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5章 真正病因
柳玉如馬上從書本上抬起頭來，笑著問道，“王爺乍離長安，到鄧州治下荒僻的順陽縣有些住不大慣吧？但……封地與爵位是陛下的圣意，若是這個原因的話……叔父大人還須多勸導(dǎo)才是。”
高峻明白柳玉如的意思，貞觀十七年，李承乾倒臺后，時為魏王的李泰在與現(xiàn)太子李治爭奪儲位中敗落下來，內(nèi)心的憂郁可想而知。
柳玉如是在提醒蘇勖，如果是因?yàn)檫@個原因的話，除了勸導(dǎo)別無他法，找誰也是不成的。
她不會同意讓高峻插手到皇子爭勢中去，如果李泰遣著長史蘇勖到高府來，只是為了拉攏尚書令的力量，那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蘇勖呵呵一笑，“柳夫人果然眼里不揉沙子，但王爺?shù)牟∫騾s不是這個！自貞觀十七年以后，順陽王早已心灰意冷，無意于權(quán)勢。再說，本官豈會因?yàn)檫@個特意跑過來、拉自己的侄女婿一步邁入到漩渦之中？”
柳玉如讓蘇勖一語點(diǎn)破，有些不好意思，臉微微紅著道，“叔父大人，如此便是晚輩不該插話了……但王爺?shù)牟∫虻降资鞘裁茨兀俊?br />
蘇勖重重地嘆了口氣，“唉！若非讓人步步緊逼欺到頭上來，王爺又怎會郁郁寡歡！但他性情孤傲，是絕不會因此跑到陛下的面前去訴委屈的！”
蘇勖一邊喝著酒，一邊將順陽縣的事情從頭道來。
順陽王李泰，皇帝四子，母親是長孫皇后。他與故太子李承乾均是武德二年出生，李承乾是一月，而李泰是同年的十一月，今年已經(jīng)三十歲了。
他曾是貞觀皇帝最為寵愛的兒子。他身為皇子，成年后可以不必按著慣例去封地，可以長駐京畿。皇帝還曾不顧眾臣的勸諫，違例讓他在京城的府邸設(shè)置文學(xué)館，任他自行引召學(xué)士。
后因涉嫌與太子爭位，皇帝為了讓嫡子們共存，只好采取隔離政策，改封其為順陽王，封地就在鄧州的順陽縣。
樊鶯道，“我與柳姐姐曾去過鄧州的，那里是個富庶的地方，”
蘇勖道，“正是，這也算陛下的愛子心切吧。本官私下里以為，順陽王才華橫溢，聰敏絕倫，但他的性格率真而隨性，根本就不適于權(quán)力場中的傾軋與爭奪，做做學(xué)問尚可。”
高峻不住地點(diǎn)頭，“那么，既然王爺已不再計(jì)較爭儲一事，這樣與世無爭的人，又何來的抑郁呢？”
蘇勖苦笑道，“有時你不爭，也并不表示別人便會放過你。”
“是誰呢？”高峻問。
蘇勖說，古語講墻倒眾人推，此話一點(diǎn)不假。順陽王到鄧州地面來，論爵位是最高，論身份也是最貴，但獨(dú)獨(dú)沒有實(shí)權(quán)。那些勢力之官見王爺失勢，倒比狗還厲害，表面上雖不敢張牙舞爪，但背地里的勾當(dāng)才最是令人可恨。
謝金蓮說，“可不就是這樣！那年我們隨柳姐姐到山陽鎮(zhèn)去，鄧州刺史府上的惡公子便欺到門上去，說有多討厭就有多討厭。要不是巧遇長孫大人，我們幾乎就擺脫不了。”
這一節(jié)的事，高峻倒是不知，柳玉如也沒有說過。但他十八年從遼東返回山陽鎮(zhèn)，攜柳、樊二人去江南、路過鄧州時，鄧刺史父子的貪婪嘴臉卻是他親眼所見。
想至此，高峻問，“首官惡，惡一窩，難道順陽王的不如意也與鄧氏父子有關(guān)聯(lián)？”
蘇勖嘆道，“誰說不是呢，王爺不會去招惹他，隨他賣官鬻爵，蟹過扒黃，但鄧刺史父子瞧王爺可欺，早就盯上了王爺在丹江口附近的封地了。”
順陽縣與鄧州城本來隔著丹江口一大片湖面，兩邊本可相安無事，但這片湖中盛產(chǎn)唐蟹。
鄧刺史看上了屬于順陽王的七十畝的水面，他暗暗授意手下，找一幫漁民，明目張膽到侵入進(jìn)去，制造摩擦，攔柵圈圍，從四面蠶食。
李泰府上的王官，先與對方爭執(zhí)說理，說不通、便請求鄧州刺史府裁決。
