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煬要殺了我，看那樣子，他真的會親手殺了我。這個想法不斷在腦中盤旋，心里百感交集，震驚、害怕、難以置信、悲傷，各種情緒摻雜在一起，排山倒海而來。

　　胸口如遭重擊，很難受，難以呼吸，天旋地轉(zhuǎn)，連匕首在不知不覺中掉落也沒有察覺到，耳邊隱隱響起一片嗡嗡聲，循環(huán)往復(fù)地由遠而近，再由近而遠，眼前的一切都仿佛籠著一層薄紗，在如此酷熱的環(huán)境中，手腳竟慢慢冰冷，肩膀以下像不是自己的，一點一點變得麻木。

　　“記住，情勢變得越難以控制，便越需要你保持靈臺清明。”天樞的話突然浮現(xiàn)，幾乎在心痛中溺斃的我，如看到一根浮木，忙不顧一切地掙扎過去，緊緊抓牢。

　　冷靜，要冷靜。我閉上眼，不再看巫煬，而是努力去回憶天樞的樣子，好以此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

　　細細想來，那是一張真正的人類的臉，削瘦，棱角分明。濃重的眉毛下，一雙眼睛漆黑而明亮，薄唇輕抿，自始至終，都帶著從容淡定的神情。

　　許是被這樣的表情感染，也可能是我的辦法有了效果，漸漸的，還真的覺得平靜了不少。

　　我想，巫煬應(yīng)該是從不濫殺無辜的，否則，沈天暉也不會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因此，必須要弄清楚他為什么會執(zhí)著到如此地步。

　　“你想讓我們給昴星陪葬嗎？”再睜開眼，本意是想質(zhì)問的，可身子卻是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起來，聲音輕如蚊吶。

　　巫煬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我，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讓我得以穩(wěn)穩(wěn)地站著。

　　“看看你的結(jié)界，再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撐不住了吧？”我強迫自己面對他，“你即使不屑與人類為伍，但那兩個人與你無怨無仇，也不是十惡不赦，何以要取他們性命呢？”

　　巫煬聞言，略微一愣，轉(zhuǎn)頭朝玄麒和沈天暉處看看，想了想，將我朝地上一扔，還是不說話。

　　我趕緊抱起雙膝坐好，看他似乎有些松動，便接著道：“盡管是有明確的目的，但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都一一記在心里，你要遺天珠，是我自裁也好，還是放棄雙眼，我都毫無怨言，只是，親手殺了印有烏日印的人，這件事的后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為什么要讓自己不好過呢？”

　　巫煬依舊一聲不吭，但暴戾之氣是稍有收斂了。

　　“昴星本是該殺的，你還能記起殺他的理由嗎？不僅僅是因為之前，他和女丑一起襲擊過我們。”有希望，事情也許會向好的方向發(fā)展。

　　巫煬的沉默持續(xù)著，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況且，現(xiàn)在的問題是，殺了昴星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事，誰也不知道。”我認為，這才是真正需要擔心的。

　　而就在這句話說完的瞬間，巫煬面色一凜，眼里霎時如一潭死水。

　　“蠱獸魂魄反噬，他的主人難逃一死。”他回答得十分肯定。

　　“可大刑官剛才來過了，并沒有救昴星。”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么，唯有重復(fù)事實。

　　“那又怎么樣？”他卻不耐煩了，“也許他并不知道蠱獸會反噬。”

　　“不可能。”趁現(xiàn)在還能說上話，一定要想辦法讓他別妄動，好好思考一下，“你以前說過，就是因為知道有反噬的風險，所以大部分人才不敢養(yǎng)蠱獸的。”

　　巫煬的眉頭皺得更緊，想也不想就說：“那就是他有一定能讓蠱獸復(fù)活的自信，也不敢貿(mào)貿(mào)然偷襲我。”

　　“不可能，不會這么簡單。”我緊接著他的話尾，聲音忍不住響起來，“他來，好像就是為了讓我自殺。”

　　“好像？”巫煬一挑眉，“沒有比人類更熱衷于揣測的了，因為你們無能，在面對著未知時，便會設(shè)想出種種可能性，而對于我來說，這根本是多此一舉。”

　　我不得不承認，按以往的經(jīng)驗來看，無論出現(xiàn)哪種意料之外的情況，以他的實力，確實都能應(yīng)付自如，可是，我就是不能克制心里涌動的不安，也實在無法解釋，大刑官為什么會棄巫煬于不顧，單單只是帶走了詭隱和水凝獸角。

　　照道理，剛才絕對是個最佳的偷襲的機會，巫煬差不多是全神貫注，就算他真的能一心二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抵擋時，肯定也會打些折扣，只要一受傷，殺了他就沒有那么困難，而只要他一死，烏日印便會失去作用，再來對付我這個人類，豈不是更加易如反掌？

