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杖笞團官
幾年來,岳青鶴一直是把劉監(jiān)丞當作軟柿子來捏的,難干的差事大都安排在劉武的身上,有了過錯就由劉武來承擔,劉武也從沒敢說個不字。
沒想到,今天只是略略地說了他兩句,就炸了毛。這倒大出岳大人的意料。在場的許多人也吃了一驚,心說劉監(jiān)丞這是怎么了,一個個伸著脖子往下看。
岳青鶴定了定神,緩緩地問道,“劉大人你說說本官哪里冤枉了你,馬廄的防風保暖不是一直都是劉大人負責嗎?雪災來到,最重要的難道不是馬廄的防風保暖么?”
劉武道,“這倒不假……但是大人,下官說句話,請你品評品評,倒是有無道理。”
“劉大人你說。”
“以往災年,別說是馬匹了,連人都有凍死的,但是在座的都知道,那些凍死的人里面,沒有一個是富足之家的人。為什么?想那些不缺吃穿的人,一年到頭,裹裘吃肉,哪里會凍死。那些凍死的,非但身上無衣,而且是肚中無食啊。”
“劉大人,我們在說馬匹,你扯到人上邊做什么。”岳青鶴一時之間沒有轉過彎兒來,但是坐在下邊的萬士巨卻立刻驚出了一身冷汗。
“岳大人,你說下官扯也好、不扯也好,下官以為,只要是在理,就不妨說說。各位試想,如果在大冷的天,讓兩個人不穿衣服站到外邊去,一個腦滿腸肥、另一個瘦骨嶙峋,哪個會先死?”
高峻心想,劉武這個彎子繞得,差點連我都沒轉出來,他這是想著法子往馬料上領啊。
岳青鶴此時也意識到哪里不對頭,再看看下邊坐著的小舅子萬士巨的神態(tài),心說別不是舅子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了,須知在萬團官那里,自己也是有些說不清楚的。
他一下子醒悟過來,厲聲說道,“劉大人,你以為這里是戲園子,本官會由著你講故事嗎?本官在這里和大家一起反思過錯,查漏補缺,而你卻在東扯西扯。你我同朝為官,為國養(yǎng)馬,怎么就不能說你一句了?”
劉武自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一直憋著一口惡氣撒不出來,此時也顧不得許多,大聲說道,“岳大人,既然是查漏補缺,就應該暢所欲言,各抒已見,有則改之,無則戒之,為什么一句話都不讓我說?”
陸尚樓清清嗓子道,“劉大人不必激動,下官以為,岳大人不過是操勞牧事心切,對你言語上可能會有些沖撞,但是你與我等俱是下屬,還要注意一下說話的分寸,嗯嗯。”
岳青鶴看到今天這個劉武也是生著心眼子,有些不管不顧,對這樣一個憨直之人,若是逼急了,又保不準他會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來,因此也想著把話往下收一收,只要今天能把他穩(wěn)住就行。來日方長,有道是人心似鐵、官法如爐,不信自己不把他調理得服服帖帖,“本官正是此意,劉大人,你不要多說了”。
高峻說道,“依本官來看,劉大人所言非但沒有離題,反而是切中了要害。昨天本官下去微服私訪,也發(fā)現(xiàn)了許多的問題,正好劉大人也一道去的,不如就請劉大人講上一講吧。”
怪不得劉武今天像瘋了一樣,原來是有人在后面撐腰、有備而來啊,陸尚樓一看,在這種情勢下,自已最好不要說什么了,好在剛才自己已經(jīng)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接下來,且看看局勢再說吧。
劉武說,“暴風雪當天,下官就趕到了牧場,通過清點那些凍死的馬匹,下官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共同之處,那些成年馬匹,個個都是瘦得皮包骨!從今年入秋開始,各個牧場都開始著手養(yǎng)膘,有道是秋高馬肥,入了冬怎么會連一場大雪都挺不過去呢,依下官看來,這場所謂的雪災,只怕是欺上瞞下的說辭,至于馬駒兒嘛,就更不必說了。”
