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無懈可擊?
悅梅的話,其實還告訴了賈家與林家的姑娘們一件事,那就是,購買花木的差事油水是很大的,且賈府并不限定在哪個花圃、花匠那兒采買。
加上采買都是男子,因此,最后被叫來的,就是那袁嬤嬤并叫做倆倆的丫頭。
姑娘們自然是在賈母的院子里常來往的乃至于常住的,至少能肯定一點,賈母院子里的花草被打理得不錯。
黛玉原本對這兩人并不在意。
拿一個鋪子來經(jīng)營,對她們來說自然有好處。但若是把自己弄得和商人一樣……沒看探春和惜春兩個在興奮過后,都有點覺得自降身份了么?
惜春還那么小……
探春在前世的時候改革,原也是打算將大觀園的出息賣出去,貼補一下家用的。哪怕那些銀子根本填不了賈府的無底洞。
但寶釵一句“失了大體統(tǒng),也不像”,就讓探春最終熄了買賣得利的心思。
大觀園里的花草樹木最終都包給了婆子們,公中卻是一點錢不拿,不過讓婆子們出些小錢替園子里買東西罷了(雖說是省了數(shù)百兩銀子,卻是按買辦支領、入賬的價算的,實際上婆子們要花費的錢財,只怕不到三分之一)。簡直成了純粹的施恩之舉。
可黛玉雖不喜歡那改革,卻也要說,在探春的條例已經(jīng)說出來的情形下,寶釵的勸誡是得體的。那挽回了探春可能出現(xiàn)的名聲問題。當然也包括她自己的。
迎春呢?
今天的這遭事,讓黛玉徹底的肯定了一點。
明明有士農(nóng)工商之分。迎春卻似乎從骨子里就不認為從商是自降身份的行為。事事親自操辦也沒有半點不適。這和她的精明簡直全然不符。
除非……
迎春身子里占據(jù)的東西,來自于某個禮樂崩壞之地。連著寶玉甚至是……甚至是青玉,都可能一樣。
想到了這些,黛玉就有些意興闌珊。該試的她也試探過了。接下來的事就真的更沒興趣了。
誰知道。那袁嬤嬤帶著一個比悅梅更加低眉順眼許多的小姑娘進來后,方一行禮,黛玉就覺得有些不對。胸口那塊最近只在合香燃香時會有些反應的玉佩超乎以往的熱起來。
熱,卻并不灼人。
黛玉莫名的就去看那叫倆倆的丫鬟。這丫鬟穿著身半舊的青色衣裳,頭頂上一應釵環(huán)皆無,不過是木簪子挽著頭發(fā)。【就愛看書網(wǎng)】看身量便知年紀不大,但穿著打扮、舉止氣度,竟透出股暮氣沉沉的意味來。
而這種暮氣沉沉的意味,又莫名的有些熟悉。
“姐姐你看什么?”黛玉正沉思間,就被一邊的青玉拉了拉袖子。
黛玉隨口嘆道。“來這兒這么些時候。只見著三等的丫鬟婆子。也必然是打扮得精細的,還道是人人如此。但這園中管樹木的,竟這樣困窘不成?”
迎春就笑道。“可見是大家小姐的口氣了。竟連困窘的丫鬟婆子也不曾見過。”
黛玉抿嘴一笑,不再言語,卻把注意力放到了新來的這個婆子和丫鬟倆倆身上。迎春已在那里問起賈府中各處花木的情形來了,一邊又問,是否知道哪處買來的花木較好。
可惜,就是那袁嬤嬤也是個老實的,竟是一問搖頭三不知,只說賈母院中的花木都打理得好,上一次新買花木,那都是賈母剛從正堂搬過去時的事情了。而她是從那時起。就已經(jīng)在賈母院中打理花木了的。
迎春聽了,倒也不意外,只是嘆道,“我可知道什么是‘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了。”
黛玉又貌似平靜的喝口茶——哪怕是禮樂崩壞的地方,也有孫子兵法么?
