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禪房異客
都知道黛玉天生穎慧,但黛玉這番推論下來,連墨玉都有些發呆。
——這可說得真精準。
雖說那首詞出來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說是作者的野心,可那怎么看都有幾分馬后炮的嫌疑。畢竟這首詞真正的作者,在那時候已經是一個大勢力的領袖了。
但黛玉知道什么?
她是真正的只憑一首詞就近乎判定了是開國之君所做!好吧,在古代的話,對皇帝的看法肯定與后世不同……
黛玉見了,卻也醒悟過來。
她的性子就是這樣,一不小心就嘴快了。尤其是在詩詞上,她自己醉心于此,愛做愛評,見了好的就忍不住。一時又忘了自己只有六歲!
當下她也只好笑道,“我原是亂說的,聽了也就罷了。哥哥你可是說過的,沒有把妹妹的話往外傳的道理,是不是?”
墨玉就醒悟過來,特地的往黛玉的頭頂看了看。
黛玉不知道他這是在看傳說中的“主角光環”,倒是莫名其妙。
墨玉又看看寶玉。
林黛玉是如此神童,什么看也有“主角光環”庇護。原本的賈寶玉真那么容易取代?
這么看過一遍之后,這才也笑道,“這是自然。不過要我看,這韓奇也很該到這里來上上香,求求神佛庇佑。就算是前人筆記孤本中看來,要是這詞被當今看見了,只怕也有一場麻煩,連著他家都是。”
黛玉心中默默點頭。
墨玉能看得這樣明白,她心里也欣慰。
只是……這韓奇和她前生所知,真是太不相同!這種感覺……等會兒,這種感覺……怎么和寶玉似的?
黛玉想到這里就蹙眉。
可惜她以往見都沒見過那個韓奇,只知道錦鄉伯府是和寧國府差不多時候被抄家的。光憑這件事,卻不能如寶玉那般肯定。
她只是未免又想起了“因念而生,因念而亂”的話。
——這個“念”,指的到底是什么?
黛玉沒有深思下去。
今兒她已經出神夠久了。
“總不干我們的事。”黛玉就這么說,要結束這個話題。
墨玉也就笑道,“也是。就是寶玉兄弟,你們也和那兩家沒什么親戚關系吧?”
寶玉聽出墨玉的疏離之意,在心中嘆氣,“雖有些來往,親戚關系是沒有的。”
青玉聽了,就忙拍手道,“即如此,我們說那么久無關的人做什么?姐姐,這北邊的園子雖然冬天不大好看,但也有些可觀之處的。我們再逛逛吧?還是先去拿點點心吃?”
黛玉心知她的親熟是真,微微垂了眼簾道,“先找個地方坐坐的好。”
——青玉似乎完全沒聽出來呢。不,這個寶玉似乎也忽略了這個。是沒注意到兄長的真正意思嗎?兄長的意思,應該是想讓我和妹妹知道,青樓女子的心機手段?聽起來倒像是那韓奇被那蘭娘給哄騙住了……
但既然寶玉說時就輕輕帶過,黛玉也不好特意說起,只能連這個也暫時放下,跟著忽然纏起她的青玉逛起園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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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法大師的禪房之內。
以廣法大師的名聲地位而言,這禪房實在是簡陋過甚。不過一張矮桌,幾張蒲團,并一尊香爐、一套茶具而已。莫說名人字畫、古董玩物,竟連佛龕也沒有一座。
廣法大師自己的裝扮也很樸素,不過是一襲冬日的僧衣。
與之相比,坐在他對面的“客人”,就顯得和他的禪房格格不入了。這客人年紀也不過十二三歲,卻是發束玉冠,身著錦緞,面如敷粉,五官也精致得觀音座下的玉童一般,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按理,這個年紀的富貴公子,就算是被廣法大師收做了弟子,如寶玉一般,也是斷然不可能穿得花團錦簇的被廣法大師當做客人看待的才對。
但如今,廣法大師卻顯然不曾把這小公子當晚輩看待。
寶玉離開有一陣,這小公子才躥進禪房坐了下來,也不曾打聲招呼。廣法大師一手攏著雪白的長髯,一手指著他笑,“何苦何苦!都躲到了我這兒來,卻連我徒弟也不敢見!”
小公子就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抹額,悻悻的道,“你那徒弟你還不知道?不讓他見著,他還不知。他若見了,只怕也就知道我是誰了。”
“那又如何?你還怕他把你給賣了?”
“那是。你的徒兒你有信心,我哪來的信心?”
聽見這話,廣法大師沒有半點高僧傳說中淡定風度的皺了皺眉,將情緒直白的表現在了臉上,“他惹了你不成?”
小公子沉默半晌,忽地悻悻道,“沒惹我,我只是嫉妒他。”
傳說中的高僧再次哈哈大笑,“二十年內,賈家定有抄家滅族之禍。我這徒兒就是現在拜我為師,再是努力,能保下來的東西也不會超過五成。你呢?老老實實回家,二十年內,保你有個真人名位,統領天下道門。你嫉妒他?”
