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人性
中午時分。
離開武訓(xùn)營已經(jīng)兩個時辰。
方休走在山道上。
四處雜草叢生，顯然很少有人從這里經(jīng)過。
腦門已經(jīng)熱出汗來。
他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自己不認識路！
當(dāng)初，完成萬陽幫學(xué)徒招收考核之后，踏遍乘坐著萬陽幫的馬車離開了廣元城。
具體來到了什么地方，他根本不清楚。
“好在回武訓(xùn)營的路我還記得，若是真的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那才是真的麻煩大了。”
在渺無人煙的地方，尋找可供獵殺的目標(biāo)，實為不易。
想了片刻，順著道路往前走，來到一條比較寬闊的鄉(xiāng)道上之后，方休才停下腳步，坐在路邊石頭上。
既然自己不認路，找不到人，那便坐在大路上，等著人來好了。
希望能有鄉(xiāng)民路過。
在路邊一直坐了幾個時辰，太陽慢慢往著西方偏移，方休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前方的道路上，才有一輛牛車緩緩而來。
這頭老黃牛毛發(fā)糟亂，顯然年歲已大，一個五六十歲的佝僂老頭牽扯黃牛，趕著車，往前走來。
牛車越來越近，方休不斷緊握拳頭，而后松手，又緊握起拳頭，如此反復(fù)幾次。
心中很不平靜。
隨后，方休猛地起身，站在路邊，攔住牛車。
“哪里來的少年，現(xiàn)在天色快黑了，還不趕快回家吃飯，在路邊閑逛做什么？”趕車的老頭停下牛車，看著方休，沒好氣道：“你們這些娃娃就是貪玩，這怎么能行，這荒郊野外的，晚上有野獸出沒，不怕危險啊，行了行了，別玩了，快點回家吃飯吧！”
方休緊握著的拳頭慢慢松開，聲音哽咽道：“老爺爺，我找不到家了。”
聲淚俱下，哭聲凄慘。
趕車?yán)项^惻隱道：“你真會給我添麻煩，你是哪個村子的，快上車，我送你回家。”
“我是長壽村的，老爺爺，你真能送我回家嗎？”方休胡謅了個名字，一臉希翼問道。
“長壽村，這是我們鎮(zhèn)上的村子嗎，我怎么沒聽說過？”老頭撓了撓頭，“你怎么來到這的？”
“我們村子靠著一條大河，我在河邊捕魚，一不小心落入到了河水中，被大水不知道沖到了什么地方。”方休努力給自己編造著身世，說道：“我從河里爬上岸之后，發(fā)現(xiàn)找不到村子了，就不斷四處走，沒想到來到這里了。”
“那你肯定不是我們永安鎮(zhèn)的，我們永安鎮(zhèn)境內(nèi)就沒有大河……好小子，你這是走了多少路啊。”老頭感嘆道。
方休盡力擠出幾顆淚珠，哭訴道：“老爺爺，我該怎么辦啊！”
“算了算了，你先跟著我去我家住一晚吧，荒郊野外晚上很危險，等明天一早，我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幫你找到你們村子吧。”老頭隨手招呼一下，讓方休上車。
方休連忙爬上牛車，道謝道：“謝謝老爺爺了，您真好。”
“家里又不差你這一點吃的，不算什么。”老頭趕著車，沒事跟方休閑聊兩句。
通過與老頭交談，方休知曉了老頭的名字以及來歷。
老頭姓鄭，是永安鎮(zhèn)下河村的村民。
方休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是廣元城境內(nèi)的永安鎮(zhèn)。
鄭老頭早上趕著牛車，是去集市賣菜，如今剛剛回來。
不過，此地距離廣元城頗遠，所謂的集市，其實也只是永安鎮(zhèn)上的集市。
“我以前生活在廣元城，只知道廣元城境地很大，下面還有幾十個縣鎮(zhèn)，但沒想到，真實面積竟然這么大。”
“萬陽幫的武訓(xùn)營，竟然不在廣元城郡城周邊，而是在這永安鎮(zhèn)中。”
“可是不對啊，當(dāng)初我們下午從廣元城乘坐馬車出發(fā)，明明在傍晚時分就到達武訓(xùn)營了，以馬車的速度，應(yīng)該跑不了這么遠才對？”
“有點不對勁啊。”
實際上，當(dāng)初馬車離開廣元城之后，總共走了三天兩夜才對。
方休之所以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變化，是因為他們這些學(xué)徒在上車不久，便被萬陽幫用引眠香給催眠了。
等到了武訓(xùn)營之后，這些少年才醒過來。
武訓(xùn)營作為萬陽幫的新鮮血液提供之地，自然格外重視，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暴露其所在位置。
……
鄭老頭趕著牛車，載著方休，在天色降臨之前，來到下河村。
村子里的民房都用山石和泥土鑄造而成。
