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2004:愿望
早上,張東明在一陣手機鈴聲中醒來,鞏菲來電話叫他起來去吃飯了。
掛了電話,張東明看了下時間,七點半了。
昨晚睡的太晚了,后半夜快兩點才睡的,其實還困著呢,不過不能接著睡了,農村不像城里,來個人溜達啥的他還沒起來不太好,主要是那丫頭肯定還得打電話,不把他折騰起來肯定是不能罷休的,想睡也睡不成了。
熱乎的被窩,冰涼的屋子,窗戶上結滿的冰花,張東明一坐起來不由打了幾個哆嗦,東北農村的冬天就是這樣,每天早上起被窩是最痛苦的時候。
起來去廁所,鞭炮聲聲的村子,充滿著喜慶的味道。
過年了,挺好的,就是天太冷了,呼出的哈氣感覺都結冰了,廁所蹲了兩分鐘感覺屁股都要凍兩半了。
暖壺不太保溫,昨晚燒的水早上就不熱了,不過洗臉還行。
張東明記著小時候,他大冬天也都是用涼水洗臉的,那種刺骨的冰涼現在想想都瘆得慌,不知道小時候是咋受的。
小時候家里確實挺苦的,他們一家三口擠在一間的破土房,上頓下頓的秫米飯苞米面,大冬天的他爸他媽一件像樣的棉褲都沒有,他有暖和的棉褲,可沒有其他小孩子過年時好看的新衣服,沒有其他小孩子放的鞭炮。
那時候他還哭來著,然后他爸狠狠揍他了,然后他哭的更厲害了,然后他媽就摟著他給他擦眼淚,給他擦著擦著,他媽的眼淚也掉下來了。
后來,其實他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他過年有新衣服了,有鞭炮了,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他的新衣服比別的小朋友都好看了,鞭炮比別的小朋友都多了,唯一沒變的,是每年冬天他媽都會親手給他做一條新棉褲,還有當他嫌棄棉褲太厚太笨不想穿時,他爸的嚴厲的眼神。
事實上這些久遠的事情他很早就忘了,也不是忘了,就是沉積在了記憶深處,不知道這時候咋突然想起來了,可能是因為老李頭兒吧。
老李頭兒走了。
昨晚嘮嗑的時候李三媳婦跟他說的,說是上月底走的,走時候沒咋遭罪,前一天晚上不行的,第二天早上人就走了。
他聽到后挺平靜的,就祝愿老李頭兒能在那邊遇著老王頭兒吧。
事實上,一年前老王頭兒的去世,對老李頭兒來說也不能說是打擊吧,就是影響是挺大的。
從穿著開襠褲撒尿活泥,到白發蒼蒼的拄著拐杖,倆人一起走過了七十多年,走過了他們整整的一輩子。
張東明不知道這倆人的一輩子都經歷了什么,也理解不了他們的關系,但他知道老李頭是懷念老王頭的,很懷念。
就像老王頭走后,老李頭每天拎著那個破舊的棋兜子在房后大柳樹下的石頭上一坐一整天;就像老李頭跟他下棋時,再沒有了跟老王頭下棋時的斤斤計較和吹胡子瞪眼睛。
暑假時,當老李頭把棋兜子交給他時,當他看到老李頭離去時那無比蒼老的背影時,他看到的是一位正在走向生命最后尾聲的老人。
當時他對著這位老人的背影喊“李大爺,可別忘了來年再戰啊”,但是這位老人并沒有回頭,也終究沒能熬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老李頭的一輩子是平凡的,在這個窮山溝活了一輩子,平凡的沒有一件可以拿出來說的事,平凡的死后無論好的壞的都沒人提起這個人。
但是從出生,童年,青年,成年,老年,去世,老李頭活了完整的一輩子,這就是最大的故事,與平凡或非凡無關,因為生命面前,所有人都一樣。
這就是老李頭兒的故事,一位平凡的老人的故事。
張東明平靜的面對這位老人的逝去,就像房后大柳樹下那些平靜的時光。
或許多少年后他也會像老李頭一樣,拎著個破棋兜子在大柳樹下或者其他什么樹下,跟一個姓李的或者其他什么姓的年輕小伙子下棋,但現在,逝者安息,生活如常,就像眼前喜慶的新年。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慶,就像安娜。
安娜一定是不喜慶的,但是張東明不知道她具體咋樣了,因為安娜的手機自昨天之后一直是關機的。
張東明是有點擔心安娜的,但作為同事也好朋友也好,他已經做了他該做的和能做的,剩下的,他也就希望安娜能堅強一點吧,別做出什么傻事。
下午的年飯還是跟去年前年一樣豐盛,還是八個菜,張東明最喜歡吃的西紅柿炒雞蛋還是赫然在列,鞏菲還是笑嘻嘻調侃著他,孫淑芬還是不停地讓他吃這吃那,鞏立國還是樂呵呵跟他喝著二兩白酒……
什么都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心態。
去年和前年的年飯,張東明的心都無比沉重,他不知道今年的年飯還能跟鞏立國一起喝酒?
