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嫂你不是不知，郭某夫人離世早，我們父子又各忙公事，她是真沒人照看呀！”

　　崔氏道，“郭大人若不嫌棄、能放心得下，不妨將少夫人接到牧場村來，我打理著女兒們的這些產(chǎn)業(yè)，與她總會有時間說些話，而且冷熱、起居有人關(guān)照，她有了伴兒心情自然就好，于孩子是有益的�！�

　　于是，待詔夫人柳氏被接到牧場村來。

　　這段日子柳氏確實(shí)無味得很，與那些丫環(huán)、仆婦們又不能推心置腹，見到崔夫人后，便半真半假地對崔夫人說道：

　　“夫人你那么多的兒媳又一個不在身邊，我偏偏沒有婆婆，從今往后只管叫你母親，不認(rèn)也得認(rèn)我！”

　　彼時只有兩個人在一起，崔夫人笑著答應(yīng)。

　　三天后，都督高岷在牧場村擺宴，給五嬸崔氏接風(fēng)，大都護(hù)郭孝恪出席。席間大小姐高甜甜攛掇高舍雞，兩人說要一起去焉耆玩。

　　崔氏嗔道，你們不務(wù)功課，難道一到西州心便野了？我真愁將來怎么與你母親謝金蓮交待！

　　但郭孝恪說，“賢嫂莫要拘束他們，西州本就是天高地闊之處。”宴后，郭孝恪便親自帶了甜甜、高舍雞到焉耆城去了。

　　兩個孩子去了半月，崔穎怕她們玩野了，讓人送信過去，焉耆那里才將她們送回牧場村來。

　　待詔夫人挺著肚子，問高舍雞，“是焉耆好玩還是牧場村好玩？”

　　高舍雞年紀(jì)更小，答非所問，說，“大小姐與郭大爺說，不論是焉耆還是牧場村，都比黔州好得多了�！�

　　“哦？怎么這樣講呢？”待詔的夫人柳氏有些奇怪。崔夫人就在旁邊，側(cè)著耳朵要聽這孩子怎么說。

　　高舍雞再道，“大小姐在焉耆對郭大爺說，黔州的祖父一點(diǎn)也不好，”甜甜聽到后馬上威脅，“舍雞你不許再講了！”

　　高舍雞吞下了半句話，卻不服氣地回敬道，“難道不是你對郭大爺講的，曾拿鐵錐子戳黔州的祖父！？”

　　高甜甜被高舍雞揭了短，心虛地瞟了一眼崔夫人，發(fā)現(xiàn)她并沒什么反應(yīng)，女娃這才慢慢地踏實(shí)了。

　　可那次純粹是話趕話，并非她故意對郭大人講的。

　　……

　　長安東市，斗狗正酣。當(dāng)這一場人們的喧囂與狗們的吠叫過后，直徑達(dá)三丈、高八尺的圓柱形銅絲籠內(nèi)暫安靜下來。

　　銅籠內(nèi)，一條黃色的吐佐犬渾身是血，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下。

　　不遠(yuǎn)處站著它的戰(zhàn)勝者——一只眼眶淌血、脖子和前腿上肉皮翻卷的黑色的牛頭梗。

　　牛頭梗腿力不足，它是以強(qiáng)勁的咬合力、以及持久的耐力勝了這一局，它將勢均力敵、且動作敏捷的對手最終戰(zhàn)勝、令對方尸橫當(dāng)場。

　　很快，它便會得到一塊滋味香美異常的烤肉，然后還能美美的休息一下，享受人們給它處理一下傷口。

　　銅籠外有人計(jì)算自己的賭注，按著賠率將會得到多少。

　　有一部分人沮喪地、仔細(xì)分析接下來對陣雙方的資料和各自以往戰(zhàn)績，將希望押到下一場上。

　　與銅籠近在咫尺的外邊環(huán)著一圈兒席棚，里面有座位，座位上坐著看客兼賭客。

　　貴賓區(qū)的棚子前面還要懸一片稀疏的竹簾子，里面能看到籠內(nèi)斗犬的情形，但外面看不到里面。

　　有個家丁跑過來，在竹簾的底下伸進(jìn)手來，將剛剛贏到的一枚代表一緡大錢的籌碼、五枚各代表一百錢的籌碼，一起放在二夫人面前的木桌上問：

　　“夫人，接下來有些行家要押福王府的吐佐犬勝，最高都押到一千倍了，我們押不押？”

