“天命所歸,并非由你左右。”司徒遠擒住她,十指止不住地顫抖,不受控制的攬著她的頭貼在臉邊,“你已經(jīng)盡力了,把眾人推回各自所在的軌道,你做的很好。我實在想不到,想不到你的勇氣。”
梨花妖嬈,朵朵飄散于長宮之外,拂動于二人周身,馨香直沁人心脾,花海延綿竟是落寞的清骨隨風(fēng)輕蕩。
宣元十一年四月末,宣元帝上官逸寢于西京慧陵,謚號文瑞皇帝。
宣元十一年五月初一,新帝上官玦即位,是以為孝明帝,年號貞順。
坤寧宮后花園中飄起了梨花云海,云詩然一身素衣淺步游于花海中,紋袖間瓣瓣清雅明蕾的玉蘭出塵高潔。甫一回身,看了身后奉命尾隨游園的彥慕樓明傲二人:“這一次,有勞二位了。本宮自會念及你二人于我朝的功績,此以后,亦要拜請二位傾心扶持幼主。”
彥慕后撤半步,躬身抱拳:“扶立新主,本是為人臣子的職責(zé),實不敢接這拜請二字。”
云詩然淺淺而笑:“既然如此,本宮記著彥大將軍今日之言了。”
云后借興賞賜二人吃食飲酒,游園席間,倒也輕松愜意。云后對朝事多未涉及,亦時而處處相問,遇到不明的地方絕不會故作知曉,反倒是要細細問訊個清楚明白。半日下來,倒讓樓明傲覺得這個皇后并非難以相處之輩。說話間,亦是三五言間引上佛語禪道,那神態(tài)直逼她想起一個人——法慧。但不知他如今又云游至何處。
待到云詩然興罷揮手遣眾人退下,花池云道間,只剩樓明傲委身于后。樓明傲知道她必是有話要問自己,索性自己先跪在花海中,恭敬道:“民婦有罪!”
“司徒夫人尋主有功,何來請罪?!”云詩然捏下蘭花骨朵,把弄于手中,笑意不散。
“民婦私造后印,誆騙禁軍侯衛(wèi),樣樣實乃死罪無赦。”樓明傲微瞇了雙目,澀言道,實也想將功抵過,把那檔子事糊弄過去。
“是嗎?”云詩然淡淡回眸,一動不動的望著她故作驚怕的面容,手中力度松下,由著蘭花碎在裙間被風(fēng)吹散。淡淡的香氣漫上,她已分不清這氣息是自己的還是她的,抑或只是蘭花的香氛。
“是。”樓明傲狠狠咬牙,頭埋得更低。
云詩然面沖向她,手間輕輕提拉著裙裾軟紗,膝間緩緩屈彎,一寸寸跪了下去。云海花池,瓣飛若舞,落在鬢間發(fā)梢,宛如花髻。
“詩然拜見孝仁懿夏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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