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在昏暗搖曳的燭光里漸漸清晰，看起來，似乎是個年輕男性，穿著深色的沖鋒衣，頭埋得很低，正在垃圾桶里翻找著什么。但那垃圾桶剛剛清理過，基本上沒什么東西，他只扒拉了兩下就停了下來，隨即，慢慢轉過身來。

　　難看的鬼魂靈體，我自恃是見得不少的，但看到這個之后，心里還是一陣難受。之前以為是頭埋的很低，其實，完全看到正面的時候才發現，他根本沒有頭，肩膀上，只有很短的一截脖子，斷口處非常不規則，拖拖拉拉地垂著些敗絮般的皮肉，有些地方，依稀可辨有牙齒咬過的痕跡，好像，是被什么大型野獸生生撕扯下來的。

　　看來，這應該就是清明晚上在玄麒身后的那團影子，也應該就是在學校論壇上發帖的那人看到的無頭鬼。

　　沒有眼睛，但還是能感覺到他是在注視著我們的。

　　“我的頭呢？有沒有看到我的頭？”他的聲音很低沉，悶悶的，仿佛從腹內發出。

　　玄麒忙不迭地又是搖頭，又是擺手，腕上的玉佛珠金光暴漲，照得房間一片雪亮。

　　無頭鬼看到金光，明顯地往回縮了縮，然后，聲嘶力竭地大叫一聲，站起身，躍起撲向沙發上的玄麒。

　　“我的頭呢？誰拿了我的頭？”語氣中，充滿了怨恨和焦灼不安。

　　“不是我拿的。”玄麒咬牙說著，胡亂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幾乎是在同時，我手里的匕首也刺進了他的手臂。

　　悠長凄厲的尖叫，刺得耳膜生疼，無頭鬼周身騰起一股黑氣，開始變得虛實不定，但竟絲毫沒有后退。

　　這是個沒有實體的鬼魂，匕首并沒有碰到任何東西，只是感覺有一股很大的力量，使我刺到一半，便不能再繼續深入。

　　“沈天暉，快幫忙！”玄麒的手也是用力頂著，回頭大叫道，“它把我吸住，我動不了了。”

　　我聽了他的話，不免一陣驚慌，撤了匕首，上去想幫他把手收回，可用力拉了好幾下，發現那吸力非常強勁，我們倆一起用力，也是無濟于事。

　　妙妙跳起，試著撲了好幾次，都從無頭鬼身上穿過去，急得她在我們腳邊，又是團團轉圈，又是喵喵地叫

　　沈天暉一臉為難，捏著黃紙，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不要亂動。”巫煬對我們說完，又拉著沈天暉，快速說道，“先不要打散，讓他清醒一會兒，我有話要問。”

　　沈天暉一點頭，念念有詞地扔了張符咒過來：“有話快問，只能暫時壓制，效力過后，戾氣更重。”

　　符咒靠近之后，并沒有貼上去，而是飄浮在空中，驀地發出柔和的藍色光芒，將無頭鬼籠罩其中，而這無頭鬼，在光芒之中，居然漸漸平靜下來。

　　“你是怎么死的？”巫煬問。

　　無頭鬼沉默半晌，才悶聲說：“它在咬我的頭。”

　　“誰？”巫煬再問。

　　又是沉默，那身體微微顫抖著，并且，這種顫抖，還逐漸帶動了手仍按在他胸口的玄麒。而玄麒，非但仍然無法把手撤回，還閉上了眼睛，眼珠在眼皮下不斷地轉著圈。

　　這是怎么了？我更慌亂，并且覺得害怕，難道，這無頭鬼會和槐精養的尸妖一樣，又要拘了玄麒的魂魄去？

　　“別碰他。”巫煬阻止了我伸手去拉玄麒的動作，“沒事的，等于是夢游，現在把他叫醒，要是魂魄不見了，找都找不回來。”

　　我再也不敢妄動，只能看著玄麒就這樣在原地抖了一陣，臉上恐懼的神色越來越明顯，死死咬著的下嘴唇開始滲出血絲，渾身汗水涔涔。

　　“它在咬我的頭。”無頭鬼再次重復這句話，“我在睡覺，它把我拖出去，咬我的頭。我的頭不見了。”

　　“它在哪里？”巫煬也許是看出了什么不對勁，帶著我稍稍后退了些。

　　“虎山……狗……”說完這幾個字，身體立刻一陣劇烈的抖動，騰起了比之前更加濃烈厚重的黑氣，幾乎將符咒的藍光完全蓋住。

　　巫煬臉色微變，急忙躍起，一腳將無頭鬼踢開，又猛地將玄麒拉回來，同時疾速退后：“沈天暉，快！”

　　“都小心！”沈天暉叫著，又扔出一張符咒，“天雷震震，橫掃八荒，散！”

