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黛玉的“前生”可以說是十分凄慘。

　　父母早亡，家財不保，寄人籬下。可以說，在那短短的一生中，該對她感到愧疚的人多，她倒是無需對什么人愧疚。

　　但黛玉確實是對幾個人心有愧疚的。

　　不是寶玉，自然也不可能是賈母。

　　當先兩人就是紫鵑雪雁——黛玉心知，她死后，這兩人絕無安然的可能。不管是知情還是不知情。而她們又確實是忠心耿耿的。

　　而另一人，就是寶琴了。

　　雖黛玉見到寶琴不久，就發現她的天真浪漫，有不小的一部分是故意為之。但寄宿于別家，這樣的行為也是常有之事。她不算喜歡，但也并不厭惡。

　　何況寶琴已有婚約在身。翰林之子，聽說又是個科舉在望的，真以世人的眼光而論，這樣的人可比賈家那些單萌余蔭的公子哥兒強多了。

　　是以寶琴對賈家并無所求。

　　就算她的天真活潑并非是本性流露，卻也只是想要在別人家過得好些。實在是與人無害。

　　與那時候迎春的懦弱、探春的勢利和惜春的孤介相比，就是單說性格和處境，黛玉其實也更愿意和寶琴來往。

　　但寶琴來的時機不對。

　　她到賈家時，賈家上下，其實全仗了元春的地位，才有那樣的烈火烹油之勢。

　　而王夫人作為元春的生母和唯一能進宮探視的人，在賈家的地位也就變得和以往大不相同。且她又是個得勢不饒人的。盡管元春在試探了一次金玉良緣，賈母委婉反駁后就縮了手，王夫人又動不得賈母，但對黛玉，可就沒有以往那么“克制”了。

　　加上林如海那時已經去世一段時間，林家的事情漸漸淡去……

　　哪怕黛玉住到了大觀園，王夫人也多有擠兌之舉。

　　就是劉姥姥這樣的鄉下婦人，不過是得到了賈母幾分歡喜的，王夫人都要在她面前落黛玉的面子。又何況是其他往來的夫人賓客？

　　賈家的下人又各個都是見風使舵的。何況黛玉固然得賈母歡心，卻又不肯因此而給那些有心巴結的嬤嬤媳婦說好話、賣人情……

　　賈母畢竟老而寡，雖有心護住黛玉，很多事情依然無法插手，更不能和王夫人撕破臉皮。

　　因此才借著寶琴這個薛家姑娘到來的機會，表現出了極為喜歡她的模樣。不但讓她時不時住在身邊，又讓王夫人收了她做干女兒，甚至在明知道寶琴有婚約的情況下故作不知，問寶琴的姻緣。

　　如此種種，頗有挑動薛家關系的意味。

　　果然寶琴在賈家榮寵一時，偏寶琴與王夫人也并無血緣之親，王夫人當真以為賈母轉了心意，沒那么針對黛玉了。就是寶釵，也一度有些不喜寶琴。

　　可以說，在這四個姑娘來后，黛玉很是過了一段頗為舒心的日子，與寶琴的“搶風頭”不無關系。

　　而黛玉很清楚的是——這樣的榮寵，對寶琴這個小姑娘來說其實并無好處。

　　她雖說是見多識廣，走過許多地方。但薛家二房終究是已經分出去了。她生得又美，又是商家女的身份，在何處不要小心做人？

　　到了賈家，卻是又嬌又貴，便不免嬌矜之意日盛，不但沒能和寶釵一樣，由圓滑變得圓潤，反而越發勢利起來。

　　憶起往昔，黛玉又看了邢岫煙一眼。

　　邢岫煙和寶琴兩個年紀相差兩歲，同月同日的生辰。上京的路上相遇同行，關系卻稱不上好。但這會兒，終究也稱不上多差。

　　但在她原本的記憶里，她們的關系在住進大觀園后就日益疏遠冷淡。等薛姨媽作為長輩，替寶琴的哥哥薛蝌聘了邢岫煙之后，明明大家同住大觀園，若只是姐妹間的聚會，卻再沒見寶琴和邢岫煙說上一句話！并非害羞，而是對邢岫煙的尷尬視若不見。

　　寶琴變化若此，要黛玉來說，當然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失教。

　　而這樣的失教，和她不是全無關系。

　　但現在時易事移。

　　賈母可以將寶琴當做一般可愛的姑娘來喜歡。沒有那樣的嬌寵，也就沒有賈府上上下下嬤嬤媳婦的一致奉承。寶釵自然也不會再放任這個妹妹不管。這樣一來，也就不至于失教了。

　　※

　　黛玉對賈母的心思把握還是很準的。

　　賈母這輩子就喜歡女孩子。哪怕當初她自己那幾個庶女，她也樂意看她們在她面前嬉鬧。但在同時，她對親疏還是分得很清的。

　　這幾個庶女都嫁去了書香清流之家，沒有哪個很差——可話說回來，卻也都是人口繁復的家族，稱不上多好。對這些庶女，她并沒有多么精心。包括對家務的處理都是，沒多少教導。這幾個庶女沒有幾個活得長壽，和這些多半有關系。

