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哥，對不住啊”，聊了沒幾句，郝萬福突然沒頭沒尾的來了這么一句，林維楨納悶不已，問：“你今兒個怎么了？跟我這么客氣？”

　　“那個，那個……”，郝萬福期期艾艾道：“小時候不懂事，經常翻墻進來玩，夏天摘杏子，秋天揪蓮蓬，冬天里砸冰摸魚”，說著說著，就低下了頭，聲音也越來越小。

　　“哈哈……”，林維楨拍著腿大笑起來，“沒事沒事，你們來了還能多點人氣，要不一年到頭死氣沉沉的……，說實在的，我還得謝謝你們”。

　　“真不怪我？”

　　“我要是怪你，現在就拿棍子趕你走了”。

　　“不怪就好，就好……”，郝萬福的目光突然掃過桌上的美元，頓時瞪圓了眼，“林哥，這是刀樂？”

　　“你認識美元？”，林維楨拿起一張遞給郝萬福。

　　郝萬福接到手，翻來覆去看啊看，愛不釋手，“刀樂可是好東西，忒值錢了”。

　　“哦？”，林維楨心里一動，不做聲色地問：“你知道行情？”

　　郝萬福輕輕地把美元放在桌上，一本正經地道：“林哥，私自兌換外匯可是犯法的，一般人我才不告訴呢，可你是我哥，你問我，我肯定不能瞞你”，說到這，抬頭左右瞅了瞅門口，不要說人影了，連個畜生影都沒有。

　　林維楨心里好笑，道：“你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放寬心就是了”。

　　“我還信不過林哥？”，郝萬福身體前傾，胸口幾乎貼著桌面，小聲道，“前兩天我聽隔壁胡同的人說，黑市上刀樂又漲價了，一塊錢能換12塊人民幣！乖乖，12塊錢啊，趕上我半個月工資了！”

　　林維楨心里頗為吃驚，沒想到黑市上匯率價格居然這么高，不過臉上卻沒表露絲毫詫異，反而笑著打趣道：“春節假期都過去了，你今天又翹班了吧，還好意思提工資？你要是把走街串巷的心思用在工作上，哪至于整天的游手好閑？”

　　郝萬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滿臉得意道：“林哥，你這就不知道了，現如今走街串巷也是一種本事，沒本事的人還干不了這個呢。你猜春節這段時間我賺了多少錢？”

　　“多少錢？”，林維楨也挺好奇的，走街串巷還能賺錢？不會是販賣走私貨吧。

　　在林維楨印象里，80年代初首都滿大街的走私貨，賣的最好的大概是墨鏡，電子表和磁帶這三樣。

　　這三樣因為體積小，不占地方，不管是藏口袋里，還是裝包里都行，不僅帶得多，而且還不容易被發現，所以成了80年代初出鏡率最高的走私貨。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三種不起眼的小玩意兒價格不高，對于想裝逼的買主來說，咬咬牙也能消費得起。對于賣家來說，進貨成本低，出貨速度快，資金周轉率高，說白了就是來錢快。

　　“這個數”，郝萬福伸出一個巴掌五根手指。

　　“500？嗬，萬福你行啊，賺大錢了！”，他倒是更好奇了，什么生意能有這么高的利潤？雖然眼紅這門生意，但他想了想還是覺得不碰為好！

　　“呃……”，郝萬福紅著臉吭哧道：“哥，沒你說的這么多，就50塊錢。”

　　這就說的通了，春節前后也就半個月時間，如果賺了500，那么平均一天30塊錢，趕上普通工人一個月的工資，對于走街串巷的郝萬福來說，簡直就是暴利！

　　世界上最暴利的生意就那么幾樣，這些生意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為法律所禁止由普通人插手經營。

