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從此不同
探春說道惜春上了藥,似乎也就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倒是又看了初大夫一眼。
而這時,黛玉三人也都看見了,榻上的惜春頭上已經包扎起來,連著臉上的血跡也洗干凈了。但要說傷得如何……
反正黛玉知道她的玉佩沒任何反應。
初大夫見了探春的眼神,卻不卑不亢的接過了話去,“好叫幾位姑娘知道,這小姑娘的傷雖不輕,卻也不重。想來那車撞上周氏雜貨店時速度不快。只是這小姑娘之前想來就憂愁焦慮,傷了心神,故此這會兒才沒醒來,終究不會是太久的事。此后只要能放開心懷,照著藥方調養,也就無事了。”
似乎覺得這幾個姑娘都不會懂得醫理,初大夫只說了結果。
探春就嘆道,“林姐姐,這次你可是救了我們的命。”
黛玉也嘆息一聲,“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初大夫,我四妹妹的情形,你可看得準么?”
初大夫微微一笑,雖黛玉這話有些不相信她的意思,她也不多做分辨,只平靜道,“幾位姑娘都是千金小姐,養在閨中,只怕平日里連磕碰也是少的,故此見了賈四姑娘這模樣才覺著擔憂。可這樣的傷勢,便是放在小女孩兒的身上,也是沒什么大礙的。”
黛玉聽她這么說,倒又打量了她一回。
她這輩子來京之后倒還沒見過大夫。可前生她卻是個多病多災的。見太醫的次數不少——有時候還是賈母讓太醫一并給她看的。
那些太醫院的太醫,見了她這樣的姑娘,都必然會夸幾句“千金貴體,不可與常人一并而論”這一類的話。
仿佛同樣的傷、同樣的病,到了她們這兒,也就和常人不一樣了。而且她們嬌貴,也本就不該和常人一樣適應傷、病。
這初大夫的話中卻沒有這樣的意味。
倒是將她們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概而論了。
這樣的態度,黛玉倒是頗為喜歡。
不過,顯然如黛玉這么想的幾乎沒有。黛玉還沒吭聲,旁邊一個婆子已經不滿道。“你這醫女說話好沒道理!這公府千金哪能和普通的女孩兒相提并論?再說了。普通人家的女孩兒,哪有什么機會坐馬車的?更別提出這樣的事故了!”
這話說得很有些無禮。
莫說黛玉,連著寶釵青玉探春等,都有些皺起眉來。
探春雖撞到了背,一直都忍著痛,但也不等于她對身周的事就一無所知了。這韓嬤嬤是跟在她身邊的,只是之前擠在了最后的馬車上而已。
如今兩個主子撞傷了,就算是意外,這些嬤嬤也要擔心擔上關系。
這是想要撇開關系呢。
是覺得只要這初大夫錯判了,錯就都可以推到初大夫身上了?
探春想到近日里的所見所聞。雖不曾聽見黛玉和寶釵她們的話,也不曾見黛玉之后的應對。她也能得出一個結論——如今這情形,若還拘泥于后宅之中,那可是蠢透了!
加上后背疼痛,探春就越發的不耐煩起來,“住口!這初大夫何曾將我們和普通人家的女兒相提并論了?我們……”
探春想想,這嬤嬤是嫡母選到她身邊的人,到底不能在這會兒徹底得罪了。終究還是換了口吻道,“按這位大夫的說法,倒是那車夫是個得力的。我雖坐在車上,倒也明白。他要是讓車子一頭撞上去,只怕就算是侍書入畫跟著,我和四妹妹也要糟糕了。”
之前,因惜春的狀態,探春就讓侍書和入畫也跟上了車——她們的年紀也是小了些。
但也確實,若車夫的力道控制不好。兩人依然會傷得很重。
然而,探春這會兒這么說,卻不真是為了贊揚車夫。她只是表明,直接肇事的車夫都不打算追究,其他人就更別說了。這是讓之前沒緊跟著姑娘們的婆子也少蹦跶兩下。
只是,她這種拐彎抹角的說法,在賈府里歷練多年的丫鬟婆子自然聽得出來,如寶釵黛玉自然也聽得出來,一個市井大夫聽得出來,那就有些奇怪了。
之前沒有反應,后來又被探春搶先一步的黛玉一直是注意著那初大夫的,注意到這初大夫在探春說話后露出了幾分惋惜又不耐的眼神來,還很快垂了眼簾以作掩飾,心中倒是有些好奇。
不過,黛玉自然也不會在這會兒對初大夫做出什么反應,倒是看探春發作了這么一番,讓周圍隨侍的婆子一時不好再開口說什么,干脆的讓人送了這初大夫離開。
如今的事情太多,她也無意在這兒糾纏。
等初大夫離開了,黛玉才道,“寶玉已經來了,想來馬車等事很快就能備好。只是,四妹妹還是早點兒醒來才好。”
之前是事急從權,且那時候不過是街上有些閑雜人等而已,早都散開了。這會兒……黛玉可不敢肯定,寶玉能不能把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多的紈绔公子給都弄走!