　　如此想法，因為清楚肯定不被理會而無法說出口，萬般不甘和無奈之下，我不禁直直地盯著巫煬，一時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么。

　　巫煬與我對視著，臉色越來越難看。

　　“讓開。”他陰沉地說。

　　我咽下口唾沫，坐在昴星身前沒有動：“不要再繼續(xù)了，還是先想辦法讓他們醒過來吧。”

　　巫煬一點沒有要接受這個提議的意思，身上戾氣再現(xiàn)，而且來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完全來不及反應(yīng)，又被一把抓住脖子提起。

　　雙腳離地，整個人在他手里輕若無物，這次遭殃的是脖子前部，立刻，我就覺得眼珠快要脫出眼眶。

　　烏日印在幾秒內(nèi)變得滾燙，巫煬可能是感受到了，有片刻發(fā)楞，但很快回過神來，手上又用了些力道，那瞪大的雙眼里，眼白和剛才一樣變得血紅，與先前的盛怒相比，現(xiàn)在的他，用狂暴來形容也許更貼切。

　　如與之抗衡般，印有烏日印的那處皮膚開始搏動，能明顯感覺到空氣源源不斷進入體內(nèi)，好像毛孔可以呼吸似的。

　　看樣子，他們的對峙在短時間內(nèi)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而作為媒介的我，盡管冷汗淋漓，意識卻一直相當清醒。巫煬的臉就在一米都不到的地方，手臂上暴起的青筋顯示著他用力的程度，若在此時聽到自己頸椎斷裂的聲音，我也不會意外。

　　缺氧造成的一系列癥狀并沒有出現(xiàn)，但我倒寧愿自己兩眼發(fā)黑，最好能昏迷過去，因為，異常清晰地感受到劇烈的全身性的疼痛，異常近距離地看著巫煬扭曲的臉，我近乎崩潰。

　　其實，被怎樣折磨而死，我都不害怕，真正難過的，是看到他眼里噴薄而出的仇恨。我真的可惡到可以令他不惜背信棄義嗎？我們的緣分到頭了嗎？

　　事實再殘酷，也不得不承認，終究，我對他來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講穿了，就是個裝著遺天珠的盒子。如今，他已經(jīng)失去了最后一點耐性，這盒子，不要也罷。

　　一念至此，前所未有的絕望頃刻間塞滿胸口，剛才那由遠而近，由近而遠的嗡嗡聲再度在耳邊響起。

　　殺了我倒沒什么，只是那以后，他要如何面對自己的族人？很驚訝，居然還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我想，我是早就喜歡上他了，與感激、報恩無關(guān)，為了幫他，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可是他呢？因為被阻止而惱怒，進而痛下殺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會這樣？總是如同天神般救我于水火的他，為什么會如此決絕？以前種種，都是假象嗎？

　　想著想著，眼淚再也止不住，瘋狂地決堤而出，與此同時，烏日印像是得到了某種力量的幫助，搏動更強，頻率更快。

　　巫煬眉頭緊鎖，眼神中透著訝異與不甘，而后，捏著我脖子的手便開始發(fā)抖，并且越抖越厲害，終至于失去握持的力道。

　　落到地上的我太過震驚，除了下意識地大口喘氣，甚至連遮擋身體都忘了。

　　此刻的巫煬，帶著從未出現(xiàn)過的慌亂神情，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上面濕漉漉的，想必，全是我的淚水。

　　沒過多久，他猛地抬頭，死死瞪著我，模樣猙獰恐怖。

　　我被嚇得一哆嗦，本能地想往后躲，可才挪了一點點，手就碰到個干硬的東西，回頭一看，才意識到那是昴星。退是沒法退了，無奈，只好縮成一團。

　　巫煬的呼吸又深又重，像是想靠近過來，但不過踏前兩步，又隨即停住，將垂在身側(cè)的雙手緊握成拳，并痛苦地閉上雙眼，極力試圖控制，可是，顫抖還是一點一點地蔓延到了全身。

　　“啊——”隨著一聲嘶吼，黑色的火焰自地面直竄出來，連同掀起的塵土一起，將他完全淹沒其中。

　　原本回落的溫度疾速攀升，熱得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烤爐，我急忙朝大家所在的地方看去，發(fā)現(xiàn)籠罩著玄麒和沈天暉的結(jié)界已是殷紅如血，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支撐不住，辟塵祛邪陣倒是沒什么變化，貪狼和流霞也是神態(tài)安詳。

　　“巫煬，快住手！”我的驚慌無以復(fù)加。

　　就在話音落下的剎那，一個火球呼嘯而來，還沒等我有所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落到昴星身上，“嘭”地燃燒起來。

　　我只覺背后一陣劇痛，也顧不上好看難看，忙手腳并用地爬開一段距離。

　　完了。我想，下一個，可能就會輪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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