“你你……”岳青鶴氣得說不出話來,雪災之說,在牧場中就是自己最先提出來的,今天劉武這樣說,不就是暗中將矛頭指向了自己,驚懼之間不禁思索,是什么人讓這個平日里唯唯諾諾的劉武有了這樣的膽子,他看了看高峻。心中也不明白,平時有些稀里糊涂的高大人今天是怎么了。
高峻的余光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岳牧監(jiān)在瞟自己,心中冷笑,說道“劉大人此話,本人也有同感。此去西州,下官也順便向西州都督郭大人打聽了一下,西州其他四座馬場的損失,好像并沒有柳中牧這樣嚴重。”
其實他并沒有打聽過,也許郭大人在自己去西州前也有過問此事的打算,但是自己去了之后,頂替高峻的事情就變得無比重要了。不過剛才的話自己說得圓滑,一是承認了其他牧場也有損失,只是損失不大而已;二是這個岳青鶴連去西州見郭大人都不敢,不恰好說明了他的心虛嗎?三是通過劉武剛才一席話,聯(lián)系到微服察訪的所見,能像萬團官那樣大膽的牧場官員,大概也不會有多少。
打蛇打七寸,劉武心中不禁替高大人喊了聲好。他接著說道,“自從萬團官掌管牧場馬料的采買以來,柳中牧的馬草一日不如一日,下官做為萬團官的上級,也在很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樣的苗頭,也多次地與萬團官提起過,但是萬團官總是說牧草的供應緊張,原來的五、六家供草商只剩下了一家了,說牧草的質量不好控制。但這次下官與高大人一同去微服察訪,卻發(fā)現(xiàn)收草的現(xiàn)場連我們牧場的人都沒有,而是草商賈老板的兒子在那里胡亂定等,趁著無人監(jiān)督,將雪片爛泥一并裝車運來。各位大人,這樣的草料,能把馬養(yǎng)肥嗎!”
萬士巨站起來嚷道,“劉武!你這是公報私怨、血口噴人!”
陸尚樓道,“劉牧丞,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劉武道,“下官又沒有跳起來,一直在好好說話呢!”
岳青鶴鐵青了臉道,“既然如此,在這座牧場中,還有本官坐陣,你怎么不及時地向本官稟明,而是任由事態(tài)發(fā)展?劉大人,本官事務繁忙,平日里一些事務都盡委于你,難道你就沒有監(jiān)管不利的責任嗎?”
“下官沒忘,有一次下官將馬草之事匯報給牧監(jiān)大人,岳大人不是下令將牧場中的一個機構變動了嗎?大人說,如今牧草供應緊張,我們要立足自身,大人下令把檢草房改成了揀草房,諸位不要聽差了,把檢驗的檢,改成了挑揀的揀。”
底下有人偷笑出聲,劉武所說的這事,許多人都是知道的。一些平時看不慣萬士巨作派,又敢怒不敢言的,今天也是存心看他的笑話,場中頓時響起一片嗡嗡的交頭接耳之聲。岳青鶴臉上已經(jīng)掛不住了,剛要說話,沒想到萬士巨跳了起來,對著劉武破口大罵,“劉武,你敢連牧監(jiān)大人都污蔑,有本事沖我來,是我惹了你,我姐夫又沒惹你,有本事你沖我來。”
萬事巨一說這話,劉武的臉上騰地一片紫紅,高峻看在眼里,心說不知劉武與萬士巨有什么過節(jié),猛然想到昨天晚上劉武意外地由家里回到牧場,還有喝酒時悶悶不樂的樣子,似有難言之隱。他拍地一拍桌子,對萬士巨道:
“萬團官,你這是何意,有道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扯別的做什么,生怕別人不知道岳大人是你姐夫嗎?”岳青鶴暴跳如雪,對著舅子吼道,“你******給我閉嘴,嫌我事兒少啊!”
