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7章 有人情味
只說了這三個字,柳氏就啜泣起來,她拉住崔夫人的手,有一只紙團子塞到崔夫人的手中,說道,
“父親大人本想親自來給中庶子送行,但他來不了!讓我和待詔把話帶到,即刻就讓我們回去。”
崔氏展開紙團,高審行一見,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一時滿臉的驚愕,因為許敬宗寫有那段話的半封信已不在他懷中了。
崔穎仔細(xì)地低頭去看,居然也落下淚來。
高峪跳過去、歪頭要看這張皺巴巴的紙上寫了什么,被崔氏一把又將紙揉作一團,他什么也沒看到。
崔夫人說,“高大人,你走吧,我就在西州,確切地說我就在牧場舊村,除了牧場舊村,我連新村也不會去!”
高審行知道,崔穎的話說得言猶不明,但那不是因為他的臉面,而是怕說多了牽扯到別的人。
郭孝恪真吐血了?這又能說明什么呢!
晚上時,崔氏居然連院門都關(guān)了,讓高審行去高峪的旅店里休息,她說的清楚,連牧場新村都不去,更不要說龜茲了,這又說明了什么呢?
他此時就不敢再強迫她了,看樣子她已鐵了心不走,逼急了她再冒出什么話來,那中庶子的臉就丟到連牧場的牲口都曉得了。
高峪躲著五叔遠(yuǎn)遠(yuǎn)的,安排了房間后就不露面了。
高審行睡覺前踱到舊村的街上,仔細(xì)再想一想郭孝恪突然發(fā)病的事情。他看到呂氏匆匆地由牧場中走出來,往一條巷子里去。
中庶子叫住她問,“你在牧場過得如何?”
呂氏停住,好像不認(rèn)識高審行似地,好好辨別了一下問話的人,回道,“高大人,我很好呀。”
中庶子問,“想不想與我回長安?”
呂氏想了想道,“可能那不是我該去的地方,再說我已離不開牧場了。我覺著這里遠(yuǎn)比長安好,連牲口都比人好,有人情味兒。”
高審行無語,看到呂氏仿佛比在黔州都健康了些,臉在暮色中閃著光澤。
然后從牧場里再跑出白天時的那個粗壯的牧子,他站在呂氏的身邊,虎著聲音故意問呂氏,“這人是誰呀?”
呂氏嗔道,“你看你,這樣莽撞,剛才高大人只是問我,這么晚回家怕不怕,可是有你在我怕什么呢。”
兩人拉著手進(jìn)了巷子,高審行悲憤交加,愣愣地站在街道上,夜風(fēng)把他的心都吹凌亂了。
……
第二天臨行,中庶子又鄭重其事地與崔穎談了一次,希望她認(rèn)清形勢,與他一同回到長安去。
“你不回去,讓府上的人怎么想我?長安的同僚們又要怎么想我?”
崔穎說,“我不回長安,一個流言又怎么能改變我的初衷?我若匆匆走了那才是心虛。我說過了,如果踏出牧場舊村一步,我就不姓崔。”
高審行不敢在這里與夫人大吵大鬧,也不敢使橫,怕鬧大了指不定有多少人看笑話,但他的心里也堵了一個大疙瘩。
最后,崔穎抹著眼淚對高審行說,“你貴為中庶子,走一個夫人、可以來三個,但我只是唯一的我,誰也替不了我,我只憑著內(nèi)心生活,實在不行你可休了我的。”
西州之行就是這么個結(jié)果,高審行最想接回的崔穎說什么也不回來,與安西都護(hù)府郭孝恪、郭待詔父子倆也沒有搞好關(guān)系。
郭待詔到牧場村送行,卻托言事急,站在高峪的酒店門口不進(jìn)來,只讓夫人柳氏進(jìn)來見面,說明他們只是來送崔穎的,與高審行沒什么話說。
好像沒有人在意一位從三品的太子中庶子怎么想,連呂氏都對中庶子邀請的試探不屑一顧,高審行就這么回到了長安。
興祿坊府上的人們見他只身回來,興趣寡然地上前與老五見了見,問候了兩句,然后都有事去忙了,沒有接風(fēng)的家宴。
他們臉上的驚訝與不悅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高審行在府中閉門、謝絕來訪,洋洋灑灑地做一篇大文章。
