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7章 寧傾一國
若說李元嬰被鄭曼用鞋底打鼻子,這事不是假的,實施起來時,鄭曼不但下手要狠,而且要讓李元嬰見血,而且要讓不相干的人看到。
這一次,李元嬰又挨了打。被鄭曼舉著鞋子在王府里外的逃了兩圈兒,最后又跑到大街上去一趟,這才回來把血擦干。
鄭曼和她的丈夫——王府典簽——崔簡,又上手幫著李元嬰用冷水拍了額頭,將血止住,看看到了吃飯的時間了,李元嬰鼻子里塞了兩團棉花,囔聲囔氣地對二人道,“都別走了,陪本王喝一杯。”
鄭曼二十來歲,比李元嬰稍長,模樣有點像高白的二夫人雪蓮。
此時她便有點不落忍,“王爺,你能不能下次換個人,這么下去我真怕哪天王爺讓我打急了、翻臉不認人,將氣出到我夫君身上來!
一邊說著,酒菜已擺好了,崔簡夫婦也不客氣,就陪李元嬰坐下來。
李元嬰道,“我說嫂夫人你說什么呢!打本王還帶輪著來?若是有比嫂夫人還賞心悅目的,本王便換她來打!挨打也得挨的有點層次!那個牛豆?本王給她兩個膽子!”
崔簡笑道,“不成么?打是疼罵是愛,正該她來打王爺!
牛豆是福王府法曹參軍陳蕃的夫人,李元嬰聽了也不上火,恰聞門外有護衛報,“王爺,溫麻船屯捉到個倭國商人,鬼鬼祟祟窺視屯內正在開建的一艘巨艦內幕。”
說著,還遞上五把折扇、一塊軟羊皮,羊皮上邊畫著船只結構,寫滿了蝦頭字符,都是從倭奴身上搜出來的。
李元嬰接過來看了看,沖崔簡努努嘴,又是囔聲囔氣地吩咐道,“你立刻去船屯,找幾個人,將這倭奴射死示眾!”
溫麻般屯舉世聞名,三國時東吳在福州(那時這里稱作侯官)設有典船校尉,負責督造船只,在溫麻設船屯,專門建造巨型船只。黃龍二年,載有上萬甲士的龐大船隊抵達臺灣,所用船只便出自溫麻船屯。
而到了此時,福州、泉州異域商賈云集,大唐的瓷器、絲綢、水果、銅錢、書籍都是他們青睞的貨物。有些南洋小國的使臣,便是由這里上岸前往長安,同樣的,伊斯嵐、婆魯門、摩泥等教的信奉者也從這里頻繁登岸。
李元嬰對這些形形色色的人一概寬容,但有一樣,不論是誰、什么來頭,你得遵我大唐的律法,溫麻船屯那是絕不示于外人的場所。
崔簡有些為難地看了看老婆,口中卻說道,“王爺,可你剛剛說過請我們吃飯,而屬下還一口未吃呢!”他走了,這里只剩下李元嬰和鄭曼了。
鄭曼跳起來道,“我和你一起去,省得你不放心!
李元嬰望著鄭曼背影消失在門外,自嘲地笑了笑,自語道,“別說本王是李元嬰,便是叫李大英雄,這輩子也只能看看你嘍!”
過了一會兒,李元嬰囔聲囔氣地叫道,“牛豆呢?召她來見本王!”
不一會兒,牛豆便趕來了,她有二十五六歲,臉上抹著妝,一眼看到李元嬰桌上的折扇,“王爺,這一定是倭國來的!”
李元嬰隨手抓了兩把折扇扔給她,問道,“陳蕃呢?船屯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本王也不見他露個臉!”
牛豆嗲聲嗲氣地道,“王爺既然叫我來了,他還敢露面么?”
李元嬰鼻孔里插著棉團,囔聲囔氣的說道,“他最近越來越不著調了,別讓本王見到他!”
……
戊午日當天,在皇后和淑妃起身出去的時候,剩在大明宮里的人們著實擔心了好一陣子——不擔心皇帝偶爾一次不回大明宮真有什么事,而是擔心皇后和淑妃。
皇后頭一次這樣氣憤,萬一她們當眾有個忍不住、照顧不到皇帝的面子,萬一皇帝與皇后、淑妃破了臉,那這些人恐怕也得難受了。
這是一個每人早已習慣的平衡——關鍵時刻有皇后去惡人,不把穩時再加上個樊鶯,余下的人只須搖旗吶喊也就成了,而且她們私下里還有同皇帝示乖的機會。
沒有人認為皇后小題大做,在對付皇帝的事情上,皇后嘻笑怒罵卻從未失敗過,皇后永遠正確。徐惠受了皇后的責備,有委屈也不敢表現。
謝金蓮拉著她在背人處,同樣埋怨妹妹道,“你離事怎么這么遠!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你說你,若是先開口同柳姐姐打個報告,還有你的事了?”