　　賈敏是她唯一的嫡女，而黛玉是賈敏唯一的女兒。

　　哪個女孩兒在她心里的地位，能勝過這個去？

　　如今不用考慮黛玉的事情，單看見寶琴這樣伶俐活潑的姑娘，賈母喜歡是喜歡，但可沒歡喜到一見就想留在家里的地步。

　　甚至，她是什么人物？積年成精的老人家了。

　　當初黛玉還要相處一陣子，才能肯定寶琴并非是純粹的天真浪漫，她卻幾乎是一著眼，就知道寶琴有部分是在討巧賣乖。還心底嘆了一聲——

　　不愧是跟著父兄走過南北的人物。

　　這樣討好老人家的伶俐，哪怕是迎春和探春也不曾有的。

　　不過，哪怕是比她原本那幾個庶女，寶琴這種討好的功利性都少上幾分。更多的只能說是圓滑罷了。是以，賈母還是頗為歡喜的。

　　這四個姑娘家都如huā一般，等到黛玉和青玉坐下，她就開口極力挽留。

　　李嬸在兩個女兒守父喪結束后，就帶著兩個女兒上京，本就是指望借著李紈嫁到的賈家，為兩個女兒在京城擇兩個舉人乃至于進士做女婿，推辭一二，便自然應允。

　　而邢岫煙父母雖然不堪，但總不可能總到賈母面前來。不管他們還是邢夫人，對賈母的邀請都不可能拒絕。

　　倒是寶琴，她是上京來待嫁的，在京城也有宅邸，并無需住在賈家。

　　可她也不過十二歲，要等到出嫁，總還得幾年。主要也是她年紀越長，容光便愈發出色，她哥哥怕帶著她各處行商，會引來禍患。

　　這番道理，寶琴自己也明白。

　　若是住在賈家，不但有姐姐照顧，諸多姐妹相伴，想來也不至于擔心惹禍……

　　是以，寶琴雖然乖巧的說“聽哥哥決斷”卻顯然是已經想著同意了。

　　賈母十分滿意。

　　這會兒，探春惜春兩個竟是和熙鳳一起到了，舊識的，新知的，彼此廝見過，自然有一番熱鬧。看著這么一群姑娘在下面笑鬧，賈母更是高興。

　　當下就遣人喚了熙鳳來，和李紈商議著，為幾個姑娘安排住處。

　　黛玉和青玉自然不用說。

　　元春下旨開放大觀園之后，黛玉和青玉來過一趟，黛玉就指了*館，作為到賈家暫住時的住處。青玉要和姐姐一起。

　　但另外幾個姑娘就不行了。

　　熙鳳和李紈聽見，都露出了為難之色。

　　賈母看見，歡喜之意淡了許多，暗暗在心底嘆息。

　　這一次沒了林家的資產，就算是有迎春、叆叇增加的家業，和賈家家風的改變、林如海的資助，賈家建省親別墅，自然是比黛玉記憶中要困難得多。

　　很多地方，不管是哪個主事者，都不敢讓人大撈特撈了。

　　單是和黛玉知道的一些東西相比，就能知道賈家省儉了許多——當初賈家光是買十二個女孩子組成的戲班加上一個教習，并一應戲班所用之物，就huā了三萬兩，huā燭、簾櫳帳幔huā了兩萬兩。

　　但事實上，有不少皇商家，尤其是金陵甄家的關系，哪里huā得了這么多？

　　如今芳官等十二個女孩子不曾改，要黛玉來看，那些huā燭簾櫳也不必她前世見到的差。但據huā梣的透露，這兩項加起來也不過是huā了兩萬多兩銀子！

　　只此一項，也知道賈家當初的情弊多么嚴重。

　　或者不如說，那一次賈家修建省親別墅，簡直就是一場分贓大會——對意外得來的林家家財的分贓大會！

　　這一世的張灤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透過huā梣，將他“打聽”到的賈家開支賬目告訴了黛玉。

　　但即使如此，或者太過大手大腳了。直到省親之時，大觀園內依然有許多省親不會去的角落布置不全。而這一次，就更不用說。

　　黛玉記憶中，大觀園的那些主要建筑、院落都與她的前世并無差別。

　　然而，如凸碧堂這樣，前生甚至是由她起名字的偏僻之所，就沒了她前生記憶中的精致。建筑的材料、雕huā尤其是日常所用的家具等物，都比她記憶中的差了許多，樹木也有不全。

　　更而且，省親一事huā費甚為巨大。

　　省親之后，元春下旨開放大觀園，諸多姑娘選中了住處之后，熙鳳、李紈和王夫人，哪怕本心不一，在此事上，卻都有志一同的，在其他地方動了些手腳。

　　這事兒自然是瞞著賈母的。

　　可賈母又怎么可能一無所知？

　　見熙鳳和李紈為難，賈母卻也不露聲色，淡淡的道“上次黛玉來，我就說讓她住著怡紅院。也和她身份相稱。偏她自己不喜，挑了*館。如今怡紅院那么大的地方，至今也空著，十分可惜。我看她們幾個都好得很，且遠來是客，不妨就都住那兒吧。她們一路來的，也好親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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