　　還沒站穩的無頭鬼被貼上符咒之后，馬上發出一聲長嘶倒下，身體猛烈地抽搐起來，黑氣也忽濃忽淡，緊接著，眼前只覺有強光一閃，耳邊是轟隆隆的悶響，近在咫尺。

　　片刻后，房間里隱隱飄起一股臭氧的氣味，那無頭鬼周身的黑氣迅速消散，身體也呈半透明狀，漸漸的，完全消失了。

　　日光燈閃了閃，一下就亮了，所有電器都恢復了運轉，跟剛才的寂靜相比，此時的房間顯得格外有生氣，大家這才松下口氣。

　　玄麒一被拉回來就立刻清醒了，隨后，便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嘔吐，直到吐光胃里所有的東西。

　　“你看到什么？”巫煬問道，“是不是他臨死前的記憶？”

　　玄麒對他擺擺手，又干嘔兩下，氣喘吁吁地又抹眼淚又擦汗，捂著嘴，踉踉蹌蹌地跑去衛生間漱口。

　　“看來，被嚇得不輕啊。”沈天暉小聲說。

　　足足過了五分鐘，玄麒才再次來到客廳，臉色慘白地在沙發上坐下，喝了口沈天暉遞來的熱水，定定神，才說：“應該是臨死前的記憶吧。我看到他在睡覺，被什么東西一口咬在脖子上，就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了，然后那東西咬著他的頭，把他拖到山腳下的林子里……”

　　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能看到他的手在發抖。

　　玄麒看我一眼，再開口的時候，上下牙都有些打架：“再然后……再然后……就把他的頭一點點啃了。”

　　“啃了？”我沒明白他的意思。

　　玄麒閉閉眼，似乎很不愿意回憶，咬著牙一點頭：“對，啃了。先把耳朵咬掉，接下來是鼻子，然后咬掉嘴唇，磕掉牙齒，拖出舌頭……”

　　“行了，別說了。”我只覺一陣惡心，忍不住打斷他。

　　他猛喝一大口水，深呼吸好幾次，哆哆嗦嗦地又道：“太可怕，太殘忍了，這些，都是在他意識清醒的時候發生的，如果我是他，肯定也會變成厲鬼。”

　　確實可怕。我渾身發涼，心想，幸好從小到大，這種東西看得不少，不然，玄麒現在肯定會精神崩潰。再看向身邊，沈天暉也是一臉的不忍。

　　“看到是拖他出去的是什么了嗎？”巫煬倒是一點異狀也沒有，十分鎮定。

　　玄麒“嗯”了聲：“看樣子，好像是只狗，很大，非常大。他一直翻垃圾桶，是在找他的頭。”

　　“狗？是什么狗？白虎呢？沒有出現？他就這么坐視不理嗎？”沈天暉有些不解。

　　玄麒搖搖頭，縮在沙發上，再不說話。

　　妙妙安慰地輕輕叫了一聲，舔了舔他垂下的手，依偎到他身邊。

　　在遇到槐精的那個小院里，我曾經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在面前被活活掐死，所以，很能理解玄麒現在的感受，只是有些疑惑，為什么這次看到這樣情景的會是他，而不是眼里有遺天珠的我。

　　“那不是制造出的幻覺，那是記憶。”巫煬聽到我的問題后，是這么回答的，“玄麒與他磁場相合，手又抵在他身上，因此看得見。”

　　“他……魂飛魄散了嗎？”玄麒此時總算平靜了些。

　　沈天暉點點頭。

　　“對他來說，魂飛魄散應該是最好的下場。”巫煬淡淡地說，“只要頭一天找不到，他的心愿就無法了卻，也就難以投胎轉世，在不斷尋找頭顱的過程中，戾氣會越來越重而難以駕馭，發展下去，就會去取別人的頭顱，想以此作為替代。”

　　“能替代嗎？”玄麒問。

　　巫煬笑笑：“顯然是不可能的。取下頭顱后，他自己也會發現，那并不是他的。到最后，這舉動肯定會引來鬼差，將他打入阿鼻地獄，也是永世不得超生。與其到時候害人害己，倒不如像現在這樣來得痛快。”

　　“可是，吃了他的到底是什么？”沈天暉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師公又為什么要把我們都叫過去？”

　　“也許是發現了什么。”我說，“白虎巧匠最近有沒有聯系過你們？”

　　說到這，巫煬皺起了眉頭：“我正想告訴你們，其實在清明左右，我曾經路過那里，他不在，也沒發現什么異常，我就走了。回來之后曾嘗試聯系過一次，但也沒什么回應。照現在這樣的情形看起來，這一趟，是一定要去了。”

　　“那不如我們盡快動身吧。”玄麒提議道。

　　巫煬想了想，說：“不，按照原定計劃，八月初去。這無頭鬼魂生前也許就住在附近，所以才會在死后第一時間回來，而且還正好碰到玄麒，對方肯定沒想到，世上會有這么巧的事。如果這次是布置好了陷阱的話，早去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我們倒不如將計就計，說不定會有所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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