　　比如，軍火生意，國內由相關部門負責，比如皮肉生意，屢禁不止，為何？暴利而已。再比如，危害最大的毒，等等。

　　郝萬福壓低聲音道：“我從上家拿貨，走街串巷賣電子表和墨鏡，每賣出一個，抽5毛錢的提成，半個月工夫，就有了這個數”。

　　果然如此！剛才誤會了郝萬福一天賺30多塊錢，林維楨差點以為他去干壞事了。

　　林維楨笑道：“這生意小打小鬧，只能賺個零花錢”。

　　郝萬福看了一眼桌上的美元，笑道：“林哥當然看不上這點小錢，我跟你沒法比，有自知之明，不嫌少。而且這錢比在自行車廠的工資都多，還來得容易，我干著帶勁兒”。

　　其實，在自行車廠干活不見得比走街串巷累，走街串巷需要頂著嚴寒和酷暑，還得小心翼翼地避免被抓，有時候磨半天嘴皮子也不定賣出一件，純粹看天吃飯。而在自行車廠，端的是鐵飯碗，干多干少一個樣，看起來倒是輕松，但對不安分的人來說，卻比坐牢還難受。

　　眼前的郝萬福就是個例子，十七八歲的年紀，不愿接受父母的安排，更受不了自行車廠的拘束環境，寧可做一個受人歧視的小商販，也不愿朝九晚五的吃大鍋飯。

　　林維楨問：“你家里知道嗎？”

　　“哪敢讓他們知道！”，郝萬福垮著臉道，“林哥，這兩天我都是早晨八點出門，在外面晃蕩到太陽落山，才敢回家，我媽以為我去上班了，嘿嘿，這不是沒辦法么？我媽要是知道我去做小販，非得拿雞毛撣子抽我！”。

　　“總這樣瞞著家里也不是個事兒啊”。

　　“那可不是，不過有什么法子呢，能多瞞一天算一天唄”。

　　林維楨算是摸透了郝萬福的心理，他這是打算一條道走到黑啊，“以后有什么打算？不會一直走街串巷吧？”

　　“走街串巷有啥不好的？林哥，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自打賣小商品賺了錢，我這心就野了，琢磨著要不要學那些開小飯館的，在胡同口開個小門面，你覺得這事兒有譜沒？”

　　“想法是好的”，林維楨笑道，“不過你有本錢嗎？”

　　郝萬福嘆氣道：“有個屁本錢，我渾身上下就50塊錢，多一個大字兒也沒有”。

　　林維楨還是無法下定決心，繼續試探道：“其實自行車廠挺不錯的，旱澇保收，最重要的是不會惹家里生氣，你回去好好想想，省得以后后悔”。

　　郝萬福不停地搖著頭，語氣激動地道：“王八才后悔呢！反正我是絕了回自行車廠的心思，打死也不回去！誰愛去誰去，爺們兒沒工夫伺候！”

　　“唉”，林維楨嘆了口氣，道：“可惜我幫不上什么忙”。

　　郝萬福又掃了一眼桌上的美元，低下頭心里做著劇烈的掙扎，最后咬了咬牙抬頭道：“林哥，我有個想法不知該不該說”。

　　林維楨道：“你說”。

　　郝萬福指著美元道：“林哥，出本錢，我給你當個跑腿的，賺了錢給我點零花錢就行”。

　　“你說這些錢？”，林維楨拿起美元，在手里拍了拍，隨后扔垃圾一樣扔回桌上，搖頭苦笑道：“花不出去啊！”

　　郝萬福看著林維楨的動作，眼角直跳，那可是美元啊，雖然沒數過，可光看厚度和面值，起碼有上千美元，他竟然就這么摔在桌上，真是暴殄天物！

　　“林哥，你輕點！”，郝萬福伸手護住美元，腆著臉笑道：“你忘了我剛才說的？這刀樂可值錢了，一塊錢能換12人民幣！12塊錢啊，我半個月的工資！”

　　林維楨撇撇嘴道：“那又怎樣？難道你有門路能換出去？”

　　郝萬福一聽有戲，馬上拍著胸脯道：“林哥，你要是信得過我郝老二，我幫你搞定！”

　　“就你？”，林維楨看了郝萬福一眼，滿臉不信。

　　郝萬福年紀輕輕，根本受不得激，臉紅脖子粗地道：“林哥你別小瞧人！你去胡同里打聽打聽，我郝老二雖然好吃懶做，但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一口吐沫一個釘，答應的事說到做到！”

　　“你真行？”

　　“真行！”

　　“這些都能換出去？”，林維楨將那疊美元攤開，平鋪在桌上。

　　綠花花的美元安靜地躺在那，差點亮瞎了郝萬福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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