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憶凄風苦雨、諸事不順、全年水逆的人生，在十八歲生日這天達到了峰值。

　　厚著臉皮在家啃老四年后，她剛剛吹滅生日蠟燭，她親爹就毫不留情地宣布要把她掃地出門。

　　還美其名曰是為了鍛煉她自強自立。

　　她也不想做一個寄生蟲，可她只有初中文化，還有輕微的社交恐懼癥，她實在是不知道，她該做什么才能養活自己。

　　當然，她的親友們也沒有立刻不管她。

　　她爸給她的選擇是，送她進部隊當兵……

　　她媽給她的建議是，讓她參加夕陽紅公益團隊……

　　她哥給她提供的工作崗位是，游戲試玩員。

　　其實游戲試玩員蠻適合她的，玩玩游戲，寫寫測評，又有她親哥罩著，可惜被她爸媽否了。

　　還有來自太外婆、爺爺奶奶、外公、叔叔叔父這些人的，一些更不靠譜的提議。

　　例如，外公的建議是，讓她去學駕駛證，開網約車……

　　多虧她還有個靠譜的嫂子。

　　于是，她走出自力更生第一步的工作崗位就是，她嫂子容喬提議的，京都大學圖書館管理員。

　　擺擺圖書，說話不多，溝通對象也都是素質相對較高的京都大學的同學們，簡直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工作。

　　不過，京都大學作為國內頂級的學府，對圖書管理員的要求也很高，學歷、專業、年齡，一條條都清清楚楚。

　　除了性別，她沒有一條符合要求的。

　　考慮到這個工作崗位實在是太合適了，最后她爸和她爺爺咬咬牙，生平第一次為了私事上門求人，一番牽橋搭線，帶著她求到了京都大學校長家里。

　　費了這么大一通周折，她終于成了京都大學圖書館的一名合同制管理員。

　　解決了工作，住房也是個大問題。

　　扣除五險一金后，她的工資是每個月三千塊錢。

　　這年頭，這點錢，在首都，她實在不知道能租到什么樣的房子。

　　幸好她天資不凡的親哥是京都大學的客座教授，在校內分有一間職工宿舍。

　　考慮到她的工資實在是太低，她爸媽就許可了她哥用500塊一個月的親情價把那間宿舍轉租給她。

　　她做啃老族那幾年，抽屜里塞著一堆卡，都是她土豪而大方的親人們給她的新年紅包、生日紅包。

　　那個時候，她對錢沒有什么概念，在游戲里買幾萬塊一個的裝備，眼睛都不眨。

　　原來，掙錢這么不容易。

　　她不吃不喝一年掙的錢，也買不到一把橙色武器，買不到一套絕版外觀。

　　還有她穿的衣服鞋子、背的包包，全部都買不起。

　　今后，就要靠自己了。

　　季憶從教職工宿舍的硬板單人床上爬起來，利落地洗漱好，換了一身白色羽絨服搭黑色鉛筆褲、黑色雪地靴，梳了個馬尾辮，對著鏡子給自己鼓了鼓勁，先去食堂吃了早飯，然后就朝圖書館走去。

　　新學期剛剛開學，校園里到處都是青春洋溢的大學生們，她壓抑著心里的不安，努力坦然地走在人群里。

　　同學們似乎也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

　　也許，她真的可以做到。

　　不用吃藥、療養，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活著。

　　不會讓爸媽難過，甚至，可以像哥哥一樣，成為他們的驕傲……

　　季憶抬頭眨了眨眼睛，從員工通道走進圖書館。

　　京都大學圖書館地上有五層樓，一樓是書店、咖啡廳等商業區，二樓是電腦機房，三樓是期刊、雜志和小說等休閑讀物，四樓和五樓都是專業書籍。

　　每層樓都有自習區。

　　地下室里也有一些書籍。

　　她的工位在五樓。

　　上五樓自習、借書的學生相對是最少的，這也是校長交待后，館長對她的照顧。

　　季憶坐著電梯直接上了五樓。

　　或許是第一天開學的原因，這天直到十一點，都沒有學生上五樓來。

　　季憶打開筆記本電腦，戴上耳機，玩起了游戲。

　　昨天報到后熟悉工作環境時，她特意問了館長，得到的答復是，只要不影響工作，看看書、玩玩電腦這些都是可以的。

　　她做完了游戲里的日常任務，又打了幾把競技場，就到了十一點多。

　　五樓也迎來了新學期的第一位同學。

　　那位同學進門的時候，季憶正好從屏幕前抬起頭來，圖書館的采光很好，冬日陽光滿滿地撒進來，給那男同學身上渡了一層金邊。

　　真像啊……

　　季憶狼狽地低下了頭，心臟砰砰地跳個不停。

　　帶著陽光走向她的少年。

　　她記憶深處的畫面。

　　可那個人，早就不是這樣了……

　　沐斯年看到季憶，微微的詫異后，是滿滿的驚艷。

　　安靜地低頭坐在電腦后面的少女，穿著寬松的灰色棒針毛衣，劉海上粘著一塊黑色的劉海貼，晶瑩剔透的皮膚呈現出一種不太健康的白，她精致的小臉上架著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鏡片下的大眼睛又黑又亮。

