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她來了
她放下薄胎骨瓷茶杯,望了望昭明殿外的一樹繁花,多日不曾細看這宮內景致,好似陌生許多。
她觀景安神一晌,莫離出去接收了下暗衛的消息,回來稟告道:“殿下,申王殿下的轎輦往昭明殿來了。”
景寧輕笑:“他果真急了,這就坐不住了……”
“好吧,那就準備待客吧。外面風光正好,我想去湖心亭坐坐,莫離你若不累,不如陪我一起去?”
莫離眼眸中波光瞬間變得柔和,揚起笑臉:“莫離遵命!”
御河之水四面環繞湖心亭,清風微拂,水光瀲滟,春暖之時昭明殿內一片芳菲,卻無雜艷之色,景寧不愛姹紫嫣紅的俗媚,昭明殿里一個季節只許開一種顏色,暖春是山櫻的白中帶粉飄飛滿庭滿院,夏日是一池睡荷浮在無窮碧色之上,深秋便有環殿而植的白色扶桑迎秋風吐艷,寒冬白雪飄飛中一樹血色臘梅在殿前傲然獨立,如殿中美人之唇……
宮女們在亭內石桌上鋪好了真絲錦緞,撣好了石凳上的棉絨坐墊,桌上擺放著各色茶點,一杯清茶香煙裊裊。
遠遠望見景寧上橋向湖心亭走來,流蘇率眾宮女在亭邊跪下迎候。
一位眉心有一點紅痣的宮女動作滯慢了些,直身望著景寧,一時間毫不避諱,目光微寒,稍有隱忍之色。
流蘇連忙拽了下她的裙角,輕聲喝道:“鳳歌,還不跪下!新來的就是不懂規矩……”鳳歌收回目光,顯露歉疚,裝作慌張地垂首跪下。
眾人齊喚:“恭迎昭明公主殿下!”
景寧過來,徑入湖心亭,習慣性地抬手意欲讓她們平身退下,卻在經過宮女們的時候忽然頓足回首,目光直直投在流蘇旁邊之人身上。
眾人一時無解,都屏息凝神靜待指使,只有那一位,似乎被這突然聚焦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驚了一下,神色中有片刻的失措,不過很快恢復平靜。
她垂面故作不知,一只手卻直接伸了過來,捏住她的雙頰,強迫她抬頭,與那盛勢凌人又頗顯玩味的眼神相遇。
“好美的一張臉啊。”景寧近距離端詳著她,居高臨下,如捏一只螻蟻,把玩一件物什。
她只能做出慌張的樣子以掩飾,不敢直視景寧,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奴婢……奴婢多謝殿下夸獎……”
景寧仍不放手,笑問她:“剛進宮不久吧?叫什么名字啊?”
她回道:“回稟殿下,奴婢是剛進宮……奴婢賤名秦鳳歌……”
景寧的笑容越來越難以琢磨,一遍遍念著她的名字,“鳳歌,鳳歌……秦鳳歌……嗯,很好聽的名。”
她的手終于松了一些,冰涼的手指在秦鳳歌面頰上劃過,最后拍拍她的側臉,道,“既然自知是奴婢,就應當守奴婢的本分,進宮了要好好學宮里的規矩,不要做不當為之事,不要惦記著不屬于你的東西,明白嗎?”
