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宗赫上的向日葵托管學校與紫華市實驗小學僅一條馬路之隔，這所與小學對面而建的托管學校原本是一棟老式賓館，高七層。以前一樓是些修車子、賣五金、賣干果的小門店，來這里住宿的倒沒有幾個人，生意冷冷清清。

　　這幾年年來，一樓沿街的小門店漸漸被一個個小飯館和一家家書店文具店擠占，樓上的每一個或大或小的犄角旮旯也被興趣班蠶食，有的老師甚至專門租了賓館的常包房辦奧數班。

　　賓館老板沒想到辦班居然會這么火熱，索性就把每間客房里的陳年沙發、床墊、臺燈和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全部扔在路邊，讓大家免費去拿。

　　二樓以上的所有房間全部出租了。從此與紫華市實驗小學對面，也就同時出現了兩所托管學校和一所興趣培訓學校。也許是其中一家出了更多的租金或者別的什么緣故，他們的校名是比房間窗戶還要大出兩倍的字體，矗立在樓頂，從左到右組成了“向日葵培訓（托管）教育機構”一行大字。

　　夜間，這些大字通過鑲嵌在字體邊緣上密密麻麻的水晶燈，會發出鮮紅色的亮光，笑傲在整條街道。另一所托管學校的廣告字稍微低一點，但也醒目。

　　而另一家培訓學校卻在門頭和樓體側面分別制作了校名，采用的全是閃爍光，在黑暗里一亮一滅，散發著色彩斑斕的光。

　　這里成了這條馬路上的地標。

　　魏宗赫被送到托管班后，劉美艷給他選擇的是全托，也就是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學后，托管班的老師會把他接到向日葵學校。

　　中午負責午飯和午休，下午孩子吃過晚飯后，還有老師輔導做作業。家長下午下班后會一個個將孩子們接回家。

　　魏宗赫適應能力特別強，在托管班才去了半個月就和各年級的同學們混熟了，這天狼吞虎咽吃完飯后正準備和孩子們玩，托管一位年輕的女老師和平時一樣，端上了一盤切好的水果走到小飯桌前，每一個被切開的水果上都扎著一根牙簽。

　　“同學們，都來吃水果嘍……”老師話音未落，魏宗赫就一個箭步沖上前，將前面的幾名女同學全部躋到一邊，在女生尖叫聲中一把抓起水果，轉身就跑。

　　“魏宗赫！老師說過多少次了，不準搶！都得用牙簽取，你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女老師不無生氣的沖著他喊。

　　“——”他轉身做了個鬼臉，一溜煙的朝教室方向跑去。

　　女老師被他的鬼臉逗笑了，噘起的嘴巴松馳了下來，露出一絲微笑。頓時，現場傳來孩子們歡快的笑聲。

　　和輕松快樂的魏宗赫相比，從暑假就開始上補習班起陳淵博的生活徹底被改變了，他每周都不得不去上兩節奧數課和兩節奧語課，而且作業量比以前增加了很多。每晚的課內外作業一直要做到10點多。

　　進入五年級后，學習帶給他的壓力越來越大。和王一薇一樣，外公李明軒每天晚上都會拉個凳子，坐在他身旁陪他寫作業。睡幾個小時后，第二天早上還得送他去學校。

　　“我不想學習了，學習沒意思。”又是一個熬夜快到11點的夜晚，陳淵博揉著眼睛說。

　　“不行，你再堅持一下，作業馬上就做完了。你要是不學習那長大了就考不上名牌大學，上不了名牌大學你就會和普通人一樣，辛辛苦苦去上班，就當不了科學家，就不會有什么作為。”外公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鏡，正給他做完的作業上簽字。

　　“外公，我瞌睡……”陳淵博是個很文氣很聽話非常內秀的孩子，膽子也很小。他說這話時目光里充滿了乞求。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完了……”老人說。

　　“爸，叫我說你就讓樂樂趕緊睡覺吧，明天還要上課呢。學習靠的是興趣和悟性，他這會不想學就算了。一人個成功靠的是天賦，不是靠熬夜。”女兒李雨露從臥室走出來，伸著懶腰說。

　　老人和孩子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這時陳志豪趕緊走來說，“樂樂，聽外公的話，趕緊寫完就睡覺。”他說著拽了拽李雨露，示意她回臥室。