黛玉這么一說,寶釵也有些憂慮。
可惜,寶釵還來不及附和,那韓嬤嬤忍不住的又開口了,“不是老奴說,之前就該好好的找了馬車送幾位姑娘回府去。姑娘們何等尊貴?竟在這地兒落了腳。看看這兒的桌椅床榻,這被褥,在府里,只怕就是大丫鬟用得都要好些!”
黛玉倒有些無言。
她也知道探春身邊這個教引嬤嬤是王夫人的人。
而她在到凈居寺前,近乎是和王夫人撕開了臉。對王夫人的人來說,給她這個客居的姑娘找麻煩,本來就是討好王夫人的一種手段,現在就更不用說了。
然而,她選擇的時機和采用的借口,哪怕是換了前生的黛玉,只怕都會覺得出口分辨是降了身份。
于是,黛玉只是看了探春一眼。
探春頓時又是羞惱又是難堪。
聽見韓嬤嬤的話,她也實在是怒了。
——二姐姐那樣圓滑的人,都敢在嫡父嫡母和祖母之間義無反顧的選擇祖母,難道我還不及她不成?
探春素來是個有志氣的,雖顧忌著自己的婚事只能討好嫡母,但一早就知道嫡母不算真聰明。如今更是覺得,還很可能壞了賈府的事!
她當下看都不看那韓嬤嬤,只是認真對黛玉道,“林姐姐,這事兒你該是受我們家連累,等回家告訴了祖母知道,祖母定然會給你一個公道。”
探春這番話,哪怕是之前跟著寶釵青玉的嬤嬤也不會覺得奇怪——她們的眼睛也不瞎!
韓嬤嬤卻是愕然不解。
探春這個反應太奇怪!什么叫受她們家牽累?什么叫給她一個公道?
讓這些公府千金——哪怕這庶女她平日里是打心底不很看得上的——落腳在這樣的地方,實在是失了體面。她身為教引嬤嬤,說上幾句,難道不是應分的?
不過,到底是跟著王夫人的老人了。
韓嬤嬤至少能聽得出探春站在哪一邊。雖然全不覺得自己有錯,也不覺得探春能把自己怎么樣,韓嬤嬤還是明智得沒有再吭聲。
畢竟這兒也不是賈府。
要是探春當真發起瘋來,她也找不到援兵。
而黛玉見探春說到這樣的地步,自然也再沒吭聲。
說起來,這個韓嬤嬤她前生就有印象,那時候她記得,探春是在進大觀園的時候將這位韓嬤嬤送回家去養老的。
現在看來,有如今的機會,探春是不需要花那么多時間了。
探春確實是要討好嫡母,但以她的心氣,不等于會縱容一個教引嬤嬤一直在她身邊指手畫腳。
可是,這樣聰明又沒有壞心的姐妹,固然讓人相處起來輕松,黛玉卻是忍不住的又想起了那百二回本和“天命”一說。
元春也就罷了,那是賈母教養的。可探春、惜春乃至于原本的迎春,不管她們的性格有多少問題,卻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的愚笨。
然而,她們明明沒有得到好的教養。
這么一想的話,剛才就算是面對瘋馬和紈绔子弟也鎮定自若的黛玉簡直有了幾分茫然。
虧得在這誰都沒吭聲或者不知道該怎么說話的時候,榻上傳來了一聲細細的呻吟。是惜春醒來了。一醒來,惜春就伸手按了額頭,“怎么了?”隨即又抱怨道,“這床真不舒服。”
韓嬤嬤頓時大是得意。
可還不等她再說什么,探春已經搶先道,“馬車出了事故壞了,你又把頭撞著了。是以我們只好先找了地方落腳。”
惜春就“哦”了一聲,沒再多問。
她下意識的抱怨那一聲,純粹是自小嬌生慣養的緣故。總覺得床榻很硬,被褥的觸感粗糙,味道還有點兒怪——哪怕這上房的被褥,都是店家仔細清洗過的。
可探春這么解釋一通,惜春也就自然的接受。她對這幾個姐妹的了解可比那韓嬤嬤要深多了。她毫不懷疑她們這么做的必要性。
甚至她也沒問什么時候回府去,只是忙讓入畫幫著坐了起來,道,“多謝幾位姐姐了。”
見惜春醒來,似乎真沒什么大礙的模樣,從姑娘到那些丫鬟婆子,一個個的都松了口氣。然而,和她相熟的幾個姑娘,或者精明點兒的丫鬟嬤嬤都注意到,惜春的眼神幽深,幽深到古怪,不但不像平日里的惜春,甚至完全不像是她這個年齡的姑娘應有的眼神。
當然,看起來更不像是一個意外受傷昏迷的姑娘醒來時應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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