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挪威南部。

　　這個邊陲小鎮似乎完全沒有受到過去一個月各種事件的困擾。不管是切爾諾貝利發生的爆炸，還是凡爾登軍事基地的爭斗，都沒有任何消息傳到這里來。

　　失落綠洲這個游戲還處于關閉狀態，這原本是小鎮上所有居民賴以生存的源泉，沒有這個游戲，路上見到的所有行人就像丟了魂一樣，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

　　天氣正在逐漸變得炎熱，即使這里快接近北緯七十度，但對這個小鎮的居民來說，白天的時間已經越來越長了。

　　傳統的歐式小樓沿著小鎮邊緣慢慢向里延伸，碎石街道兩旁，紫色的薰衣草和黃白色的小雛菊爭相開放，但過路的人并不會去看一眼。現在是正午，街道上不知從哪鉆出許多人，大多穿著淺色襯衫，步履匆匆地往小鎮中心走去。

　　因為平時極少出來走動，很多人的臉上都冒出了虛汗。他們彼此看了一眼對方，似乎心有靈犀的點點頭，然后繼續往前走。

　　這座邊陲小鎮和歐洲的其它小鎮沒有什么不同，最外層是傳統但舒適的住宅群，不斷往里便是空置了多年的娛樂中心和基礎設施，而最中央，便是每個城市的象征性建筑，黑色的政府大樓。

　　只不過，城市里面的設施，和往常有些不同。

　　原本一直保持著干凈的地面比以往多了一點垃圾和灰塵，街道上無人商店的外墻上多了些許斑駁的痕跡。人們乘坐著飛行器從住宅區到市中心，心照不宣地看了幾眼，然后繼續往城中心的娛樂設施走去。

　　政府大樓外沒有人敢靠近，但是在附近的咖啡館，早已經擠滿了人。原本配備的機器人服務員已經不夠用，甚至需要人們親自去端咖啡和甜點，這些步驟，他們早就已經忘了的。

　　“有什么新消息嗎？”一個年輕人剛坐下來，撕著漢堡和炸魚的包裝，迫不及待道：“今天人比昨天還多。”

　　四五個人都圍在桌子前，他們彼此都不認識，或者說在這之前，他們只認同失落綠洲這個游戲里的角色。那些經過數據修飾的角色，和他們本來的面目大相徑庭。所以幾名中年人都沒有說話，小心謹慎地刷著眼前的屏幕，登陸各大網站上搜羅新聞。

　　但他們什么也搜不到，如果網絡還能解決問題，那他們也沒必要來現實世界中擠在一起，忍受彼此之間的汗臭和木訥的表情。

　　“沒有。”其中一人很干脆的說道：“網上找不到任何消息。現在連私人的討論也有可能被監控，設置了很多違禁詞。”

　　“我這里……倒是有一點……”另一人壓低聲音，把頭稍稍前傾。其他人的雙眼也驟然亮起，配合他的動作，但又不敢太明顯，生怕別人知道了他們的秘密。

　　年輕人也捏緊了咖啡杯，仔細的聽著。

　　“我家里有人在數據中心工作，前幾天那件事我也在現場，當時沒出什么事。后來我私底下找到他問，當然是當面問了，他的意思是說最近政府很緊張。”說話這人看不出多少歲的年齡，維京人特

　　有的圓頭鼻子說明了他本土人的身份。

　　挪威的數據中心并不是什么神秘的東西，相比于聯邦，他們并不關心誰負責運營他們背后的數據，從一百年前開始，這個小國家的所有人都已經生活在無憂無慮的生活之中了。

　　“政府很緊張？你是指哪國的政府？”一人不解的問道：“現在都什么時代了，難道還會有國家矛盾？”

　　“我也不能理解，按道理說，現在大家能源也不缺了，糧食也不缺了，能緊張什么？”

　　“一個星期前的那個東西……你們白聽了啊。”那人又說道：“我朋友說，那是一個新的恐怖組織。”

　　“恐怖組織嗎……”

　　“我是不信的，就算當時我也在現場。”一人說道：“這個也太假了，一個巨大的投影，然后把一個人的聲音播放到所有角落，這個如果要造假實在太簡單了。”

　　“那人造月亮和失落綠洲這個游戲被關停，你怎么解釋？”一人說：“如果不是游戲被關了，我們應該是在游戲里討論，而不是在這里。”

　　“言論被管控了，那么多年來還是第一次。”一人說：“以前我沒感覺到有被控制過，就算我們每天都在罵總統。”

　　“那是你不知道。”那個年輕人喝了一口咖啡，說道：“現在數據中心能從源頭上掐斷所有反動言論。”

　　“那我們現在在這里討論，難道政府還能派人抓我們？”一人激動起來，他手里端的是大杯的啤酒，胡子蓋滿了半張臉，上面掛著啤酒泡沫1：“老子他么早就受夠了！如果不弄好虛擬空間，他就等著我們把政府大樓推翻吧！”