這已經(jīng)算是富裕村落了，畢竟，大多數(shù)村落，石房可不多見，茅草房才是最多的。
“爺爺，你回來了。”
來到鄭老頭家，一個約莫有五六歲的男童跑了上來，抱著鄭老頭的大腿，親昵的喊著。
“老頭，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一個老婆婆從屋子里走出，看到方休后，奇怪問道：“這個孩子是？”
鄭老頭解釋道：“這是方小子，我在路邊遇到的，迷路找不到村子了，所以我就讓他來家里住一晚，明天去鎮(zhèn)上問問，看看能不能替他找到村子。”
“原來是這樣啊，別在院子里杵著了，飯菜都做好了，快點進屋吃飯吧。”鄭婆婆將方休拉到家里，關(guān)心道：“肯定餓了很多天了吧，不用怕，安心在這住著就好，我家老頭子會去幫你找你們村子的。”
“謝謝婆婆，我都餓了好幾天了，還真餓了呢。”方休憨厚笑道。
鄭老頭家里，一共只有鄭老頭夫婦以及他們的孫子鄭大寶三人。
至于老頭的兒子兒媳，幾年前去鎮(zhèn)上賣菜回來的路上，被山賊劫走，此刻下落還未知。
最大的可能，是已經(jīng)死了。
飯菜上桌。
一個很小很小，只有拳頭大的碗里，裝了三塊豬肉，每塊只有一兩公分大。
像是肉粒。
這是飯桌上唯一的葷菜。
這一碗豬肉，還不夠方休一口吃的。
他也清楚，像這些村子里的村民，就算再怎么富裕，其實還是屬于貧困戶。
不可能做到頓頓吃肉。
所以他也沒有吃肉，只是大口吃著烙餅，喝著米粥。
“方小子，多吃點肉，家里不缺這個。”鄭老頭將一塊肉放在方休碗里，笑著說道，露出兩顆豁牙。
方休用筷子將這豬肉重新夾起，放在鄭大寶碗里，說道：“鄭爺爺，我都好幾天沒吃飯了，吃不得葷腥，我多喝點粥就好。”
鄭大寶年紀(jì)還小，可不懂這些，見碗里有肉，頓時一口塞到嘴里，大聲喊著好吃。
桌上幾人都笑了起來。
吃了一塊烙餅，喝了兩碗粥之后，雖然還沒有吃飽，但方休也就不再吃了。
自從開始修煉之后，方休的飯量驚人，要是真讓他吃下去，不知多少才能吃飽。
鄭老頭只是普通村民，家里即使有余糧，也不會太多。
方休自小從苦日子熬過來的，自然知道，糧食對于普通人來說有多重要。
那可是命。
鄭老頭愿意讓他來家里吃飯，已經(jīng)是大恩了。
方休可不會不懂事。
很普通的晚飯很快結(jié)束。
小碗里的三塊豬肉，有兩塊進了鄭大寶嘴里，至于最后一塊，則是被鄭婆婆收了起來。
無論鄭大寶怎么吵鬧，老人家都不允許他吃了，說著‘吃太多肉會拉肚子’，沒太嬌慣孩子。
吃太多肉真的會拉肚子嗎？
可能吧。
但吃三塊如此小的肉，是決計不會拉肚子的。
只不過鄉(xiāng)民有鄉(xiāng)民的活法，飯桌上的肉不能一次性吃完。
這叫留下希望。
……
“方小子，我們晚上擠一擠，你就跟我們一起在堂屋里睡吧。”
鄭婆婆在鋪床，鄭老頭抱著孫子，對方休說道。
“謝謝爺爺。”方休沒有拒絕。
床鋪鋪好，又陪著鄭大寶玩耍一番之后，鄭老頭吹滅油燈，幾人上炕睡覺。
油燈的燈油可貴，普通人舍不得浪費。
對于普通村民們來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生活習(xí)慣，除了晚上沒什么事可做之外，更重要的是，在晚上，點燃油燈，會很浪費錢。
方休躺在床上。
睜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約幾刻鐘后，鄭老頭的鼾聲傳來。
方休用被子緊緊包裹著自己。
將并不柔軟，甚至有些發(fā)硬且?guī)е刮兜谋蛔痈采w在臉上。
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
“殺人，我真的做不到啊！”
下午，在土道上，剛剛遇到鄭老頭的時候，方休有一瞬間下定決心，要殺了老頭。
可在那一瞬間之后，方休只感覺全身陷入慌亂之中。
沖動之后，是恐懼。
殺一個素未平生的普通人，他做不到。
方休是個聰明人，他深知，自己在武訓(xùn)營所展露出來的天賦，必然已經(jīng)受到了萬陽幫高層注意。
這所謂‘殺人’任務(wù)，更像是萬陽幫給他的一番考驗。
完成這次考驗之后，萬陽幫才會真正栽培他。
而有著系統(tǒng)輔助，再加上萬陽幫全力栽培，方休的武道之路，將會變得更加廣闊。
他會走的更遠。
只是。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無法變成一個真正的劊子手。
尤其是對鄭老頭這種淳樸，善良的普通人。
“薛先生當(dāng)初問我，是否能夠為了武道放棄自己的道德底線……”
“現(xiàn)在我明白了，我無法放棄。”
“我想在武道上走的更遠。”
“但我更想做個人。”
“一旦沒有了道德底線，就不配稱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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