萬團官看到姐夫氣成這樣,把嘴里的后半句話憋了回去,岳青鶴的意思是把舅子壓住,別讓事態(tài)擴大。高峻看到劉武似是氣憤得不能自控,心里想,劉武不能再讓他沖了,于是不慌不忙地對在場的人說道:
“昨天,我與劉大人一起察訪,看到的一些事情,劉大人并未枉說。且不說在那里監(jiān)稱的都換成了草商的人,竟然連牧草如何定等都是草商一口說了算,下官當時就想,不知道這草商與我們負責采買牧草的人是什么關系,再看那些收上來的牧草,其中雜草、泥土、雪片相摻,就這樣被裝車運了過來,難怪要加一個揀草處了。”
“是誰在那里監(jiān)購牧草?一定嚴懲不怠!決不姑息!”岳牧監(jiān)有些氣急敗壞。
陸牧監(jiān)試探地說了一句,“是不是監(jiān)稱的人恰好在高大人到達時離開了一會也說不定……比如出恭之類。”
高峻說,“大人差矣!此次購草足足去了萬團官、王錄事,還有監(jiān)稱、初檢、裝車人員不下七、八人,哪有出恭要七、八個人一塊去的?更有甚者,當我們去到村中察看時,卻看到這七、八個人并非是在出恭……”
“那下官就不明白了,這些人在做什么?”陸牧監(jiān)本意是想替岳大人打打圓場,不想情勢相迫,這一句,卻好似是在幫著高大人穿線。
“不瞞陸大人,我們正好看到這七、八個人正與草商賈老爺在那里推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而且我們從酒館里走出來的時候,草商賈老爺?shù)墓樱谷粠Я巳藖恚對下官說什么,‘兄弟你也不打聽打聽,萬團官和我們賈家是什么交情,你要找萬團官?是不是?告訴你,萬團官騎的是一匹黑馬,亮銀的馬鐙,別找不到’,在下當時就不明白了,那萬團官,你和賈老爺是什么關系?”
萬團官事到如今,早已經(jīng)方寸大亂,隨口說道,“這……這是血口噴人!證據(jù)呢?把證據(jù)拿來,沒有證據(jù)我就不認!”
高峻勃然大怒,手指著萬團官的鼻子道,“本官微服察訪,并有劉大人、馮排馬做證,你還敢和我要什么證據(jù)?你倒說說本官哪里血口噴人了?實話告訴你萬士巨,那位草商的兒子賈公子囂張起來一點不差過你,他竟然找了交河縣的捕頭,立個名目將我們捕到了交河縣衙。若不是半路遇到了西州的長史趙大人,我們三人就斷送在交河縣了!本官吃了暗虧,本不欲善罷甘休,也想錄了賈公子的口供來。但一想到柳中牧場是岳大人在主持,鬧得大了,也是岳大人臉上無光。你倒好,卻來向本官要什么證據(jù)!”
高峻的這些話句句抽在岳牧監(jiān)的心尖上,特別是聽到“西州長史趙大人”一句,直嚇得心又是一顫,心說這個高峻真的不能等閑視之。情勢所迫,再不劃清界限,連自己都搭進去了,一拍桌子道,“還是高大人顧全大局,你你這個萬士巨,對高大人講話還這樣無狀,不狠狠懲處,怎么能服眾?”說罷扭頭看高大人。
高大人不看他,卻扭頭看劉武,劉武會意,心說萬士巨,今天打不癱你,我不姓劉。立刻說道,“回兩位大人,《廄牧令》講,因瀆職失察,致草、料污染,而遺害牧群者,笞三百。”高峻聽了,扭著頭問岳青鶴,“大人?”
“拉下去!先打三百!”岳青鶴吼道。
早有兩位牧子從門外應聲而入,扯了萬士巨就走,高峻對劉武說,“劉大人,就由你掌罰。”劉武領命出去。不一會,就聽到門外傳來萬士巨的嚎叫聲,而那杖笞之聲卻是不大,但一下是一下,屋里人聽到笞杖落下時掛到的風聲。
高峻不知道是誰在動手,一開始,萬士巨對著劉武破口大大罵,十幾下過后,陸尚樓心說,“這個萬士巨何時吃過這個虧。”
看看岳青鶴如坐針氈,陸尚樓正想求情,冷不丁就聽到外邊許是萬士巨被打得急了,喊叫聲傳進來:
“好你個姓高的,誰不知道你,人家丈夫剛死三天,你就把寡婦接到了家里,你就不該打嗎……哎呀、哎呀、哎呀——姓岳的……等著你的,看我不告訴我姐……”陸尚樓心說,“我還是省省吧,別再讓外邊這條瘋狗把我咬了。”
高峻也不說話,心中默默數(shù)著杖數(shù),打到九十多下時,萬士巨就只剩下哼哼了。再往后,連哼哼聲都聽不到。只聽到一下、一下的笞杖與肉皮親密接觸的聲音。心說,“劉武你到底和萬士巨有什么過節(jié)啊,別再把人打死。”一邊想,“我接柳玉如的事,萬士巨怎么知道得這樣快?這事對我有什么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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