　　麗容和麗藍(lán)同聲道，“押！”

　　但謝金蓮心神不定地說道，“吐佐犬，明明方才我看它很不堪，如何押它呢？”

　　家丁道，“謝夫人，這是另一條呢！”

　　謝金蓮道，“怎么我的心突突直跳，還是不押了，我們回府去吧。一千五百大錢來得太容易，都夠府中半月的日用了，我怕不是好事。”

　　她嘴上是這么說，其實(shí)擔(dān)心，萬一柳姐姐回來知道了會責(zé)怪。

　　高峻去泉州后，崔夫人又不在，永寧坊高府中事實(shí)上當(dāng)家的正是謝金蓮。

　　但麗容意猶未盡，央求道，“再看看好么？”

　　謝金蓮已經(jīng)起身，對麗藍(lán)說道，“老九你看緊了她，千萬別亂押啊，”然后帶著她的貼身小丫環(huán)離開、回府去了。

　　這么一來，本場就錯過了，銅籠內(nèi)又有兩犬激斗起來。

　　麗容和麗藍(lán)姐妹兩個在竹簾子后邊，也不關(guān)心外邊的戰(zhàn)況，坐在那里說悄悄話。

　　麗藍(lán)對妹妹道，“這不好，總不似圈些地是正經(jīng)門路，我把那些地一租出去，即便睡著覺也是往里進(jìn)錢的�！�

　　她看看麗容，妹妹似乎又注意到了銅籠之中的激斗，又說道，“而這個就不成，只要一押上，只怕睡著覺、也須睜著半只眼睛盯著它們！”

　　麗容眼睛盯著外邊，來自福王府高大威猛的吐佐犬，已將對手逼得、貼著銅籠的角落嗚咽著逃躥。

　　她有些后悔、因?yàn)殄e過了押這一場，頭也不回地對麗藍(lán)說，“福王府不比我們看得清楚！”

　　麗藍(lán)往左右看看，低聲對妹妹道，“哎——，我說正經(jīng)的，子午谷的翠微行苑馬上竣工，行苑周邊二十里之內(nèi)我們就不必想了，那是皇家的。但二十里外的地，眼下已經(jīng)圈得沒有多少了�！�

　　麗容扭頭看姐姐，驚訝地問，“你真圈了地！”

　　麗藍(lán)嘆了口氣，說道，“在翠微行苑的山南有四百畝，原來是中書舍人王前明的，我求褚大人從中說合，盤下來一百七十畝。”

　　“這么多？我們盤下來做什么呢！去開荒？”

　　麗藍(lán)說，王前明的頭腦難道低得過我們？他說翠微行苑竣工后，內(nèi)侍、宮人、護(hù)衛(wèi)的，少說不會低于上千人日常駐著侍候，難道他們不要吃飯？糧食倒還好說，可以從外面拉進(jìn)來，但青菜還不是近處的新鮮！

　　這些地只是種些菜、專門供應(yīng)行苑及翠微宮便有數(shù)不盡的賺頭，到時我們只須往外一租，哪還用得上自己去開荒呢！

　　“這得多少錢？”麗容問。

　　麗藍(lán)說，多少錢也值！而且王前明看褚大人的面子，將最靠近翠微行苑的山頂往下的地方出讓給我們，翻過山頂便是行苑。

　　“他還說這塊地貧墑少壤，可以最低的價格出讓給我，每畝五百文。”