徐惠道,“姐姐,我出賣陛下,那還有好?”
謝金蓮道,“大明宮里能有什么大事?我們只有一件大事,跟著皇后一起對付陛下!姐妹們彼此之間斗斗法,那都是小事一樁!
隨后,她們看到皇后和淑妃一起回來了,又一起進了長生殿,隨后皇帝嘴里冒著酒氣也回來了,也進了長生殿。
徐惠問,“姐姐,我們去不去?”
謝金蓮說,“小三脾氣最不好,小四最乖,小五心眼最多,小六最倔,小七小八小九隨大流,我們也隨大流!”
徐惠說,“看看你的出息吧!
謝金蓮說,“我猜今天的場合沒人露頭,但我們可以去偷聽!
徐惠剛剛被皇后不留情面的、當著所有的姐妹數落過,本來還有些委屈,但當她果真看到滿嘴酒氣的皇帝出現時,也就理解了皇后。
果然所有的人都回避了,謝金蓮和徐惠跑到長生殿門外的時候,看到麗藍也站在那里,正聽到皇后和淑妃你一句、她一句地質問皇帝:
皇后:“陛下剛才是怎么回事?怎么你們一起從地下爬起來了?”
皇帝:“朕一下子坐空了,偏偏腦袋一片空曠,誰知道是怎么回事!”
淑妃:“陛下你做了什么?有什么事使你那樣忙亂,只有兩個人在那里,你找個凳子還找不準……”
皇后:“還能有什么?不就聽到我們姐妹到了大殿門外,他心虛!”
皇帝:“這,這,真是豈有此理!朕是聽到一件事大出意外,又沒有留意身子底下,再說你們就沒看到?在太極殿的殘席上擺著的可不止一副碗筷!”
淑妃:“是么?但我怎么沒看到,只看到一個人呢?”
皇后:“這倒是實情……陛下你還有理了,今日是午日,臣妾和陛下說過的話都算白說了,陛下仍是我行我素一點不考慮我們擔心!”
只聽皇帝嘆了口氣,對她們說道,“幸好朕今日趕過去了,先與趙國公議了些事,然后韋太妃過去了,領著幾個學生、帶了酒菜……后來有越國太妃、楊太妃……后來走了兩人,然后韋太妃說……”
殿外的眾人忽然聽不清皇帝的語調,他將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對二人咬耳朵,隨后聽皇后吃驚地說道,“竟有這事!看來這個女學可真是是非之地,我可真有些后悔了!!”
淑妃氣呼呼地說,“她們怎么能這樣,除了徐惠,我們姐妹都不便打聽朝政大事,她們便敢!姐姐,這三個人偏不讓他如愿!”
皇后只是有氣無力地說,“陛下,臣妾忽然生出一個想法來,女學不必在太極宮中了,跟著這樣的太妃,料想她們也學不出什么好來!”
皇帝說,“朕只關心一件事,不弄明白便睡不安穩,別的都是小事。但朕若大肆去查證,豈不越鬧越大?”
皇后道,“讓臣妾來辦,事不宜遲,我們明日便去女學看望一下女學生,順便看看幾位太妃。”
……
戊午日這天,趙國公從太極殿回到府上不大一會兒,褚遂良便到了。
放在常理上看,褚遂良這么像個跟屁蟲似的,也不避諱人、大天亮的直接往趙國公府鉆,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但放在當今的金徽朝,好像又不算什么事。一來誰都知道趙國公與皇帝的關系,二來誰都知道只要將心放正了,皇帝并不像防賊似的防止大臣來往。
這也說明皇帝無與倫比的自信——連高審行都能改邪歸正,何況其他。
而且褚遂良再也不是上一次騎驢入趙國公府的情形了。
兩人再將今日的細節從頭梳理一遍,褚遂良認為,紀王李慎出任洪州都督的面最大了。他猜測韋太妃一定也是抓皇帝在太極殿的機會,去給兒子加把柴火的。
褚大夫說,先皇在世時曾有一段時間,紀王李慎與越王李貞,二人在賢名上是并驅的,當世并稱“紀越”,只是李慎因何被先皇冷落,褚大夫表示一直不能理解。
趙國公知道原因,但不與褚遂良說,只是對他道,“若明日朝會,陛下問到洪州之事,我們便可適時提一提紀王了!