此時秦鳳歌內心已然嚇到寒顫不已,景寧通透的眼神,別有深意的話語就像刀尖一樣,似要將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劃破,讓她暴露,讓她無處遁形。
“鳳歌謹遵殿下教誨……”
“很好,過來伺候吧。”景寧放下手,不再看她,往亭里走,吩咐她也跟過來,在轉身時景寧看了一眼莫離。雖然莫離心里十分不解,但憑著多年的默契,她迅速接收了景寧眼神中的指令,立時拿了主意,準備行事。
秦鳳歌低頭跟在莫離后面,隨景寧入湖心亭,按這兩日學的,在左右伺候,小心翼翼不敢錯了分毫。
景寧落座后,莫離伸手探了下茶壺壺壁,對她道:“水有些涼了,去換壺熱的。”
秦鳳歌遵命照做,在亭下的暖爐上取了一壺熱水,拿過來,走到景寧旁邊準備替換玉壺中的水,不想腰間忽然受擊猛地一陣酸疼,她身體一閃,腳步失穩,手里的茶壺壺蓋飛了出去,壺中開水傾灑出來,潑向景寧受傷的那只手。
好在景寧身手敏捷,旋身躲過,才沒有被濺到。
“大膽賤婢!你這是要干什么?竟然差點燙傷殿下!”莫離怒斥道。
秦鳳歌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膽寒心顫,連忙跪倒磕頭,聲淚俱下:“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不知為何會失手……請殿下饒命……”
景寧的目光從她身上轉向昭明殿正宮門處,微笑拂手,安然坐下,輕描淡寫地吩咐道:“拖下去,午時杖斃。”
秦鳳歌頓時魂飛魄散,真的驚懼起來,連忙求饒。
莫離都沒想到景寧會這樣,但她了解景寧,知道景寧定有原因才下如此狠手,便招手吩咐宮人照做。
秦鳳歌被拖拽出湖心亭,任她怎么哭喊求饒都無用。
這時,昭明殿來客了——三皇子申王蘇景裕進了昭明殿,走向湖心亭。
本來亦步亦趨故作慎微的他,剛好看見秦鳳歌被處置,他印象中她的皇姐雖嚴厲但從不重懲宮人的,所以覺得不平常,再看那秦鳳歌花容月貌頗有姿色,他心有不忍,于是出手攔了一下把秦鳳歌往外拖的宮人。
他走進湖心亭,一臉恭順,禮數周全:“景裕給皇姐請安,恭祝皇姐萬福泰安。”
莫離不屑地蔑視他一眼,退后一步。
景寧抿了口茶:“平身吧。三弟,今日怎么有如此閑心來看皇姐啊?”
他訕訕笑道:“瞧皇姐說的,皇姐事忙,常常不在宮里,景裕就是想常常來給皇姐請安,也不得見皇姐一面啊,今日不是恰好知道皇姐在宮里,特來拜見。”
景寧和莫離心里都清楚,他此刻已如熱鍋上的螞蟻,還能強撐鎮定做這一副虛偽嘴臉實屬不易。
景寧并沒有示意他坐下,他也不敢坐,只好垂首躬身立著。
景寧道:“三弟說得甚是,誰讓皇姐比你們先生了幾年,攤上這等勞碌命,確是事忙,所以三弟你有什么話直管道來吧。”
蘇景裕面有難色,十分猶豫,想了下還是先說別的,笑問,“皇姐殿里今日是出了什么事嗎?景裕一來就見皇姐在嚴懲宮人,還處以杖斃的極刑,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那宮女是犯了什么大錯呀?惹得皇姐如此動怒……”
景寧看眼跪在橋后花顏失色的秦鳳歌,只笑說:“不是什么大事,新來的宮人不懂規矩毛手毛腳地,差點將皇姐燙傷,皇姐心里不順,正被她撞上了而已。怎么?景裕想要保她?”
景裕還是覺得奇怪,這不像是景寧的作風,于是道:“什么都瞞不過皇姐,的確是……皇姐,反正也不是什么大錯,你就息怒,饒她一命吧。我知道皇姐在羅云門殺伐決斷慣了,但這畢竟是宮里,出人命也不好啊,景裕斗膽給她求個情……”
景寧噗嗤笑出來,惹得他一愣,她道:“你這花花心思皇姐還不知道嗎?那宮女頗有美貌,剛好入了你的眼了是吧?其實,皇姐哪有那么容易奪人性命的,不過是知道你來了,故意給你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而已,如此絕色佳人,晾在我這昭明殿里多可惜,不如予了你。幾年前你看中皇姐宮里的莫離,但莫離是皇姐的體己人,皇姐舍不得,才阻了你,你白白挨了長樂一拳,吃了頓罰,皇姐都記著呢,這下來了個更絕妙的美人,正好補償補償你……”
景裕恍然,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向她躬身拘了一禮,道:“皇姐真是慷慨,多謝皇姐的美意。”
景寧讓莫離把秦鳳歌又傳回來,對她道:“你這丫頭,今日是走了大運了,我要罰你,多虧申王殿下保了你的性命,你還不快謝過申王殿下?”