他寫道,郭孝恪父子共同經(jīng)營安西都護(hù)府,是有一些勞苦,也能勤于政務(wù)。但依中庶子此行所見,西州遠(yuǎn)沒有想像中的繁榮,只有一個牧場村還像些樣子,其余村落難掩蕭條之氣。
龜茲劃入后,都護(hù)府連最基礎(chǔ)的坊、村體制也沒有及早地建立起來,底層官員名、額花樣百出,有礙于都護(hù)府對當(dāng)?shù)赜行У目刂坪凸芾恚@是一個大隱患。
還有,沙丫城金礦是安西最重要的黃金產(chǎn)地、涉關(guān)大唐西部的財政,本該委派最得力的官員去管理,但事實絕非如此。金礦管事謝廣,竟然任用一個流放的刑徒,擔(dān)任日常的記帳、管理之事,而這個流徒,就是許敬宗。
還有,他發(fā)現(xiàn)天山牧場的管理也漏洞頗多,中庶子舉例說,柳中牧場的牧子不安心于牧事,男女牧子在一起說笑……手拉著手鉆巷子。
高審行從安西都護(hù)府回來后的這一篇奏章,一下子在朝堂上掀起的軒然大波!因為他對眾人從未懷疑過的、安西都護(hù)府的政務(wù)提出了批評。
連太子李治看到后都的一時的驚愕,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高審行剛剛從西邊回來,除他之外再沒有誰有發(fā)言權(quán)了。
趙國公長孫無忌當(dāng)時沒有發(fā)表任何見解,高審行這是有點發(fā)瘋了、還是怎么的?難道不知尚書令——中庶子的兒子才剛剛由西州提任上來?
高審行這么說,就連高峻也捎帶上了,高審行在西州到底生了什么樣的悶氣,才會把這樣一份奏章呈遞上來!
散朝后,趙國公馬不停蹄地趕往興祿坊,要問一問究竟。
他不顧高府中兄弟幾個的依禮問候,一坐下,便嚴(yán)肅地質(zhì)問高審行,“你這是要干什么?你去接崔夫人以為本官不知道?你就老老實實地把她接回來不就成了,”
說到這兒,長孫無忌才發(fā)現(xiàn),這位崔夫人并未回長安。
高審行再牛,對眼前這位情緒不大好的一品國公、大司空兼表兄也不敢造次,只是替自己辯解道,“本官只是說了該說的,難道不行?是讓本官回來后替安西都護(hù)府粉飾?這可不是為臣子之道!”
老大高履行也參加了朝會,他知道這件事,回來后已經(jīng)表示了不滿,說高審行就是在沒事找事,這得有多傻!
但高審行不服氣,已經(jīng)拿對付趙國公的理由教訓(xùn)過了大哥,高履行這個刺史大哥,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中庶子兄弟,就更別說其他的兄弟們了。
長孫無忌道,“高大人,你也是從西州干過的,怎能拿那里同長安比呢?與黔州也不能比啊!你給本官說說,黔州經(jīng)營了多少年了?還是那副破樣子!你不照樣升到長安來了,你得知道是因為什么!”
再深、再明的話,趙國公就不能再說了,他是在告訴高審行,他的這份奏章無異于自挖墻角,不止挖的自己一府一門,挖的是大唐西半面墻!
長孫無忌的意思是,尚書令出自于西州,西州的政績連皇帝陛下也是滿意的,即便有些紕漏,但處在高審行的這個角色上,與大都護(hù)詳細(xì)地說一說也就是了,讓郭孝恪慢慢地改善。
“可你與郭孝恪提過這些事嗎?就跑到朝堂上來說!得有多少人在看笑話!你以為我們大唐就靠你這位鐵面無私的中庶子?劉洎的大道理比你講的好、講的妙,臉也比你冷多了,他不照樣倒臺!”
趙國公的份量無人能比,他的話也十分的令高審行扎心,有些話高審行即便再義憤填膺也不好講出來,誰想過他的感受?
兩個夫人去了大慈恩寺、說什么都不回府,一個曾經(jīng)的夫人去過宜春院,又去了牧場喂馬,與另一個泥腿子牧子拉拉扯扯,對自己不屑一顧。
這還都算了,她們的影響其實還不算有多大。
崔穎自高審行去西州任職前,就一直是興祿坊高府五老爺家的正牌夫人,她是長安多少位官宦夫人們暗地里模仿和學(xué)習(xí)的榜樣。
可自己親自跑過去接她,她也不回長安!