小公子冷笑道,“他若想保全賈府,那還不簡單?將他通靈寶玉的功效上報朝廷就行了。通靈寶玉,可知禍福。賈家雖說這寶玉不曾驗證奇效,但有用沒用,你不知道?”
廣法大師聽了,笑容收斂,似乎牛頭不對馬嘴的道,“所以你才逃家?”
小公子也嚴肅起來,“諸天神佛不再,世間萬法沒落。老和尚你難道不知道?當初慧遠和尚云游到我家時,說你‘理尚通,法不明’,我看他才是個法不明的。我和那賈寶玉都是這世上的異數,天命不曾改。拿神通求仙之說去騙皇帝,何止是欺世盜名?老和尚你自己也只是勸人修身養性,沒用極樂世界之類的話去騙他們吧?”
廣法大師嘆了一聲,“阿彌陀佛。”
他這么一嘆,才總算如他的裝扮一般,有了世人眼中和尚的樣子。
小公子的目光從紗窗中往外望了出去,也再次沉默了許久。
廣法大師卻又道,“縱使你拗過了你家,你家也斷然不會為你隱瞞身份,讓你舉業入朝的。你家終究不是曲阜孔家。能有百代的富貴傳承,怎肯讓你冒那樣的大險?須知,便是諸天神佛不再,佛道兩家亦能如儒家般千百世流傳。”
小公子明顯的露出了郁悴的神情,自己另拿了個茶杯,伸手隨便給自己倒了杯茶,簡直如悶酒般一口悶了下去。
廣法大師連連搖頭。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近些年的話,還是有機會的。你的徒兒不是也很明白這點?”小公子忽然如此說道。
廣法大師皺眉。
“只要能功成身退,不去繼承那勞什子的真人,于我家也不會有礙。”
廣法大師無奈道,“你又不是我那徒兒,真是何苦來哉!”
小公子撇撇嘴,難掩煩躁,“我雖不是你那徒弟,能預知禍福,也自有我的理由……說了大師你肯定會懂,但現在不能說。如今這情形,便是我族里,也自有人會幫我。”
這么說著,他嘲諷一笑,又撫上了額頭的抹額,“這玩意兒,就和你徒弟的玉一樣,反正我打死不認,難道能把帽子硬按在我頭上?”
廣法大師再嘆一聲。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你怎么好像和我那徒兒較上勁了!?”
小公子再次撇開頭,徹底不說話了。
——能不較上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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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個方向望出去,前兩天下的雪沒有被寺中的僧人掃凈。
廣法大師喜歡這樣的景致。他對這樣的景色,感觸卻很復雜。
當初,黛玉的死,讓他無法再逃避那些現實。可他能如何?將黛玉迫死的,是他的家族啊!他只能選擇出家。
但后來被送回到賈府,終究被父親的憔悴蒼老和母親的淚水說服,逼迫自己擔起家族的擔子,娶了寶釵。
他本以為自己下定了決心的。可是那樣美貌又端莊的妻子,他卻連圓房也做不到。是因為黛玉的死嗎?還是襲人的真面目,讓他不敢再相信別的女兒家?
寶釵是善體人意的,她沒有催促,只是默默等待。但他固然撿起了素來厭惡的制文努力研習,卻沒等到他參加科舉,榮國府就轟然倒塌。
入獄,出獄,雖有北靜郡王照顧,沒挨打受餓,但自小錦衣玉食的他們哪里能吃得了那樣的苦?他還好,寶釵的身子卻是徹底垮了。
出獄后,北靜郡王瞞著家里偷偷接濟給他們的錢,為了治寶釵的病也很快花光。
何況跟著流放的父親南下,也難免要多方打點……
結果,父親還是受不了打擊去世了,寶釵也終究沒能撐得住。那也都是冬天里發生的事,甚至還沒離開京城多遠。
他從不曾覺得,冬天是那樣的寒冷……
寒酸的辦好父親、寶釵的后事后,他覺得自己能做的只剩下了一件事,就是去找到黛玉的墓,守在那里。
然而,他的身體也垮得差不多了。
依然是在那個冬天,一個茫茫的雪夜,他倒在路邊的破廟里,身邊唯一剩下的東西,是通靈寶玉。那寶玉自小跟著他,從不曾顯出什么靈異之處,倒是在家破人亡之后,不管是被人搜走,還是他自己扔掉,隔了些時候,就總會莫名其妙的回到他身邊。
他又冷又餓,卻終究不愿意用通靈寶玉的自動尋主的能力騙錢。只是拿著它看,問它,“寶玉寶玉,你若真能通靈,能療冤疾,為什么連林妹妹也救不得?”
再然后,奇跡出現了。
他忽然就在那通靈寶玉里,看到了林妹妹倚窗讀書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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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好吧,這是我認為的紅樓的應有結局——
賈母死而黛玉死,寶玉第一次出家,不再逃避卻又只能逃避。
榮府敗,寶玉第二次出家。
當然寶釵死了沒我不敢肯定。雖說是“千紅一哭、萬艷同悲”,但不見得都是死亡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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