迎春雖那么說,但見這袁嬤嬤和丫鬟倆倆并不是什么靈透之人,知其只是用心做事而已。并不是她心中可靠的管事人才。又問了兩句,就讓她們下去了。
黛玉按捺下不解,冷眼瞧著。
她也無法得出“這兩人有靈透勁”這樣的結論。迎春贊了兩句卻顯然沒幫著說好話、提拔的意思,這一個嬤嬤一個丫鬟,卻也顯然沒有什么失望之情。
這樣的下人放在賈府,簡直有傻得令人難以相信之感。
可不知為何,那恭順的丫鬟的言行舉止,卻愈發(fā)的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不是寶玉的那種熟悉,卻是“肯定見過”那樣的感覺。
“看來是要找璉二嫂子了。”迎春見那兩位走了,就笑道。
探春卻道,“要我說,即然悅梅和煙竹兩個能出去,找人帶著她們出去打聽就好了,只怕比問來的要清楚可靠些。”
她卻不知,迎春這還不是為了郊外的花圃花匠一類,而是想在園中找出些可用的人來。那單憑賈母的幾句話是不夠的。她平日里也觀察著,知道些可為自己所用的人,可也遠遠不夠。
但迎春到底聽了出來,探春對此已經(jīng)有些不滿,想了想還是笑道,“三妹妹說得也有理。到底是我們家的丫鬟,也該找兩頂帽子給她們。還要另找個熟悉順天府的婆子、小廝跟著才好。”
探春點頭,“二姐姐想得周到。”
迎春想想,又道,“幾位妹妹可知道云裳坊?”這么說著,迎春已經(jīng)先看向了惜春。現(xiàn)在她也知道了,這些事情,最有可能知道的就是惜春。
惜春果然有些印象,“知道,只是沒什么印象。”
迎春笑道,“這地方,璉二嫂子定然是知道的,是京中最出名的制衣店了。京中的人家,撇開自做自穿的,要么就是自己家有針線上的人,每年量體裁衣——如我們這樣的人家。要么就是到外面成衣店去買成衣,許多人家都是這般。云裳坊說是成衣店。卻不同旁的成衣店,常有進上的、顏色不犯忌的料子,又請了許多出名的娘子設計裁剪,京中許多流行的花樣都出自那兒。這也罷了。要緊的是,這云裳坊規(guī)矩極森嚴,從掌柜的到服侍待客的,全都是良家女子,周圍又禁止男客往來。是以,就是勛貴宗室的女眷,也是去得的。”
頓了頓,迎春接著道,“若是我們開個鋪子也能如此,那就好了。”
這話確實又引起了幾個姑娘的興趣。
雖說自小的教育就讓她們守在這深宅大院里。但有誰會真的一點都不想到外面走走呢?至少在這個年紀。肯定是不會甘于這深宅大院的。
能多出一個地方走動。都是極好的事。
云裳坊那樣的地方,她們是去不了的。但如果是自家開的胭脂鋪子?里面又有其他的達官貴人家眷?
可是轉(zhuǎn)瞬,探春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她們這樣的姑娘出門。侍女仆從都要帶上一堆。她的嫡母會樂意嗎?
走在回賈母院子的路上,青玉猶自說起了之前的話題,“二姐姐現(xiàn)在想來不是找梨香院,就是找璉二嫂子去了……若真能有那樣的鋪子,也不知以后我們能不能去得?”
她雖不愿幫迎春太多,可對這件事本身是很有興趣的。
且她見黛玉始終沒有反對的意思,不由得起了幾分小心思。
然而,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黛玉卻忽然立定了身子,第一次正面回應青玉這方面的話題。“青玉,你讀的書還少,有時難免聽到些歪言偏論,亂了心思。有些道理,你如今也該記住了——士農(nóng)工商,四民自有分定。我們雖是女子,說不了什么讀書報國的話,卻也該自重身份,莫要落到商人一流中去。”
黛玉卻不知,青玉等她直接說這個,早已經(jīng)等了許久了。
以往她說起經(jīng)營、生意時,黛玉總是不感興趣,讓她感覺拳頭打在棉花上。在她的感覺里,這才是最糟糕的。
為了等到這一天,她可是特意去看了好些原本提不起興趣的“圣人之言”!
因此,黛玉這么一說,青玉就忙接了口,“我正是不解這個呢。連圣人也說,‘富而可求也,雖執(zhí)鞭之士,吾亦為之。’,有人善于管理家業(yè),圣人也說‘茍美矣’。可見,圣人也是不反對從商的。即如此,為何要說從商是自降身份呢?”
青玉第一次和黛玉說起“圣人之言”四字,黛玉也有些驚訝。
可說到這個,黛玉倒沒什么困惑的,只反道,“我且問你,這世上的商人,是錙銖必較者多,還是不計得失者多?是因義忘利者多,還是見利忘義者多?”
青玉想到后世的資本論,就有些不知道該怎么答話。
黛玉就笑道,“你看你也是知道的。商人重利,比之工、農(nóng),也更容易獲利。見利忘義的事所在多有,而若是商人見利忘義了,比之工、農(nóng)二民又更能禍國殃民。是以,圣人的意思,是以德為本。有了賢德,做什么都不至于害了人。可天下不為利所動的德行終究少有,如此,從商者豈不是該有人管著?否則還不知做出什么事來呢。”
想到后世的那些地溝油、三聚氰胺之類的事,青玉繼續(xù)啞口無言。
當然,“士”也不見得就更有德了,可青玉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扯這個的時候。
黛玉的三觀,遠比她預料中的要完整太多!體系那樣完整,以至于她曾引以為傲的后世見識都沒了用武之地。
黛玉知她聽懂了,卻在心中揣摩,又道,“你多看看書,其實也就知道了。如今我們還小,正是該多讀書明理的時候。且我們家又不同,哪里還要更多錢?就說是善于經(jīng)營,也該多讓些利與人。切不可錙銖必較。這世上的商人,若是能不錙銖必較,有益家國,也自然該按律嘉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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