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毀天滅地的爆炸持續了大概二十分鐘，如果說第一次的大轟炸讓城市陷入癱瘓，大半建筑成為廢墟，那么這一次，目光可及之處皆已化為灰燼，只剩下了焦黑的土地，昔日繁華的多佛爾已經無法辨認。

　　城市里的一切生物也隨著兩輪轟炸統統消失了。

　　褚鑫的艦隊又一次緩緩降落在了多佛爾的土地上。

　　看著眼前荒蕪的城市，連一座像樣的建筑都已經不復存在，古洛的心情除了落寞，還有恐懼，但其中也隱隱夾雜著一絲國仇家恨。這種情緒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他心里明白，現在他是修羅王的法師，正被桑達魔法的低語糾纏，微妙的情緒可能都會被褚鑫這個魔頭覺察出來，他暫且只能屈服于褚鑫的控制之下。

　　褚鑫沿著寬闊的舷梯終于生平第一次踏上了多佛爾。

　　“曾經一切都是這么美好，現在都沒了。”下船后褚鑫的第一句話。

　　“埃爾頓，你會恨我把你的家鄉毀了么？”褚鑫向身邊的埃爾頓上將問道，“你曾經的學校，你曾經的房子，你熟悉的街道，或許還有你認識的鄰居朋友，都已經化成了灰燼。”

　　埃爾頓沒有回答，只是咬著下嘴唇，片刻后搖了搖頭。

　　“在我的祖國有句老話：好男兒志在四方。這里是生你養你的地方，但你也不能忘了，這里害你欠你的一切。”褚鑫說。

　　“多佛爾毀了可以重建，但是人死了卻不能復生。對我而言，血海深仇沒齒難忘，大將軍，我尊重你所做的一切。”埃爾頓對著褚鑫恭敬地說道，眼神中卻閃過一絲悲傷。

　　褚鑫嘆了口氣，用腳踢開了眼前的一塊小石頭，石頭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沒入遠處的一堆被燒焦的石堆之中，從石堆的形狀和大小看來，那里曾經應該是一座不算太小的房子。

　　“我不知道你說這些話是不是發自內心的，這么久以來，你不肯接受桑達魔法，誰的心思我都能猜出來，唯獨猜不透的就是你啊。”褚鑫說道，看著埃爾頓的眼神帶著些許溫和，“你也不要有其他想法，畢竟你是阿克倫人，我們現在攻打的是你的祖國，我是怕你會有情緒。”

　　“請大將軍放心，我與阿克倫王國緣分已盡，誓死都會追隨您。這個該死的國家帶給我的只有無盡的仇恨和痛苦。”埃爾頓接著說道，“您賜予我合金戰衣，已經讓我感到非常滿足，至于魔法，我應該是沒有那個天賦。”

　　褚鑫：“要不要魔法都是你的自由。名義上我們是上下級，但其實無論你還是大福，都是我的兄弟。”

　　埃爾頓：“追隨將軍南征北戰也是我的榮幸，如果當初沒有您出手相救，也不會有今天的我。”

　　褚鑫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從懷里拿出了他的酒壺抿了一口。多佛爾海吹來的海風夾雜著黑色的粉末，黏在了他有些花白的頭發上。

　　褚鑫、埃爾頓和王大福三人就站在這荒蕪的土地上討論起了下一步的計劃，古洛帶著莫莉站在兩米開外，在一旁安靜地聽著。

　　“不如我們向阿克倫把多佛爾要過來吧？”埃爾頓提議道。

　　“要過來當成我們在蘭比斯的據點？”褚鑫問道，埃爾頓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

　　埃爾頓：“不光是當成據點，我相信還會有不少多佛爾的幸存者正在逃亡，我們把多佛爾要過來，重建政府機構、學校、民房、醫療機構等等設施，但是這里的海關、貿易、稅收、市場等等都歸我們管轄。我相信這種節骨眼上，阿克倫并沒有資格和我們討價還價吧？”

　　褚鑫：“這個提議不錯。”

　　古洛這時候說道：“不好意思，修羅王。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褚鑫三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古洛。

　　“請講。”

　　“既然修羅王您的法力已經強大到這種程度，我看四境之內基本無人能敵，您一個人都能把阿克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且幾乎沒有多少損兵折將，那其他幾個國家還能有勝算嗎？為何不趁現在就直搗克萊伯金，建立自己的王朝呢？”古洛問道。

　　“哈哈哈……古洛法師的想法我非常贊同。”褚鑫說道，“但是這樣滅了他們又有什么樂趣呢？我喜歡慢慢折磨他們，哈哈哈……”