　　麗容說，“姐姐，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你可不要利令智昏啊，每畝五百文，這跟白給你有什么區(qū)分！”

　　麗藍(lán)道，“若我此時仍在交河縣開一間溫湯池子做小老板，王前明哪會看得見我？難道兵部尚書府的牌子不夠他看么？再說他也不是多貴買來的！”

　　又嘆了口氣道，“只是，區(qū)區(qū)的八十五緡錢就把我難住了！”

　　麗容笑話道，“看你口氣大的！八十五緡，一個縣衙里的公差不吃不喝得攢十年。但姐姐在西州時何時有過這樣的窘迫！錢也不多、又是正經(jīng)事，你不去與謝姐姐要反而來求我，我哪里有什么錢？”

　　麗藍(lán)再道，“唉，自從跟了峻，這么大的家業(yè)也都陪嫁給了姓高的，池子也充了公，我就連使錢的本事也沒有了！半緡大錢都被謝金蓮卡得死死的！西州的溫湯池子收入倒是不少，我本可悄悄去個人周轉(zhuǎn)。但崔夫人剛?cè)チ耍�一舉一動就瞞不過老大、老二和老五了！”

　　麗容說，“謝姐姐仔細(xì)倒是很仔細(xì)，但于經(jīng)商的頭腦上就比你差著多，依我看，我們高府管家理財(cái)?shù)牟钍拢�正該是你這個老九來干。”

　　麗藍(lán)道，“誰說不是？我又無外心，只想做出個樣子讓大家看看，最后的收入還不都是我們兵部尚書府的？”

　　麗容本想把自己偷偷存下來的、武惟良送的金子拿出來半錠，先讓姐姐麗藍(lán)去周轉(zhuǎn)。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萬一麗藍(lán)問這金子是哪里來的，自己就又不好說明白，如果讓謝金蓮知道了就更麻煩，因而就忍住了。

　　她看了看案子上的籌碼，這是謝金蓮大方留下來、讓她們姐妹押賭玩的，臨走時也沒說抽紅。

　　她對麗藍(lán)道，“我們手上此時不就有了一千五百錢，我們再押兩次，賺上八十緡就走，”

　　她取笑道，“你剛才還瞧不上斗犬，最后還不是靠這個？”

　　“可這也差著太多了！”麗藍(lán)說。

　　麗容道，“我們不會瞅準(zhǔn)了押個大倍？”

　　麗藍(lán)一想也是，錢湊夠了，回去也不必與謝金蓮央求了。

　　此時銅籠內(nèi)已見分曉，來自福王府的吐佐犬毫發(fā)無傷、大獲全勝，而且要連戰(zhàn)第二場。

　　麗容說，“我們看看它對手是哪個，大不了押它十倍贏！”

　　再與吐佐犬對陣的是一頭體型修長的細(xì)牙犬，犬主是一位秦州來的木材商人，麗容看這頭細(xì)牙犬，就與第一場敗下去的在氣勢上有些類似，因而叫過家丁，對他道，“去押吐佐犬一千五百錢，押十倍。”

　　麗藍(lán)問，就不怕輸了返不了本兒？妹妹你何時有這大的手筆？

　　麗容哼道，“輸?shù)闷�，�?dāng)然就有底氣了，再說福王的狗豈會輕易就輸？”

　　她們眼睛死死盯著銅籠內(nèi)的戰(zhàn)況，連里面?zhèn)鞒鰜響K烈的的狗叫，和籠外看客們忘乎所以的吼叫也均不入耳。

　　最后，來自福王府的吐佐犬慘勝，雖然渾身上下連一點(diǎn)好皮都沒有了，但它仍然站著，而對手只能在地下伏臥、茍延殘喘，低聲發(fā)著失敗的嗚咽。

　　麗藍(lán)不由自主地在看棚內(nèi)起身歡呼，只這一場，她和麗容手中的一千五百錢，便贏了一萬五千錢，連本錢就有一萬六千五了。

　　麗藍(lán)道，“看來吐佐犬也不會好了！”

