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十四年，季安皇子被季如意的馬蹄嚇暈后，將將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被一個白衣仙人提溜著飛到了天上……

　　八月的夜，月華漸盛，提溜著他的人，比月華更高潔動人。

　　若世上果有仙人，便是這般模樣吧。

　　他自幼體弱，不慎吹了陣大些的風就要病倒十天半個月，被千嬌萬貴地仔細養在深宮里，他父皇母后憐惜他不能出游，也擔心他短了見識，天底下新鮮好玩的東西、稀奇貴重的寶物，一件件絡繹不絕地送進了長安宮。

　　這樣的人生，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在深宮這些年，他常常躺在榻上，有時候不省人事，有時候其實是清醒的，只不過，他起來了橫豎也只能在屋子里翻翻書，看書時間長了還會頭暈眼花，不如躺著。

　　小主子多半時候都躺在榻上，長安宮里無聊的小太監、小宮女們就常常湊在一起小聲議論，有說他男生女相，長得比他姐姐元鳳公主還嬌美的，有說他命苦，文韜武略一樣不行，將來只怕是要做個傀儡皇帝的。

　　還有說，若是皇帝皇后再生個皇子，他將來一定做不成皇帝的。

　　閑聊的末尾，這些小太監、小宮女們往往就很憂愁，因為他們的命運和季安皇子休戚與共，季安皇子前途黯淡，他們將來大抵也不會好過。

　　季安皇子自己也很憂愁，他雖然沒有做過皇帝，但看著他父皇做了十年皇帝，心里也大致清楚皇帝是個什么差事。

　　北至漠北，西至西域，南至南疆，東接東海，這偌大的國土，都是天啟王朝的疆域，但凡重要些的事情，都需要他父皇定奪。

　　朝中有許多飽讀詩書的大學士，可父皇仍常常秉燭看奏折到深夜，有時候忙碌起來，甚至連母后親手熬的肉粥也顧不上喝一口。

　　呈到皇帝面前的每一封奏折，都干系著許多百姓的生計。

　　如果他當了皇帝，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受累。

　　皇姐雖是女兒身，文治武功樣樣不輸世間男兒，如果將來是皇姐做皇帝，她一定能做一個好皇帝。

　　只是苦了皇姐。

　　季安皇子不知道仙人為什么要提溜著他飛，但既然遇到了仙人，自然要趁機說出心中所愿：“仙人，您能幫我一個忙嗎？”

　　仙人邊飛邊隨意看了他一眼。

　　仙人的眼睛真好看啊……

　　他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把頭埋進仙人懷里蹭了蹭。

　　或許是他磨蹭得太久，仙人難得開口說了句話：“你說，要我幫你？”

　　季安回過神來，努力仰頭看著仙人：“我身子不太好，您能幫我看看診嗎？”

　　仙人覺得有趣：“你偷了拜月教的東西，還要我給你看診？”

　　偷東西？

　　季安呆呆地看著仙人：“拜月教是什么？我沒有偷東西”。

　　仙人清冷的臉上難得露出了幾分詫異：“你不是季如意？”

　　季安想了想：“季如意，是我姑姑，我就是被我姑姑的馬嚇暈的”。

　　沉若冷著臉提著季安停在一棵樹上，探了探他的命格。

　　艱難出生的龍鳳胎、養在深宮的病弱皇子、一個明麗少女把月魄寶石塞進昏迷少年的懷里……

　　明麗少女和眼前的少年長得很像，沉燁給了他一幅盜寶之人的畫像，原來那明麗少女才是盜寶的長公主。

　　沉若的臉越來越冷。

　　呆萌如季安，不禁也有些忐忑：“仙人，您可是動怒了？”

　　沉若回過神來，沒有說話，眼里現出幾分悲憫。

　　身為天家唯一嫡子，卻沒有帝星命格，這少年的命，著實可嘆。

　　沉若想了想，說：“纏綿病榻，短折而死，這是你的命格。”

　　“要想治好你，除非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季安認真地想了想他看過的神怪話本子，搖了搖頭：“逆天改命殊為不易，還易引發浩劫，為了區區一個我，實在不必如此，多謝仙人指點”。

　　這少年看著呆呆笨笨的，竟然知道逆天改命，沉若就問他：“你不怕死？”

　　季安搖了搖頭，眼眶微紅：“我不想死，可像我這樣活著，什么也做不了，還連累家人時時為我憂心……”

　　幾千年來第一次，沉若波瀾不驚的心竟覺得不忍。

　　幾千年前，他生于亂世，歷經險阻尋得海上仙山，此后避塵避世，打坐練炁，外練罡氣內結金丹，通過無窮歲月中虛虛實實的諸多誘惑考驗，摒棄心猿意馬，終于冷了七情六欲，位列仙班。

　　又歷經數劫飛升上仙，如今在九重天上領著巡視三千凡世之責，無論是他自身親歷，還是耳聞目睹，這幾千年來，見過多少仙人入魔，多少生靈涂炭。

　　那些時候，他從來沒有動過不忍之心。

　　不過是一個命途崎嶇的少年，三千凡世有多少這樣的少年。

　　可他卻動了不忍之心。

　　沉若過了許久才又開口：“若你能修煉成仙，此前的凡人命格，自然就都不作數了”。

　　修仙？

　　季安睜圓了眼睛看著眼前衣袂翩躚的仙人，渾然忘記了自己還在樹上，直直地跪了下去：“師傅”。

　　沉若急急捏了個御云訣托住他。

　　季安難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膝下的云，覺得好玩，撲倒在云上滾了滾。

　　那小云也極有靈性，托著他飛來飛去。

　　等他玩累了，沉若邊耐心給他擦汗，邊教他：“做神仙好玩吧？所以接下來你要用功修行，不然……”

　　季安躺在云上問他：“不然如何？”

　　沉若想了想：“不然，師傅就散盡一身修為，陪你再入輪回”。

　　從億萬的凡人中，飛升為仙，頂要緊的就是清心寡欲。

　　他心里有了牽掛，如果季安不能修煉成仙，他就下來陪他。

　　幾千年的無邊寂寥，歷天劫時的難捱痛楚，換來的九重仙闕上諸位仙友敬呼一聲“沉若上仙”，以及不老容顏，高深術法，都不及眼前少年澄澈的笑容。

　　令沉若意外的是，病弱少年慧根極好，性情也十分堅韌，又有他的精心指點與靈藥、法器輔助，短短六年就凝成了內丹。

　　有了內丹，就是入了仙門，之后的元嬰階段，殊為兇險，沉若計較一番，決意帶季安找一處鐘靈毓秀之地避世修行。

　　到底一世塵緣，避世前，沉若帶著季安去京都向他的家人辭行。

　　一別六年，皇帝、皇后和季安執手相看淚眼，都很動容。

　　只有季安那位皇姐淡定地與他閑談：“弟弟，你離京這些年，京都每年最火爆的話本子我都給你存著呢，過會兒你記得帶上，以后慢慢看”。

　　又促狹地捉弄季安：“今年最流行師徒文，只是……人家師徒都是琴瑟和鳴，可你和你師傅，卻都是男人，哈哈哈！”

　　季安皇子愣愣地看了看季容，俏臉突然就紅了。

　　容皇后看了看季安，又看了看沉若，哭得更加傷心。

　　承光皇帝也吃驚地看著沉若。

　　沉若意味深長地看著季容：“男師傅收男徒弟不稀奇，女皇帝娶女駙馬，卻是世所罕聞……”

　　女皇帝娶女駙馬？

　　季容正想拉住沉若問個明白，他卻拉著季安乘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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