　　直到若干年后，古洛才知道，催動這樣一次具有吸收反彈能力的防護罩，已經差不多消耗了褚鑫的大部分法力，要恢復精力，起碼得再等上五個龍騰族太陽歷年，整整七十五個月，在此期間，褚鑫不是強大的皇都軍隊的對手，他所能做的，只有靜靜地等待。這些都是王大福告訴古洛的，連埃爾頓都不知道這些秘密，由此可見，褚鑫對這個阿克倫人并不是百分百信任。

　　當然這是后話，此時的古洛并不知道這些，聽完褚鑫的回答后，他對眼前這個人充滿了厭惡。

　　“當然，我們不需要耗費一磚一瓦，多佛爾的重建工作，我打算都交由阿克倫人自己負責。”埃爾頓繼續說道。

　　“這怎么可能！”王大福睜大眼睛詫異地問道，“他們不是傻子吧？你把他們打成這幅樣子，還要讓他們割地，能同意幫你重建城市？”

　　褚鑫也對埃爾頓的這個說法有些納悶兒，但是他很有興趣繼續聽下去。

　　“租借。”埃爾頓笑著說道，“是租借，我們不需要永久占領，只需要向阿克倫租借多佛爾。這就像租房子和租店鋪一樣，如果房東都不肯蓋房子，我們租什么？”

　　“哦？還能這樣？”王大福問道。

　　“重建工作交給阿克倫，我們以租借的名義管理城市，城市的一切稅收等合法收入都歸我們，只要把租金交給他們即可，這租金和我們的收入比起來，那肯定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想，以目前的局面，我們的戰斗力肯定讓老國王提心吊膽，生怕我們再浩浩蕩蕩去征討克萊伯金，如果聽說我們只是要租借多佛爾，并且還給予一筆不菲的租金，必然喜出望外，欣然同意。”埃爾頓自信十足地說道。

　　王大福聽著連連點頭：“妙！妙啊！”

　　那說到底你們就是來殖民統治的唄。還說什么血海深仇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真能蠱惑人心。古洛在一旁心里想道。

　　“古洛法師，你也別多想了，我們說到底也是人，也要吃飯，士兵們也要需要休息。”這么近距離，只要古洛意念一動，褚鑫真是能洞悉的一清二楚，仿佛在他面前，自己已經全無秘密可言。

　　“我心里想歸想，你們要重建多佛爾，我拍手叫好都來不及呢，怎么會反對。”古洛解釋道。

　　租借多佛爾的計劃就這么初步定了下來。

　　去實施該計劃就要啟程前往皇都克萊伯金，褚鑫思索了一會兒，把這個任務交給了王大福和古洛。

　　這個決定有些出乎古洛的意料，因為計劃是埃爾頓提出來的，詳細的方案制定人也是他。古洛對于這個計劃根本就是一知半解，也從來沒有做過類似的談判工作，而王大福乍看之下也不像是一個能夠完成外交談判的人，如果埃爾頓不隨之前往，他心里真的為此次的談判之行捏一把汗。

　　但是褚鑫也有自己的打算，王大福是他的拜把子兄弟，是生死之交，無論怎樣都是站在他這邊的，而古洛則是阿克倫人，前往克萊伯金談判肯定要比他這個外國人來的方便。最關鍵的是，這兩人身上都有桑達魔法，褚鑫是他們的上級法師，只要他催動意念，就能遠距離的洞察到他們的一舉一動。而埃爾頓必須留在身邊，心存芥蒂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王國昏庸的統治者和老奸巨猾的大臣們，對他和埃爾頓做過許多喪盡天良的事，視他倆為眼中釘肉中刺，正是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才把他和埃爾頓——曾經的布福德.萊恩——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所以，克萊伯金皇宮的人自然是認識他倆的。不到萬不得已，褚鑫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一定完成任務！我們現在就上路吧。”王大福領命后拍著胸脯保證道。

　　褚鑫：“換個詞。”

　　王大福：“嗯？噢！我們現在就啟程吧！”

　　“等等。“古洛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我請求帶上我的女兒。”

　　褚鑫一愣，他不是沒想過為了防止節外生枝，要把莫莉扣為人質。但是思來想去，為了古洛能安心，不至于牽腸掛肚而影響談判進程，他還是點頭同意了這個請求。

　　古洛感激地說道：“謝謝。”

　　褚鑫重重的拍了怕王大福的肩膀，又看了古洛一眼，只說了一句：“保重。”

　　就這樣，三人帶了五個士兵作為貼身護衛，駕乘著一輛裝甲車一路向西駛去。

　　二

　　克萊伯金的皇宮里，各位大臣已經習慣了近些日子以來遭遇的接二連三的失敗。

　　和上次的秘密軍事會議比起來，這次已經沒有了洛倫佐.吉奧瓦尼、武磐石和布朗尼，弗耶也因為西萊斯廷的政務而回了國。空蕩蕩的議政廳，只剩下了昆特羅、小阿克倫和哈斯一臉肅穆的站在臺下。

