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后，錢大寶的臉色便變得格外難看起來。

　　很顯然，是因為這本冊子上的內容導致的。

　　李青水三歲跟著錢大寶長大，說爺倆感情有多好倒談不上，但他的養育之恩，栽培之恩，李青水是一直謹記在心的。

　　他從未見過錢大寶臉上露出過這種像是悲傷，像是為難，像是不甘，像是憤恨的神色。

　　一個平凡人可能終其一生都為菜米油鹽奔波著，臉上只有疲憊麻木的表情。像錢大寶這種看上去視財如命之人，臉上也只可能有貪婪和渴望的表情。

　　但在李青水此時看來，這個矮矮胖胖，一身肥肉的男人，身上竟然忽地流露出一股深邃而強大的氣質。

　　不是飽經滄桑者，斷沒有如此豐富的表情和獨特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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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錢大寶合上冊子，胖臉上露出沉默之色。

　　劉自在三人臉上則露出期待的神色。

　　錢大寶長吁一口氣，忽然雙目灼灼望向李青水，問了一個問題：

　　“青水，出過臨寶城嗎？”

　　李青水一愣，吶吶道：“沒有。”

　　“那你想和我出去嗎？”錢大寶又道。

　　李青水又一愣：“您要離開了？”說實話，他從小到大，還真沒出過臨安縣。

　　錢大寶道：“沒錯。是打算跟著我還是留下來，你自己選吧。”

　　李青水想了想，錢大寶忽然語氣鄭重道：

　　“話我可說在前頭，剛才他們說的你也聽到了。我年輕時負債累累，仇家不少，你若要跟著我，也會背上這筆債，也會負上這筆仇。——別怪我沒提醒你。”

　　李青水一怔，知道錢大寶沒和自己開玩笑，隨后眉梢一挑，灑然一笑，道：

　　“那怎么行？好男兒志在四方，豈可久居一隅。”

　　錢大寶點頭，拍了拍李青水的肩膀：

　　“這是你自己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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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錢大寶便簡簡單單說了些過往，一個男人的過往是不能輕易去問的，就如同一個女人的年齡，李青水深知這個道理，故而從小到大也沒不知好歹地問這些東西。

　　直到錢大寶只言片語說了一些后才知道，原來錢大寶年輕時候，是墨家門人，據說還地位不低。

　　具體如何，他沒有多說。

　　在二十多年前，錢大寶和黑白學宮中一位同門賭斗，賭注他很熟悉，正是一雙手。

　　結果很明顯，錢大寶輸了，輸得一敗涂地。

　　然而那位同門卻并沒有狠心剁他的手，而是丟下一把刀，揚長而去。

　　最后錢大寶也最終沒有狠下心來剁了手，而是留下墨者令，帶著恥辱默默離開了黑白學宮，從此了無音訊。

　　最后，錢大寶回到了故鄉，開了家財來賭坊，也就有了之后的李青水，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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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時，三個墨家門人之所以找了過來，乃是因為墨家其中一脈出了點問題。

　　而這一脈，正是當初錢大寶拜入的那一脈，因為某種原因，需要他立刻回去一趟，刻不容緩。

　　來龍去脈就這么簡單，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很明顯錢大寶是不想多說。

　　短短幾句話，李青水聽得很認真。

　　他能猜到故事的細節定然沒有他說得那么簡單，不過他也沒有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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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這些，錢大寶便獨自上了樓去，三個少年望向他的背影，目光中有欽佩和有感嘆。

　　等前者消失在幾人的視線中，劉自在才回過頭來，笑瞇瞇望著李青水道：

　　“所謂不打不相識……青水兄弟，你跟著錢大師多少年了？”

　　他言語間并無傲氣，也不知是因為錢大寶的原因還是性格如此。

　　李青水如實道：“十二年。”

　　他三歲被賣到這里，如今已經十五歲了。

　　“這樣啊。”劉自在笑瞇瞇點了點頭。

　　其它兩個冷冰冰的少年臉色也緩和了些，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之色問道：

　　“那你是多大開始學習秘技的？”

　　李青水有些疑惑：“秘技？什么是秘技？”

　　二人對視一眼，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片刻后道：“你……該不會不知道秘技吧？你修煉的《飄絮摘雪手》就是墨家秘技啊。”

　　李青水了然，如實道：“這個啊，學了八年了。”

　　二人登時瞪圓了眼，驚詫道：“八年？你竟然修煉八年了……”

　　話未說完，劉自在皺著眉咳咳兩聲，二人頓時訥訥住了嘴。

　　李青水挑了挑眉頭，他在二人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始料未及，還有其余的幾種神色。

　　這時噔噔噔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卻是錢大寶背著行囊下來，臉上又變成了笑瞇瞇的表情，道：

　　“青水，我們走吧。”