褚遂良知道,趙國公發話了,其實明日站出來說話的還得是自己,以往的經驗證明,只要同趙國公站在一起,多半車是不會翻的,但他還想從長孫大人這里得到些確認。
趙國公像是看透了褚大人的思法,提示道,“金徽陛下的后宮人雖多、卻簡單至極,這讓你我省心不少。褚大夫你看,柳皇后那里有什么親戚?除了她那些姐妹,在大明宮外似乎只有永寧坊的崔夫人,再就是女學中的韋太妃!”
褚遂良信心滿滿地走后,趙國公自斟自飲,細想想,吳王李恪似乎在這件事上沒什么希望,這他就放心了。
李恪的母親楊妃,在趙國公的心幕中可以說就是不祥之人,她在先皇身邊的出現,不止給妹妹長孫皇后帶來過一段難以忘卻的煩惱,難道對她的父親——隋煬帝來說煩惱就小?
只是這個亡國之君至死也沒想明白罷了……
大業十一年,煬帝楊廣只帶了少量禁軍,在雁門關被突厥始畢可汗圍得水泄不通,求生無門。楊廣只能將求援詔書系在木頭上扔入汾水之中順流而下,希望有隋軍拾到后趕來救援。
當時,年僅十八歲的李世民正在定云將軍麾下從軍,該部恰恰拾到了皇帝的救援詔。但此時,他們只有少量人馬駐扎于五臺山,以這點力量沖擊幾十萬突厥人簡直毫無勝算。
李世民認為突厥膽敢冒犯天子,必是斷定隋朝大軍無法及時趕來救援。他向將軍建議,隋軍人馬不多,只能虛張聲勢,日張旌旗,夜鳴金鼓,使突厥人以為隋朝大批援軍已到。
這個建議立即被采納,五臺山到處飄揚隋軍旌旗,夜晚鼓聲不絕于耳。始畢可汗果然中計,匆匆忙忙撤了雁門之圍。
在此次戰事中,正是李世民的軍事才能解救了楊廣性命,隋帝楊廣牢牢記住了這個人——他表兄弟的兒子——李世民。
直到大業十三年,天下已處處烽煙,令楊廣一下子記起這位軍事奇才。恰巧在這一年,他的一個女兒年及十三歲,隋帝下詔,將她許配李世民。
這門親事對于別人來說將是無上的榮耀,這可是大隋天子的乘龍快婿,別人力攀而不可得,皇帝主動送上來了。在朝廷用人之際,擁有這個身份、并且有領軍之才的李世民,無疑將會得到天子的充分信賴。
問題是,李世民在解雁門之圍的前兩年,便已正式迎娶了趙國公十三歲的妹妹長孫氏。他年長妻子三歲,兩人情投意合。
年輕的李世民當然知道,皇帝賜婚的大隋公主,過門之后絕不能甘心只做個側室,這不但藐視了皇權、而且不識抬舉。
他斷然拒絕!不愿使自己的妻子難過。但帝詔已經頒下了,絕無更改。父親李淵,兄長建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李世民不為所動。
他可不認識什么大隋公主,公主雖然尊貴,但于他來說有如旁人,他心中只有自己的妻子,“我寧傾一國,也不負我妻。。
這句擲地有聲的話,令長孫無忌時至今日想起來,舉著酒杯的手仍然有些顫抖,他替妹妹感到驕傲。
那一年,妹妹十七歲,三媒六證的嫁給李世民已經是第五個年頭了。
李淵捶胸頓足,“家門不幸,居然使好事成了壞事!”照李世民的拒婚態度,隋皇必然龍顏震怒。
而李家此前、包括李世民在內,從未有一個人考慮過敢同楊廣較勁!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要面臨來自皇帝的雷霆之怒?不妥協,便是摧毀!
長孫氏跑來與哥哥哭了一次,然后去與她的夫君說,“我愿讓出嫡妻的身份,給公主作!”
李世民憋屈萬分,感到無能為力,即便反抗也須積蓄力量。經過痛苦的思考,他最終同意了,但對妻子說,“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還你應得的!”
長孫無忌知道,隋帝親上加親、嫁出去一個親生女兒的舉動,恰恰在諸多反抗他的勢力之中,又激活了一支心堅似鐵的力量——李世民。
(https://www.dzxsw.cc/book/102342/537163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