秦鳳歌撿回一條命,明白事情不對,面色仍慘白,慌張地磕頭謝恩:“多謝公主殿下饒恕。多謝申王殿下,鳳歌謝過申王殿下救命之恩!”
蘇景裕對秦鳳歌笑笑,道:“好了,美人兒,不用怕,皇姐已經把你予了本王了,你可愿意做本王的人?”
秦鳳歌瞬間哽滯無聲,片刻間不知如何應答,只能低下頭,咬唇道:“鳳歌……愿意,這是鳳歌的福分……”
蘇景裕十分滿意,后讓秦鳳歌先退下,他腆著臉對景寧道:“皇姐,你也知道我宮里那些嬪妃,一個個醋壇子似的,就讓鳳歌姑娘在皇姐宮里多待一陣兒吧,學學規矩,免得到我宮里受委屈,之后我再接她過去……”
景寧點頭,“好啊,三弟你高興就行。”
于是蘇景裕又謝了一禮,不想景寧面色陡轉,對他道:“三弟不必言謝,皇姐能為你做的也就只有這點兒了,至于其他的……皇姐也無能為力。”
蘇景裕立時了然,可他仍穩不住,臉色一塌,一下跪倒,作出一副凄然模樣:“皇姐明鑒,你我姐弟之間本不需委婉扭捏,想來皇姐定是明白景裕心意的……景裕的母妃早早就棄景裕而去,只將景裕托付給舅舅,舅舅向來待景裕十分親厚,而且在朝堂為官清廉律己,一片衷腸,而如今舅舅蒙冤入獄,景裕實在……實在痛心……特來為舅舅說情……”
景寧面色疏冷:“三弟未免也太坐不住了吧?還是不明白羅云門清朝令的規程?如今唐侯爺只是被請入羅云門接受審查而已,你就這樣跑過來為他喊冤,到底是你心虛呢,還是覺得皇姐有心不公蓄意構陷唐侯爺呢?”
這每字每句都似在指斥他的愚蠢,景裕心中一驚,伏倒在地:“是景裕愚昧唐突了,景裕絕無此意啊,請皇姐明鑒,,景裕只是想來問問舅舅為何突然有了通敵賣國之嫌?舅舅對朝庭一片忠心,為南珂立下無數軍功,不可能有通敵賣國之嫌的……”
“三弟好生糊涂啊,竟到皇姐這來犯天下第一的大忌諱……”
景裕更慌了:“忌諱?景裕愚昧,無意犯忌,但不知是何忌諱……”
景寧冷笑,“非羅云門之人,勿問羅云門之事。”
她放下瓷杯,瓷杯與桌面碰撞咯噔一下,景裕心里也咯噔一下:“皇姐!景裕愚昧,景裕不敢啊……”
景寧將一只手抬起,莫離攙住,扶她起身,她背向跪倒的蘇景裕,邁步離去:“你尚知曉自己愚昧便好,皇姐事忙,三弟你還是先行辭禮吧。”
蘇景裕埋著臉,咬了下牙:“恭送皇姐,景裕告退。”
景寧走遠了,宮女們也整齊地跟在她后面離開,只有最后面的秦鳳歌停在他身邊,俯身扶他,“申王殿下還是起身吧。”
蘇景裕緩過神來,氣悶地起身,甩了下紫袍廣袖,轉眼見身邊人是秦鳳歌,面色又變得溫柔了,再細看一眼,無意間與秦鳳歌對視,竟不由得心頭一怵,只覺眼前人與方才那卑微無助的宮女判若兩人。
他掃了眼她眉心的紅痣,就當那一怵只是錯覺,抬手勾了勾她的下顎,曖昧道:“美人兒等著本王……”
秦鳳歌身體僵硬,但笑容柔媚,故作羞赧地低下了頭,淡然施禮:“恭送申王殿下。”
蘇景裕不舍地看了她幾眼,就走了。
秦鳳歌看著他的背影,笑容變得陰鷙而冷傲:“如此庸才,還妄圖儲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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