鄧刺史表面客客氣氣，但有事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不管還罷，簡直越管越亂。
再說生亂之人就是他的婁羅，刺史府管一次、他們便大膽一次，奪水愈演愈烈，王爺那七十畝的水面，被人七勾八圈，王府的船想進(jìn)都劃不進(jìn)去了。
高峻將手中的書“啪”地拍在桌子上，“欺人太甚，還有沒有規(guī)矩！”。
一位失勢的親王，只有七十畝水面，被人圈得七零八落。北方一座寬鄉(xiāng)，一個寡婦守業(yè)還有二十畝地！
而英國公李士的田莊，自黃峰嶺至泊河，中間足足有百余里，中書令褚大人的平泉莊周圍十余里，建亭臺樓榭二十二所，泉石之美，冠滿一整座山。
“這才是水上，而陸地上就更讓人氣憤了！”蘇勖說道。
“王爺?shù)姆獾兀坝芯嵘剑笥蟹埳剑缦薇竞芮宄@些年，讓鄧刺史授意手下以各種名目欺占的，也已經(jīng)面目全非了！”
精舍山和仗龍山本屬李泰的封地，但此時已是劃在鄧刺史兩座田莊的范圍里了。
鄧刺史在精舍山上建了滿坡的雞舍雇人喂養(yǎng)，一刮北風(fēng)，雞糞味兒躲都沒處躲，晚上母雞叫蛋，早上公雞打鳴，李泰不勝其擾，“精舍山已成了雞舍山了！”蘇勖說道。
而伏龍山上也被鄧刺史圈去、建了一大片休閑的莊園，小樓雕欄，別致出秀，刺史偶爾便與人到這里來絲竹歌宴，居高臨下的，倒顯得伏于山谷中的順陽王府一副受氣的架勢。
北聞雞臭、南聽管弦，王爺?shù)谋锴上攵?br />
樊鶯杏眼圓睜，“叔父大人，堂堂的王府，王官也不是一個兩個，怎么倒讓他欺負(fù)成這樣子！刺史府不管，京城也不遠(yuǎn)，難道不會到京城來告？！”
蘇勖苦笑道，“樊夫人你是不知，鄧刺史早料到了這一點(diǎn)，派他的兒子常年往長安跑，四季的敬奉、應(yīng)時的特產(chǎn)，專門打點(diǎn)有用的大臣。我們不是沒有告過，但每一次都石沉大海！客氣的安慰兩句，差一些的連人都見不到了！”
再要往上通情，李泰便不許了，他不想因?yàn)樽约旱氖虑椤⑴苋ハ蚧实郏绕涫翘铀男值芸拊V什么委屈。
久之，府中的王官也自覺低人一等，遇到生事的人開始繞著走了，像是理虧了似的。
再后來，那些參軍、主薄、典簽們，一到任期滿了，便四處打點(diǎn)著到別處任職，再也不想回來了。而走不了的人，則有的忍氣吞聲，有的干脆與鄧州刺史府暗通款曲，做些里應(yīng)外合的勾當(dāng)。
蘇勖嘆著氣說，“我自入王府，王爺勢重時便得他的厚待，他失勢時也沒有離他而去，從長安隨他到鄧州來。如今王爺在暗處，匍匐于子夜，本官若再走掉，估計(jì)順陽王也就活不下去了！”
蘇長史說罷，猛然間不能自控地氣息急促，接連哽咽。連他的兄長，臺州刺史的眼圈也紅了。
高峻看看桌案上的《括地志》，精美的絕不止它的裝禎。
而且他也明白了，這么多年蘇勖默默無聞，也從未聽說過他因?yàn)樽约旱墓俾毜侥睦锎螯c(diǎn)和疏通，原來他根本就沒想過離開。
蘇勖若是還有一絲辦法，根本不會找到永寧坊來。貞觀十七年時，蘇殷是李承乾的正妃，而蘇勖是李泰的長史，這對親兄弟也曾為了儲位、爭得天昏地暗。
不為李泰，只為蘇勖這份執(zhí)著，高峻也有了要管管的意思，只是從哪里入手呢？
弄不好，太子李治那里也會與自己出現(xiàn)隔膜，雖然眼下看起來，順陽王已威脅不到太子的地位，但尚書令與太子過去的政敵有牽扯，總不會令他太痛快的。
而陛下若是得知自己初任尚書令，便將手伸的這么長，會作何感想？
他也不端杯，坐在那里有片刻的出神。
柳玉如也很矛盾，她不想高峻插手皇族的事情，但蘇勖一位王府長史，是在座中多人的長輩，也情不自禁地哽咽出聲，她也很難過。
尤其是她看到，蘇殷在那里早已淚水漣漣，蘇、蘇勖兄弟兩個就是奔著蘇姐姐的關(guān)系才來的。
蘇殷就是因著自己的態(tài)度，至今未與高峻親近，此事已讓柳玉如有了過多的不安，那么今天柳玉如就不便再吱聲了。
她偷眼瞧向高峻，目光里有擔(dān)心，有無奈，不知他要如何做。柳玉如起身給蘇氏兄弟倒?jié)M了酒，勸他們進(jìn)酒。