　　剛一進臥室陳志豪就說：“教育孩子時，你不要當著他的面否定爸對他的要求，不管什么時候，家長的意見要一致。要不，孩子就不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他就會選擇有利于自己的信息接受。”

　　“嗨！有那么嚴重嗎？這不是小題大做嗎？”李雨露有些不屑。

　　“一人個的成功靠天賦，不是靠熬夜……你這話對樂樂來講，就是一種消極的心理暗示。久而久之他就會放棄學習，不愿意去拼搏，會變得消極。”陳志豪說。

　　“《圣經》中，約拿一直渴望得到上帝的重用，有一次機會來了，上帝派他去傳達旨意，這是一個神圣光榮的使命，可是，面對突然到來的渴望已久的榮譽，約拿卻膽怯起來，最后還是放棄了這個神圣的使命。這說明什么？”他問。

　　“這不就是馬斯洛提出的約拿情節么？說一個人會害怕正視自己最低的可能性，又害怕正視自己最高的可能性……”李雨露說，“矛盾啊，什么最低最高的……”

　　“這也說明一個人往往會逃避自己不相信自己，不接迎接挑戰。特別是負面情緒和消極的心理暗示最可怕。沒有令人絕望的處境，只有人對處境的絕望。”陳志豪說。

　　李雨露又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說：“唉……這就是自我欺騙。有句話是這樣說的，聽過嗎？——激勵自己最好的方式是自我欺騙，毀滅自己的最好方式也是自我欺騙。”

　　第二天，李明軒將樂樂送到學校后，不再去公園健身，而是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了些菜，一回家就躺在床上舒展著腰身。

　　樂樂進入五年級后，他每天都緊繃著一根弦，最近晚上還經常失眠，只有這個時間他才能徹底放松。

　　他并沒有睡著，而是在想著外孫的學習怎么會越來越吃力？甚至一天天開始逆反。

　　原本，他想著讓孩子上奧數可以提高學習成績，會讓課內的學習更輕松，但樂樂明顯的適應不了這種高強度的學習，統籌和管理時間的能力非常差，校內單元測試成績每次都在下滑，他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要是這么下去可怎么辦呢？

　　他想，難道樂樂不適合上補習班？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他繼承了我們家兩代人的優秀基因，從小就生活在高級知識分子家里，怎么會學不好呢？這幾次的單元測試肯定是出了點小意外，我相信樂樂，相信他的基因會迸發出學習的厚勁……

　　李明軒自言自語：“露露才兩歲時老伴就去世了，把樂樂管大看著他走進名校，我這個老頭子也就算完成了晚年的夙愿，好在身體還允許，我一定要陪孩子走完求學路。”

　　陽光穿過窗戶照射在寬敞明亮的房子里，他翻來覆去，思緒也在腦海里翻騰著……

　　智能手機里優美的鈴聲音樂傳來。

　　“喂！是陸梓萌老師啊？我這會沒事，你說……”李明軒說。

　　“陳淵博最近的學習情況非常差，盡管他從剛一放暑假就來了我們智超學校，可是馬上都半學期了，他每次的作業完成情況都不好。他上課聽講看上去很認真，非常遵守課堂紀律，但從完成作業和測試的情況看，他根本就沒聽懂，對問題的理解有問題……”陸梓萌說。

　　李明軒認真的聽著。

　　陸梓萌說：“陳淵博很內向，膽子小，課堂上從不提問也從不舉手回答問題。他到底學會了沒有，就連老師也弄不清楚。有時我故意點名讓他回答問題，誰知，他杵在那里臉色通紅，非常緊張，一急，還會結巴……”

　　“叔，我覺得他的自尊心很強，你們在家里一定要抓緊，否則，眼看著就跟不上了……”她說。

　　李明軒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一直很聽話學習成績還不錯的孩子，怎么自從上了奧數班后，反而就跟不上了呢？手機那端變得安靜了，此刻他們都不說話，老人能聽到墻上鐘表的聲音。