現在他的心不沉重了,放松了,因為他正跟鞏立國一起喝酒。
這輩子他鞏叔平安度過了2003的夏天,他鞏叔平安無事,他孫嬸和菲菲就平安無事,這一家三口就幸福安穩,或者說,他們一家四口就幸福安穩。
他們一直把他當成一家人,他也早就把他們當成一家人,他無力抵抗生老病死,他很慶幸,很感恩厄運沒有再次降臨。
這頓年飯,他吃的很踏實,因為這是真正的幸福安穩的家。
晚上,看春晚,包餃子。
鞏菲向來不咋看春晚,不過今年老老實實跟他們一起看了,張東明挺納悶的,鞏菲說春晚有周杰倫。
張東明更納悶了,這丫頭嚴重的五音不全,唱歌比狼嚎還難聽,平時也不太喜歡聽歌,上輩子一個喜歡的歌星都沒有,這輩子咋突然喜歡上周杰倫了?
張東明好奇地問了下,鞏菲說不行呀,事多呢。
當然這點事沒啥說的,正事的是鞏菲對象的事,孫淑芬很操心。
肯定得操心啊,過了年都25了,這要是在農村,孩子都會打醬油了,就是在城里,這歲數對女生來說也不小了,可她這大丫頭連個對象的影兒還沒有呢。
孫淑芬嘮叨了半天,后來還拉上了鞏立國和張東明,三個人統一陣線,苦口婆心、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說了一大堆,鞏菲就一直嗯嗯啊啊的應付著,三個人也是一點招沒有,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想個找啥樣的。
九點多開始包餃子,去年學到半道跑了,今年鞏菲又信誓旦旦、擼胳膊網袖子的說要學包餃子。
鞏立國和孫淑芬都笑呵呵搖著頭,張東明說“能行么,別一會兒又跑了”,鞏菲回了他一個大白眼就去洗手了。
十點多餃子包完了,很意外的,鞏菲竟然真堅持下來了,雖說沒包多少,包的也都挺慘不忍睹的,但這丫頭學的很認真。
張東明樂呵呵說可以啊,鞏菲哼哼著很得意地洗手去了。
十點半餃子下鍋,年的喜慶氣氛也達到了最高潮,村子的鞭炮聲也早已經此起彼伏。
鞏立國去院子放鞭炮,鞏菲拉著張東明出來看。
今年鞏立國買了很多“花”,色彩繽紛的煙火點亮了院子上方的夜空,很美。
鞏菲看著綻放的煙火,看呆了,嘴里呢喃著:“真好。”
身旁的張東明沒聽清:“啥?”
鞏菲回過神,說:“真好看!
張東明樂呵呵道:“確實,叔今年這‘花’買的,可是下血本了!
鞏菲笑著點了點頭,又抬頭看起了夜空中璀璨的煙火。
吃完餃子,春晚零點的鐘聲敲響,傳統中國年的2004正式到來了。
上一個2004,是張東明人生走向輝煌的起點,可最終的結局卻是孤獨回望中的繁華過眼。
又一個2004,張東明的人生不求飛黃騰達,不求功成名就,只愿他和那些他在乎的人一輩子幸福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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