　　不施粉黛，麗質天成。

　　少女看起來文靜內向，但她身前擺著的筆記本電腦，分明是性能最好的游戲機，就連鼠標也是電競游戲鼠標……

　　她坐在管理員的位置。

　　沐斯年走到少女身前，問道：“你好，請問你是新來的管理員嗎？”

　　第一個工作對象……

　　一定可以做好的……

　　季憶點了點頭，低聲道：“嗯。”

　　作為醫學院的研究生，沐斯年敏銳地感覺到，這個女孩的舉止有些異常。

　　如果真的是他判斷的那樣，那么一定不能嚇到她……

　　沐斯年輕輕放下了手里的書：“請幫我辦理還書�！�

　　還書，學過的……

　　季憶把筆記本電腦稍微推開，轉身看向臺式工作電腦，登入工作系統后，拿起書掃了掃碼，然后笑著對還書的同學說：“沐同學，辦好了�！�

　　掃碼后，系統里就自動蹦出了借書的同學的名字。

　　這位同學叫，沐斯年。

　　接下來，按照編碼，把書放回書架上就可以。

　　她真的做到了……

　　仔細看著她的微表情，沐斯年更加肯定，眼前的女孩，大概率患有社交障礙。

　　社交障礙往往是后天形成的心理疾病，這女孩的成長環境看起來很好，不應該啊……

　　不過，她的病情還不算嚴重，只要引導她加強溝通，打開心結，一定會好轉的。

　　沐斯年想了想，笑著指了指女孩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問道：“你玩的是《江湖》？看起來很厲害啊�！�

　　《江湖》是近年一款很火的武俠網游，自由度高、玩法豐富、社交功能完善，玩的人很多。

　　原來是游友。

　　季憶心里對沐斯年親近了一些，點了點頭：“嗯……你也玩嗎？”

　　沐斯年點了點頭：“我的大號在一區，叫沐雨櫛風�！�

　　《江湖》一年開一個區，今年開到了十區，一區的玩家基本上都是老玩家，在游戲論壇往往是受歡迎的前輩。

　　季憶大方地把筆記本電腦屏幕轉給沐斯年看：“我在七區，叫空折枝。”

　　她這一抬頭，就看到了沐斯年手里拿著的一張宣傳頁。

　　宣傳頁上加粗的黑體字印得清清楚楚，十點鐘，一號禮堂，芳菲金融招聘宣講會，周晗墨親自出席……

　　周、晗、墨……

　　他來了……

　　季憶跑出圖書館，忘了坐電梯，一口氣從五樓跑下一樓，邊跑邊問路，氣喘吁吁地趕到了一號禮堂。

　　禮堂的門口擠滿了學生。

　　總算趕上了……

　　他就在里面……

　　到了門口，季憶反而有些躊躇，不敢擠進禮堂。

　　禮堂里的擴音器里隱約傳出她熟悉的那個人的聲音。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久到，記憶里年少時的親近、曾經的朝夕相處，都有了不真實的感覺。

　　如果只是在人群里遠遠地看他一眼，他應該不會發現吧。

　　季憶打定主意，低著頭穿過門外的人群，朝里面擠著。

　　見她個子不高、又那么想擠進去，同學們善意地給她讓出了一條路。

　　盡管大家給她讓了路，但擠進去還是不容易，大冬天的，季憶生生擠出了一身汗。

　　終于可以見到他了……

　　她好不容易站定，滿心歡喜地抬起頭，臉前就冒出了一個話筒，和一個笑容夸張的男主持人：“這位同學，既然你這么辛苦才擠進來，這寶貴的最后一個提問機會就給你吧，你有什么問題想問芳菲金融的高管們，或者想問周總本人的，都可以問出來……”

　　季憶站在階梯禮堂的最后一級臺階上，心里有些發懵。

　　主席臺上的嘉賓、前排的同學們都紛紛看向了她……

　　這么多人，這么多注視……

　　季憶心臟加速，額頭上冒出了大顆汗水。

　　主持人疑惑地看著眼前仿佛隨時會暈過去的小姑娘，緊張地問道：“同學，同學，你還好嗎？你是太激動了嗎？”

　　這個笨蛋！

　　周晗墨暴躁地扯了扯領帶，甩下西裝外套，站起身直接跳下主席臺，大跨步跑上了最后一層階梯，奪下主持人手里的話筒，低聲道：“都閉嘴！”

　　周晗墨的氣場過于強大，他雖然只是低聲說了這么一句，禮堂里卻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世界終于安靜了……

　　季憶貪婪地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

　　他好像，又瘦了……

　　不同于季憶的激動，周晗墨表情冷淡：“你怎么來了？”

　　剛剛主持人說，她可以問周晗墨一個問題……

　　季憶抽走周晗墨手里的話筒，堅定地看著他，吐字清晰：“晗墨，我已經十八歲了，我想問你，我想把自己嫁給你，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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