　　這一句話獲得了一片叫好聲，這間咖啡館里，也有不少人舉著啤酒杯子。年輕人有些痛苦的按了按耳下，這個小鎮的酒館多了去了，但逛了那么多家，他發現只有相對安靜的咖啡館里，能收集到好的情報，但沒想到連這里也混進那么多喝啤酒的。

　　“呵，七天前你沒試過？沒試過你去問問那些闖政府中心的人，那地方普通人能闖進去？”有人笑道：“還是那天晚上你就待在家里？不敢出門？我打賭你連廣場上那個視頻都沒看過。慫逼。”

　　這句話的嘲諷意味很濃，本來竊竊私語的咖啡館里立刻被笑聲淹沒。

　　“你他媽在老子面前說什么？”那名壯漢一把摔碎手里的啤酒杯，身旁的好友慌忙站起身拉住，但還是沒拉住。只能站在后面后悔把他帶來這種地方，其實他也只是想拿到更多的情報，但現在看來，他們要被機器人請出去了。

　　“別碰老子！你特么是個機器人有什么資格碰老子！”壯漢指著上來勸架、穿著裸露的美女機器人說道：“機器人三大定律你懂不懂！你敢碰我我就把你們公司告倒！”說完還不忘在她身上摸了一把。

　　再然后，原本寧靜的咖啡館，爭吵聲四起，雞飛狗跳，滿目狼藉。

　　年輕人小心翼翼地捏著自己的咖啡杯退到角落，正好就在剛才挑起話頭的那個中年人身邊。

　　“剛才你說的，政府很緊張，怎么理解？”年輕人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是挪威政府嗎？”

　　“說實話，我自己是感覺吧，那天晚上的事是真的。”男人嘖嘖嘴，說道：“不然政府反應不會那么大。你看現在，游戲也停了。所有人都在玩這個游戲，官方不知道準備了多少手段來防止服務器宕機。我記得前段時間全球范圍也停過吧，不過那也才三天。二十年來好像也就宕機過這么兩次，你不覺得有貓膩嗎？”

　　年輕人點頭稱是，又問道：“那現在有什么辦法？總不能一直聚在這里討論啊。”

　　“沒有辦法，能有什么辦法？”男人說道：“現在沒有幾個人在工作了。收集信息的渠道越來越少。所以大家才擠在這里，但其實誰都沒法得到有效的消息。”一個盤子被丟了過來，兩人慌忙躲避，眼看著一個咖啡館很快就要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爭斗破壞。希望小鎮上還有可以維穩的警察。

　　“這幾天暴力事件頻發。”另一個年紀有點大的人湊上來說道：“以前在虛擬空間里，管控你的數據就能管控你，但現在這里都是自然人，哪個機器人敢碰？碰就違反法律，現在也沒有人類警察來控制你。誰還有管理這種人的經驗？唉，都被虛擬空間慣壞了。”

　　“沒事，就他那體力，也打不了多久。”看著沒過多久便堅持不住的兩人，年輕人的嘴角露出一絲靦腆的微笑。盡管他自己也算是瘦骨嶙峋，但他至少不會主動挑事。

　　“其實吧……如果說辦法也不是沒有，就是和我們沒什么關系。”男人一句話把年輕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前提是你相信那天晚上，那個組織說的話是真的。那就證明現在歐洲的確出事了。我不確定這是一個好事，也不喜歡戰爭，也沒有人希望戰火燒到挪威。但如果真存在他們說的情況，我還是希望有人能去解決一下這件事。當然……我可不想。所以如果這個游戲能繼續被關停，說明他們的力量足夠強大，到那個時候，應該會有人組織起足夠的力量找到議會去談判，然后把這些信息都公開出來。”

　　“他們說的話……你難道真的信？”年輕人問道：“就是他們在廣場說的，那個……執法者。”他有些拗口的用通用語說出這個詞，男人也反應了很久，才想起他說的是什么。

　　“信……也可以信吧。你看，基因工程什么的。幾百年前就拍了那么多英雄電影，現在實現一兩個，我覺得也正常。”

　　“如果真有這種人控制資源……怎么辦？”年輕人滿面愁容：“那我們不就真的是普通人？”

　　“如果真有……那可能很多人都會抗議吧。”男人說道：“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還有沒有抗議的力量吧……不行了這里待不了。”話還沒說完，咖啡館的人幾乎都被這幾個打架的人趕走了，男人也不得不換個地方繼續收集情報。

　　臨走前，他回頭和年輕人握了握手：“對了，忘了問你的名字。”

　　“伊恩，先生。很普通的名字。”伊恩有些不熟練的適應著挪威的禮儀，笑容很是靦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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