這不正應(yīng)了許敬宗、許昂父子知道的那個原因?高審行在金礦上,還可能揮著鞭子警戒一下許敬宗、讓他從此閉口,但在長安卻不行。
一位太子中庶子,怎么好跑到許府去、指著許昂的鼻子、讓他小心一下自己的嘴巴?派親信的人去代辦,無異于又多幾個知情者,他又能信得上誰啊。
看樣子連兵部侍郎李士勣也早就知道此事了,只是人家更懂得如何行事,故做不知罷了。
高審行從趙國公的話里,也能體察到自己這份奏章帶來的副面效應(yīng),但他還有更好的辦法么?
對郭孝恪,高審行認(rèn)為自己這份奏章的火候拿捏的還算恰當(dāng),他只不過是對安西都護(hù)府稍加批評,無意于讓郭孝恪因此丟職。
英雄一怒為紅顏,可中庶子還沒發(fā)怒呢!
他只想借此再稍稍地警戒一下安西大都護(hù),讓他知道中庶子因何這樣做,并且離崔穎遠(yuǎn)一點兒。
即便許敬宗家信中所說之事,不幸地被傳播出去了,那么太子中庶子指斥安西都護(hù)府的這份奏章,也就被人理解了——中庶子還留著很大的情面——對郭孝恪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
因而對高審行來說,這份奏章必寫不可。
至于趙國公、興祿坊眾位家人,連安氏和王氏在內(nèi),都暗示高審行做了一件臭事,高審行也不后悔,反而更堅定了。
崔穎是高府五老爺?shù)姆蛉耍仪榕c你們無關(guān)!
趙國公走后,三哥高純行無可奈何地對五弟說,“你就至此而止吧,我猜太子殿下接下來,可能會再問你安西都護(hù)府的事,你別再加碼!等高峻回來之后再從長計議。”
對于三哥的提議,高審行能夠接受。
他的奏章只為表達(dá)一下自己的憤懣和不滿,但郭孝恪即便為此降了職,那也只能算他應(yīng)該。興許他一降職,崔穎也就沒什么留戀西州的了。
中庶子更相信高峻的能力,什么難事都能擺平,尚書令絕對不會眼看著郭孝恪降職的,他只能為中庶子的這份奏章善后。
而且,高審行相信,高峻無論對自己再有不滿,也不絕敢同自己撕破了臉皮,那么這份連他都承認(rèn)有些情緒化的奏章,也就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
中庶子褚遂良也來訪,他直言高審行此舉欠考慮,并問高審行:
“看出問題很簡單的,怎么解決?就拿你奏章中所提的那些細(xì)微之事,在都護(hù)府目前的條件下,你怎么解決?萬一太子殿下就此事問中庶子,安西都護(hù)府誰去接任郭孝恪合適,你可有人選強過郭氏父子?”
李道宗也來訪,江夏郡王話說得十分委婉,沒有質(zhì)問和批評,只是說,“高大人,你選了一個最不該有問題的地方,提出了你的問題。原因到底是什么?”
對兩位高官的話,高審行居然都不能應(yīng)對,但他不后悔,反而從眾位大員的接連來訪中,看到了自己這個中庶子一言的份量。
他與他們鄭重其事地對話,實在沒有好說的,便與他們談一談身為一位太子中庶子的為臣之道:
中庶子受君之祿、忠君之事,有什么說什么,不會因為安西大都護(hù)郭孝恪的功績,便對他的不足視而不見。
中庶子也不會因為兒子高峻發(fā)績于西州,對西州牧事上的不足便不敢進(jìn)行直言的指斥。
太子接了高審行的奏章,沒有發(fā)表任何言辭,只是將它收起來,說了點無關(guān)緊要的事,便草草地散朝了。之后太子去了溫泉宮,想來是去與皇帝陛下商量大事去了。
高審行瞅個功夫,去兵部侍郎李士勣的府上拜訪。
他想把下一步對兵部尚書人選的推測對李士勣說一說,他估計著,這份奏章一遞上去,即使沒有郭待詔什么事,但高峻提議由待詔出任兵部尚書的事要拖下來了。
那豈不是又有個機會擺在了李士勣的面前?
高審行興沖沖地趕過去,認(rèn)為兵部侍郎對他因何提出這份奏章,心里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但英國公府的家人對中庶子說,英國公不在。
也沒有人往里請一請?zhí)又惺樱刈邥r,高審行猛然想到,“娘的,我是不是中了李士勣的道兒了!”
長孫大人、褚大人、江夏王爺,這些同高峻關(guān)系不錯的大臣都到興祿坊來過了,而李士勣一次都沒露過面。
所有的人都在等著尚書令高峻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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