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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求歡


  月光稀,百鬼夜行人不歸。

  樓明傲此時方感受到突如其來的涼意,動了動雙唇,終歸是無以成言。上官逸說他已是多年未入宮,恐怕天佑二十六年端慧王爺薨逝后,這九重天子大殿便再未落其足跡了。

  他…亦是固執(zhí)的人罷,一忍六年,便是篤定若非他日權(quán)掌天下定不會再踏入其間。

  那么今夜,算是破例了嗎!

  燭火跳躍,影影綽綽間,映得司徒遠面容時明時暗。

  幾步走上,面呈灰色,眉間病色不散,只看著樓明傲的一身狼狽,須臾不動。良久,復(fù)轉(zhuǎn)眸以對上官逸,神色沉下三分,:“放手罷。”

  上官逸邪佞一笑,拽上樓明傲的手卻于悄然間松開:“難得…竟讓皇兄親自奔波一趟。”

  司徒遠再不去看上官逸,只扯下自己的長袍裹上樓明傲,指間觸上才發(fā)覺她竟在瑟瑟發(fā)抖。額眉緊皺,雙手攥上她雙肩微微用力,似有心想把她攬入身前。二人貼得如此近,樓明傲甚至能分辨出今日他書房間燃著哪一味的薰香,他的氣息縈繞著自己,如此這般的熟悉。

  她已不做任何抵抗,由著司徒遠環(huán)抱而起,下身本是麻力散盡,沉如石墨,頃刻間由著一股子力道被人穩(wěn)穩(wěn)托住,頓覺輕松不少。雙手就勢攬上司徒遠的脖頸,滿手濕漉,細(xì)細(xì)密密的水珠由著鬢角間落下,墮墜在樓明傲指間,她竟也分不清是淚是雨。

  堂外雨更密,只司徒遠不愿做半分耽擱,抱起樓明傲淡淡掃了眼司徒墨。司徒墨此時已站直了身子,一只小手緊緊攥著父親的裙角,三人頂著斜風(fēng)細(xì)雨而出……

  樓明傲也不知道這一路走得有多久,細(xì)雨蒙蒙,夜色中她竟也分不清是哪一條宮道,索性垂下眼皮倚在他胸前,意識模糊前于心中淡淡的笑過,他今日內(nèi)寢薰得是墨竹。

  一路由靜欽而出,繞出九華門,穿過天子奉殿,過西舍殿,出了西平門,楊回的馬車即侯在一側(cè)。

  車中添置了暖爐,錦被軟墊皆是備好的。渴望已久的暖意襲來,樓明傲亦隨著清醒了幾番,只抬眼看著父子二人皆是被淋得不成模樣,暗想自己也不會好到哪里去。雖是加了錦被在身,亦被塞了兩個暖爐于被衾中,只身子還是冰冷的。司徒遠見其醒了,伸了手捏在被衾中,發(fā)覺她身子并未暖半分,面色一僵,忍不住道:“這樣不行,挨到了莊中也會病。”說罷探看著她的眼色,似想要和她商量一般。

  樓明傲明白他想說什么,輕輕笑了道:“相公說去哪都好。”

  司徒遠喜聞這一聲“相公”,顫目一抖,手間觸到她藏在錦被中的腕子,于手間好一陣摩挲,回頭掀了車帳,冷聲吩咐著:“去北面的園子。”

  豫園,東配殿

  入園子后便是三五個嬤嬤擁上來,于是再未見司徒遠及他人身影。幾個嬤嬤伺候著她沐浴后,方浸了片刻香湯以驅(qū)濕寒。待到更衣后由池間步出,遠不知是什么時辰,幾個宮侍端上來食點,大多是清清淡淡的流食,隨意用幾口,便由著她們端了下去。守夜嬤嬤熄了幾盞燈燭,只于帷帳外留了一盞過路燈。

  樓明傲臥于榻間,靜靜聽著這屋中的其他動靜,困意全無。香爐里燃著木樨盤香,氣味不重,卻是隱隱獨特的馨香,意味深遠。無睡意,便多想了幾番,猜這東配殿從前的主子是哪房的妾室,再疑身下的瑤石木軟榻睡著哪一位側(cè)王妃,越想越添了幾分興致,連寢外間的腳步聲都未注意到。

  司徒遠沐浴而歸,繞過小二門直入里間,掀了內(nèi)寢間的簾子見樓明傲于榻間,不由得輕下腳步,旋身入了屏風(fēng)后褪下外衣。

  樓明傲遐想聯(lián)翩間亦注意到了屏風(fēng)后的影子,那只是一扇綈素屏風(fēng),無鑲嵌亦無雕鏤,比起帝胄之家的華屏,卻是別具一格的素雅。司徒遠由屏風(fēng)后繞出,觸上樓明傲的視線,淡道:“過不了一更怕是要天明,再不睡就難入眠了。”言著走上幾步,伸手要放下帷幕,反被樓明傲出言止住。

  “別放了,我不怕光。”言語間,目光始終攥著那扇屏風(fēng),須臾不移。

  司徒遠隨著她的視線回身望了眼那屏風(fēng),心里雖不明透,卻也由了她。垂目入榻間反由樓明傲攥上自己的腕子,偏頭間但見樓明傲拉著他臥起了半個身子,一肘撐在枕上,黑發(fā)如絲緞般落于自己眼前,那雙眸子亮得灼人,引人亂了心神。

  樓明傲笑意懶洋洋的,一手繞弄著胸前的青絲霎時起興,揚眉脫口道:“相公,索性我們都不睡了,行房室可好?!”