但蘇勖心事重重，又見尚書令許久不語，酒就更喝不下去了。
他也深知這件事任何人都不想管，連皇帝都將他的親生嫡子拋到腦后了，何況外人！
高峻舉起酒杯自飲，說心里話，蘇殷的這位叔父已贏到了他十分的敬重，早已強(qiáng)過了蘇殷的父親。
他只是在想這件事情的著手之處，要管，但又不能明著出頭。
他放下酒杯道，“給我在書中找鄧州。”
桌上幾位女子幾乎同時跳起來，爭著去找，先按著序略找到所在的函匣，再找到了書，樊鶯飛快地找到了鄧州卷，將書翻開那頁、塞給師兄。
此處位于山南，有南陽沃野，有丹江口水產(chǎn)和數(shù)不盡有木材，的確是個好地方，由此處過山即是長安，沿漢水南下即是江南。
皇帝將其四子封到這里來，不得不說初衷不錯。而且這里幾乎就是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從大明宮往南一看，幾乎就望到了。
但誰知道呢！
尚書令認(rèn)為，一州之刺史，是不能像個地痞的！一個忠心耿耿的人，是要有好報的！與其看著鄧州這對父子沐猴而冠，不如趁早將他們打發(fā)了！
蘇殷已不再抹眼淚，“峻，你到底管不管呢？”
高峻想了想道，“皇族之事，我不好管。”
蘇、蘇勖兩個也驚訝地抬頭看向高峻，柳玉如等人也感到大為意外。
蘇殷一聽，臉憋得通紅，當(dāng)著她父親和叔叔的面，高峻回答得太斬釘截鐵了！她感到臉上無光，不顧眾人在場，一下子站了起來，她要到后宅去。
謝金蓮叫道，“那個鄧公子不可一世的派頭很可恨呢！我們陪柳姐姐在山陽鎮(zhèn)時，他聽說柳姐姐自請出門了，想讓她和樊鶯給他當(dāng)下人，將山陽鎮(zhèn)當(dāng)作他往返長安、鄧州的站腳地！”
高峻一把拉住蘇殷的裙腰，拽著她想邁步也動不了，蘇殷反過手來掰，但那只手像鉗子似的哪里掰得動！
高峻就這么拽著蘇殷，惡狠狠地看著謝金蓮道，“激將法！你是什么時候?qū)W的這套？”謝金蓮一縮脖子不吱聲了。
高峻對蘇殷說，“你不要走，一會兒隨我去書房，寫份加急奏章。”
蘇殷復(fù)又坐下，賭氣的道，“我叔父的事你不管，寫奏章是你的事，我也不管！”蘇沖著女兒抬抬手，又不知說什么好，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
蘇勖連忙去看高峻，發(fā)現(xiàn)他并未生氣，唉，自己的事辦不了，別再惹到侄女家鬧了生分才好。
高峻：“我是尚書令，管不了皇家事，難道還管不了一個外宮苑總監(jiān)？”
蘇殷：“可這是在家里呢！”
蘇：“女、女兒啊，家里也正該他管你啊！”
蘇殷轉(zhuǎn)向高峻：“那好，你說說看，家里有我什么事？”高峻讓她問的，張了張嘴，居然沒話來答對，在家里怎么能有什么事。
柳玉如連忙道：“蘇姐姐，他他說管不了皇家事，但叔父的事總該管的！”
蘇殷聽了，再去看高峻，有些將信將疑，面色上的怒氣也沒有了。
崔嫣：“而且鄧州刺史的事他也管得了！”
高峻聽了，松開手去抓起酒杯一飲而盡，對蘇勖說道，“叔父大人，你總不到長安來，明天就讓蘇殷總宮苑監(jiān)、和思晴刺史陪你到長安城中各處轉(zhuǎn)轉(zhuǎn)、散散心。”
蘇勖試著問道，“那我要轉(zhuǎn)上幾天呢？太久的話……”
高峻笑道，“叔父大人請放心，你到長安來，又遲遲不回去，順陽王絕不擔(dān)心你棄他而去，反而會很踏實(shí)。”
送蘇家兄弟兩人去客房休息之后，蘇殷不等著高峻再開口，自己就站起來先去了書房。等高峻踱進(jìn)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已將紙鋪好、墨也研好了。
高峻坐下來，先盯著她看了一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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