　　蒼老虛弱的老國王用手中的權杖使勁的杵了出地面的大理石，張大著嘴巴發出了旁人難以理解的“啊啊”聲。他的眼珠比上次會議時更加的灰蒙蒙了，不知以他現在這樣的狀態，是否已經知道了前線的噩耗。

　　伊穆皇妃坐在王座右邊的椅子上，用手輕輕地拍了拍有些躁動的阿克倫一世。老國王用空洞的眼神看著美麗的皇妃，卻像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

　　“諸位大臣，多佛爾的敵人比我們想象中要強大的多，武城主和布朗尼爵士雙雙為國捐軀。你們都有什么看法嗎？”伊穆皇妃對著底下三人問道，語氣悠長沉穩，仿佛底下站滿了文武百官。

　　“空軍作戰不力，我愿承擔責任。”小阿克倫率先上前一步發言，“我本應親自上前線偵查，然后對敵人的據點進行空中打擊，但是我沒有這么做。請陛下責罰！”

　　說完他的頭依然半低著，眼睛卻輕佻地抬了起來，沖著伊穆皇妃微微地挑動了眉毛。

　　伊穆皇妃看到小阿克倫暗送秋波，心里有些騷動，但是眾目睽睽之下，她不能把這種情緒寫在臉上，因為這些老奸巨猾的政客也許只要憑借一個微表情就能看出貓膩，她要維持作為輔政皇妃的威嚴。

　　“戰場局勢瞬息萬變，皇家空軍已經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殿下并無過多的責任。”伊穆皇妃說道。

　　小阿克倫有些沮喪，在一個十八歲的少年看來，哪怕得到心愛的人的一個微小的眼神回應，都是一件很滿足的事。但伊穆皇妃沒有這么做，他只能灰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原來站的位置上。

　　“宰相，你怎么看？”伊穆皇妃對著哈斯問道。

　　“雖然遭遇了一次重大的失敗，但是老臣看來，危機已經解除。”哈斯上前一步說道。

　　伊穆皇妃：“危機解除？何出此言？”

　　哈斯：“是的皇妃，第一次多佛爾遭遇的是突襲，武城主的艦隊都沒來得及支援，可見敵人蓄謀已久，隱藏得極深，當然更多的責任也是我們屬于防備，第二次我們派出的援軍只是王國的幾小股部隊，雖說是精英，但是在兵力上畢竟還是有限的，縱使全軍覆沒，也不至于讓我軍傷了元氣，大量精英部隊依然還是實力依舊，所以，我們又何懼之有呢？如果傾國的兵力出戰，他們不可能是我們的對手。想必敵軍也應該意識到這點，再打下去無異于蚍蜉撼樹不自量，故老臣認為，危機暫時解除。”

　　通過前方發回來的訊息，哈斯從一開始就明白這次的敵人非比尋常，硬碰硬的戰斗應該盡量避免，但是布朗尼的固執讓王國迎來了第二次的慘敗，對方的軍事實力可以確定應該在阿克倫王國之上。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是鴿派，只是伊穆皇妃宣布站隊布朗尼時，他選擇了隱藏自己的想法。

　　耿直的布朗尼向來快人快語，仗義執言。得罪過同僚，得罪過老國王，同樣也得罪過伊穆皇妃。

　　這次皇妃如此支持布朗尼的軍事行動，讓他敏銳的感覺到事情并不是那么簡單，多年的從政經驗，賜予了他敏銳的嗅覺。

　　同樣的，他在朝堂之上如此安撫伊穆皇妃的情緒，并不是他真的覺得局面已經高枕無憂，相反的，為了保住他宰相的地位，他比任何人更擔憂王國的前途。

　　好在他是一國之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布朗尼率軍貿然上前線的前一天晚上，他早已和自己的心腹要員們草擬了和談的條款，已備在萬般無奈之下自己出面與敵軍商議停火協議。

　　老狐貍就是老狐貍，當面的表述能讓主子們聽得心里覺得舒坦，背地里的一套又是計劃得非常周到。

　　果然，伊穆皇妃聽完哈斯的話后，緊繃的面部肌肉放松了下來。

　　“很好！宰相之言十分有理。”伊穆皇妃說道，臉上開始露著母儀天下的笑容。

　　她的如意算盤也已經實現——除掉又臭又硬的布朗尼，使得在不久的將來阿克倫二世登基之后，再也沒有阻力可以阻攔她以輔政的名義掌控阿克倫王國。

　　至于吉奧瓦尼，那是計劃之外的冤死鬼，不然他會是一個不錯的可用之臣。每每想到這兒，伊穆皇妃都覺得有些可惜。

　　但不管怎樣，最大的絆腳石已經肅清了，并且是借敵人之手。至于軍事上的勝敗，從來也不是她這個女流之輩能夠左右的。

　　這才是她笑容背后的真正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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