  這女人從不知何謂羞澀含蓄,落落大方言及此,本就不該出乎司徒遠所料。只是這個時候,于她眸中看不出玩鬧,反而有那么一種堅定無謂的顏色。

  司徒遠眉間蹙起,想著她三個月的身子,由不得道了聲:“胡鬧。”

  樓明傲如此被拒,竟也不羞,更談不上惱。忽而連眨了幾下眼眸,肘間用力撐起了半個身子,慵懶坐起于司徒身前,香肩微露,瑩透晶潤的肌膚展于人前。睫毛輕抖,那其中還沾染了幾分華光熠熠,故作了失望道:“相公要是嫌我胡鬧,我就去找能由得我胡鬧之人。”

  言罷作勢下榻,雙腳落上腳踏踩了鞋即要起身,回首間看著神色不動的司徒遠,忽嘆了氣道:“相公不攔我?!”

  司徒遠不語,繼續(xù)淡淡看著她,試圖一眼看穿這女人的心思。若說她現(xiàn)下存著那份欲求,他是死也不信的,其他女人恐怕是心情大好時才會有興致,但這個女人不同。

  他雖看不透她此刻的心思,卻也能夠看出她不是真心想要,或者她只是想以此宣泄某些不快。定是有什么刺痛了她,定是哪般情緒繞于她心頭散不去,所以她眼下巧顏歡笑,實則是掩不住滿心的疼痛。

  樓明傲靜靜坐著,由著司徒遠一絲絲探明了自己,忽而又覺得似乎是太靜了。腳下已踩了鞋,既言要走,拖沓下去便也丟人現(xiàn)眼了,索性起身要站起,身子離榻的瞬間反被身后人箍住,身子猛僵,腳下微怔。

  司徒遠于床榻間張臂由腰間將她摟住,冷冷的呼吸落下。樓明傲身子緊繃,只覺后背一股子涼意竄上,她竟在顫抖,而后連人帶身子軟了下來由著司徒遠將自己攬回床榻間。

  樓明傲望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似要深陷于一片撲朔迷離之中,詭秘的笑了笑。

  司徒遠欺下身子,輕柔的吻停駐在她唇邊,喉結(jié)輕轉(zhuǎn),喑啞低迷的沉吟自唇間溢出:“只允你…胡鬧這一次。”

  樓明傲聞言微闔了雙目,笑意迷離,這也算是…他又一次舉手投降吧。

  再抬目間,笑意漸漸散去,由著司徒遠寬闊溫厚的胸膛擁住自己,本以為這個男人的身體永遠都是僵冷如冰,此時卻尚有幾分溫度,索性再貼上幾分暖了自己的身子。

  濃夜陰霾散去,屋外雨聲似乎也弱下幾分,床第間司徒遠霎為小心,也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樓明傲并未因著他的溫柔做出回應(yīng),只一雙冷眸由床頂?shù)牡耧棟u漸游離至一側(cè)的綈素屏風(fēng),又是屏風(fēng)!她今日所有的情緒本就是因屏風(fēng)而起。

  凝神間竟細(xì)細(xì)數(shù)起了繪于屏扇面上的落梅,一枝,兩枝…七枝。眼角忽得涌出那么絲濕潤。淚,不知不覺中落下,一觸而散。

  司徒遠亦注視到她的失神,今日她的眸子里本就摻雜了無盡的哀色,是他吻不盡的。愣愣著停下,伸手觸到那絲淚痕,他眼中是深深的靜默。

  樓明傲回眸間迎上他沉靜的目色,笑意顫抖于唇邊,“屏風(fēng)…”只輕喚了那么一聲,淚簌簌而落,止也止不住,無力顫抖間由司徒輕輕擁于懷中,如同躲在父親臂彎中被悄然安撫的孩子。

  樓明傲知道,那些痛過的痕跡、纏綿的傷口,實在難以痊愈。時間,生死,離別,皆做不了良劑。如果掩不下,她則要忍著它們穿越無數(shù)個晝夜,步履沉緩的走過這一生。

  那些潰爛的傷口,唯有在千回百轉(zhuǎn)的鎮(zhèn)痛中方能一絲絲淡去化盡。

  屋外夜幕全然散去,起早的蟲鳥已于窗根下窸窣出聲。床上的二人皆未入眠,空瞪著相反的方向于心中千百萬分的思量。

  司徒遠終是由被衾中尋了樓明傲的手握住,寂寂出聲:“那屏風(fēng)值幾個錢,我差楊歸給供司局送去。”

  樓明傲輕笑出聲,并未回身:“用不著賠,本就是我的嫁妝來著。”

  司徒遠再不做聲,遲疑間微微松力,落寞間收回了手。

  樓明傲深深吸了口氣,這時候燃香的氣息已淡下去。

  “相公只問那屏風(fēng)值幾個錢,怎就不問我做什么多手摔了它。”言罷,輕輕闔了眼,似真的疲憊了,這內(nèi)寢間再聽不到其他作響。

  “為什么?!”這一聲真的隔了許久,他司徒遠終于學(xué)會了出口相問。

  “曾經(jīng)那扇屏風(fēng)后…”樓明傲唇間一顫,勉力笑了,“那個時候我快要死了,他和霍靜在那后面歡好以羞辱我。”

  如果相愛能變成傷害的理由,心,還是不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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