　　麗容說，姐姐這就不懂了，只要它最后站著，出籠后自會有買家買它去好好將養(yǎng)，而且身價會猛漲的！

　　接下來兩場是另外兩位犬主之間的對決，麗容看了兩場也沒讓押。

　　這次，福王府的一頭更為強(qiáng)壯的牛頭梗入場。

　　莊家介紹說，這是福王殿下剛剛由嶺南交界的和蠻部重金引進(jìn)的，據(jù)說，連叢林中的惡狼都懼它幾分。

　　麗容說，“我們就押它十倍贏。”

　　麗藍(lán)心里算計(jì)，如果這次再贏了，那么連本帶利就是十八萬一千五百，零頭可以拿給謝金蓮交差，剩下的再買一百七十畝地也夠用。

　　她捂著胸口道，“連對手也不看看，我們會不會太冒險(xiǎn)呢！可別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不然我們只押五倍，贏的話也足夠了。要不萬一輸了呢？”

　　賭狗講究的是輸贏同論，押十倍贏，輸了也要賠十倍。

　　但籌碼已經(jīng)押上去了，麗藍(lán)心中嗵嗵直跳，一直等看到牛頭梗的對手上場，她才稍稍放心下來。

　　這是一頭個子矮小的胡犬，北方牧民們牧牛、放馬常帶著它，據(jù)說也是不怎么怕狼的。

　　它個子與牛頭梗比較起來太小了，兩邊往對面一站高下立判。

　　麗容穩(wěn)操勝券，低聲挖苦姐姐道，“你也就比謝姐姐強(qiáng)上一丁丁點(diǎn)兒，怎么這么小的膽量呢！當(dāng)初若非我主意拿得穩(wěn)，此時你還在交河縣開池子呢！”

　　麗藍(lán)不吱聲、不反駁，因?yàn)殂~籠中的戰(zhàn)斗又開始了！

　　而且麗容說的也真是這么回事。

　　牛頭梗馬到成功，它只容對方周旋了幾個回合，一個狼撲從上而降，整只身子橫騎在胡犬的身上，再一口死死地咬住了對手的左耳朵。

　　胡犬吃痛不已，掙扎了幾次也掀不掉身上的牛頭梗，只是在下邊直著脖子痛嘶不已。

　　場外的賭客們也玩命地高聲叫嚷著，“咬死它，咬死它，再換一嘴�！�

　　有人說道，“你是外行，牛頭梗一向以咬得狠致勝，但卻不大靈活，撒了嘴、一時再咬不住了怎么辦？胡犬也不是吃素的！”

　　有人喊道，“仁兄說得有道理，牛頭梗只要再堅(jiān)持片刻，胡犬也就敗了，你看它耳朵幾乎被牛頭梗撕下來了，血都淌到地面上！”

　　話音剛落，牛頭梗似乎被眼前的鮮血嚇到了，嘴巴一松跳起來就跑，它嘴里一連聲地哀叫著、跑到銅籠邊上，數(shù)次躥跳著想出籠子。

　　籠內(nèi)的胡犬翻身爬起來，耳朵上，鮮血淋漓地淌過它的左眼、從頰邊滴落下來。

　　它不解地看著對手，此刻牛頭梗正慌不怪路地要躍過銅籠的頂部逃走，兩只鋒利的前爪將籠子上的銅絲撓得一陣顫動。

　　胡犬躥過去，沖牛頭梗吼叫。

　　這頭在泉州，被肇事同伴的慘死嚇傻過的、福王府的牛頭梗，今天猛然被它親口咬出來的鮮血驚到了。

　　泉州的駭狗記憶不幸復(fù)萌。

　　它想奪路逃開胡犬的封堵，逃到另一邊去，但胡犬已經(jīng)悶吼一聲撲過來。

　　所有人驚愕萬分，片刻后開始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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