　　他并沒有說要去哪里，但李青水也沒有多問。

　　這一世的世界很大，沒有飛機火車，想出行全靠車馬奔波，普通老百姓終其一生可能都是生于一隅死于一隅，想出去外面的世界走走，那是癡人說夢。

　　現在正好有了一個說走就走的機會，怎么能不珍惜呢？

　　說罷，錢大寶先一步推門而出。

　　劉自在展露出一副前輩的姿態，拍了拍李青水的肩膀，道：

　　“對了，我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有件事提醒你一下。”

　　李青水看了他一眼：

　　“洗耳恭聽。”

　　前者呵呵一笑，伸手一抓，手中憑空出現三個小球，正是之前對賭時出現的那三個小木球，道：

　　“既入墨家，機關百變必須要會。而想要學機關百變，一雙巧手則最重要。”

　　說到這里，他語氣微微凝重道：

　　“所以，不要動不動就講剁人的手，在墨家這是大忌。另外，我也有一家賭場，歡迎你來玩。”

　　李青水眉頭一挑，沒有說話，抬腿出了門。

　　冷酷的態度和背影讓三個少年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

　　等他走遠，劉自在身邊兩個少年才切了一聲：“這等平庸之輩，不知天高地厚。”

　　這是剛才他們沒有說出口的話。

　　劉自在聞言聳聳肩，不置可否：

　　“畢竟也不是人人都是天才，既然是錢大師看中的弟子，總有其出彩之處，別動不動小瞧人家。”

　　他隨手將手中小木球搓了幾下，擲在地上，也出了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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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外，錢大寶從包裹里翻翻找找，片刻后終于找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黑色鐵球。

　　其上刻滿了極賦美感的雕紋和線條，雕紋和線條組合在一起，仿佛一頭展翅高飛的雄鷹。

　　他輕喝一聲，雙臂一震，一股青濛濛靈光蓬勃而出！

　　李青水雙目一凝，只感覺前方一片清靈，他知道，這就是修煉者常說的天地靈氣。

　　只有氣源境界的修煉者，才能搬運天地中無處不在的靈氣，以為己用。

　　只見錢大寶雙手忽然擺動，瞬間化作了無數幻影！

　　頃刻間，只見數十只手臂巴掌的虛影來回變幻，每個呼吸間都能在鐵球上拍打數十下，手速快得讓人目不暇接。

　　許久后，虛影融合在了一起，錢大寶輕喝一聲，在那小鐵球上輸入元氣，輕輕朝天上扔去！

　　洶涌的天地靈氣開始澎湃，李青水只感覺一陣狂風襲來，恨不得將自己直接掀飛。他連忙半蹲下身，雙臂下意識擋在了頭上！饒是如此，狂風也吹得他身子往后半仰。

　　下一刻，一道高昂的帶著金屬摩擦聲的鷹嘯響起！

　　狂風呼呼的呼嘯聲越來越大，吹得李青水衣襟獵獵作響，他順著風吹的方向，瞇著眼朝前方看去。

　　只見那拳頭大小的鐵球開始變幻，無數玄鐵精鋼般锃亮的精密零件開始咔咔作響，然后不斷朝著四方蔓延伸展，逐一變大。

　　最后，竟然組成了一只體表寒光浮動，栩栩如生的碩大飛鷹！

　　飛鷹長嘯一聲，展翅撲飛到低空中，狂暴的風沙被掀起，驚得路邊行人紛紛奪路而逃。

　　看著如此巧奪天工的一幕，李青水赫然張大了嘴，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這……”

　　劉自在語氣欽佩道：

　　“這就是機關百變的力量！尋常修煉者，只有修煉到了小先天境界才能御空而行。但我墨家的機關師卻不同，只要能制造出三階的機關雕，就算只是氣源境界，那也能御空而行，機關獸馳騁九天，速度比小先天境界的修煉者還要快！”

　　“機關百變……”李青水喃喃低語，忽然想起了之前《戰國通史》上的記載，雙眼一亮道：

　　“是墨家傳承機關術！這個世界竟然真有如此巧奪天工的力量！”

　　鋼鐵飛鷹低低展翅漂浮在半空中，巨大的罡風吹得李青水衣襟颯颯作響。

　　威猛，精悍便是這頭鋼鐵飛鷹帶給他的視覺沖擊。

　　李青水還注意到，它雙目是由兩顆巨大的紅色寶石雕刻而成，其中流轉著淡淡的靈光，想來是支撐飛鷹活動的動力源。

　　錢大寶搓了搓手，背上行囊，輕輕一躍，肥碩的身子竟然如裝了彈簧般飛到了那雄鷹之上。

　　他朝李青水等人招了招手，道：

　　“上來！”

　　李青水還未反應過來，那劉自在便抓著他的胳膊猛地一躍，輕盈地飛到了機關飛鷹背上。

　　咔擦咔擦聲接連響起，李青水低頭一看，自己的腰部，肩部，腳上等關鍵位置，已經綁上了柔韌的牛皮帶。

　　“坐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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