　　“樂樂上了奧數后，怎么連校內的成績都下滑？”沉默了一會后，李明軒終于問。

　　“也許是陳淵博上奧數上的有些晚了，您也可以考慮讓他再跟著四年級的奧數班學習，畢竟，他還沒有上奧數的基礎，底子有點差。”陸梓萌說。

　　“他和付子傲是同班同學，人家奧數上的早，解題的思維模式已經形成了，現在人家學起來越來越輕松，我們每節課和每個單元的測試，他都能考到前面……到了五年級，還留在我們班里的同學，都是從三年級和四年級就開始接觸奧數的，大家的整體基礎都比較扎實，所以，陳淵博學起來自然也就很吃力了。”老師說。

　　在智超補習學校里，陸梓萌老師分別代著這兩個班的奧數，她知道這兩個孩子是紫華市實驗小學里的同班同學。

　　“你的意思是……我們家樂樂沒學好，是因為奧數上的晚？”老人問“那他為什么以前在校內的考試，成績都在95分以上？”

　　陸梓萌說：“叔，在校內學的好并不能說明奧數一定就能學得好。校內訓練的是數學思維拓展，而我們這里訓練的是奧數思維，這怎么能一樣呢？我代的兩個班里還留下來的同學，哪個不是他們校內考試的前幾名？”

　　“校內的知識太簡單了，小升初分不出伯仲，大家才來我們這里學習。‘六大名校’才通過點考來我們這里招生。如果‘六大名校’只考試課內書本上的知識，那會有多少個100分啊……還怎么區分優劣？”

　　陸梓萌停了停又說：“我們學校對老師的要求很嚴，如果一個學生連續五次測試成績排在最后，老師要向教管人員說明原因，也就是做檢討……要是通過我們學校的考試，學生成績還上不去的話，學生也可能被勸退……”

　　李明軒陷入沉思當中，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給樂樂報班報晚了，還是這位老師的教學風格根本就不適合樂樂。

　　“叔，家庭教育很重要，有些學校現在都要統計學生父母的體重，如果家長身體過胖，就說明家里對小孩的要求不會嚴格。家長連自己的體重都控制不住，說明他們管理自己的能力很差，這樣的家長怎么能培養出優秀的學生？恐怕連孩子良好的學習習慣都培養不出來。”李梓萌說。

　　李明軒認真的聽著，他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

　　她繼續說：“家長在自我管理方面如果有缺陷，那么，他們的孩子十有八九也都不會自我管理，想要考出好成績，豈不是天方夜譚……叔，你對孩子算是‘隔代教育’，這種教育并不利于孩子的成長……”

　　“孩子學習好不好，關鍵看父母。今天我把情況向您反饋一下，家里一定要重視，我們一起努力，趕緊把陳淵博的成績提上去。”她說。

　　李明軒早已無言以對。他站在客廳呆若木雞。

　　“鑒于陳淵博目前的學習情況，估計他在智超學校的其中考試，也不會有太好的成績。如果是這樣，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從期中考試后，我自愿給他開小灶，讓他每次提前半小時到校，我給他單獨補課。”陸梓萌說。

　　在前所未有的擔憂當中，李明軒對陳淵博的要求更嚴格了，每晚做作業的時間也已延長到了晚上11點。

　　與此同時，陳淵博的逆反也越發嚴重，他拿著本子坐在那里一點心思也沒有。奧數練習冊下面用鋼筆畫滿了花花草草，還有一個個丑陋的卡通人像——那是他的外公。

　　對于奧數是學還是放棄？陸梓萌的電話內容，他沒有給女婿說，也沒有給女兒說。

　　期中考試如期進行。這一次的成績真是讓全家人都大跌眼鏡:0分！

　　這次的家長會仍舊是李明軒參加的。那時，陳淵博正在智超補習校參加奧數期中考試。這是智超學校全市各個校區同時進行的考試，各校區試卷一樣。

　　和以前一樣，在教室里每個家長都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班主任梅格玲老師說完情況后，數學老師趙美婷一上講臺就開門見山——

　　“真是不可思議！一到五年級同學們的學習變化非常大，從每次的單元測試就能看見，大家的排名在不斷刷新，相互追趕的形勢完全形成。低年級時一直排名靠前的幾個同學，名次都在下滑，而以前處于中游的學生，表現出了好習慣帶來的厚勁。”

　　盡管教育部門要求小學里不準備考試和排名，但家長也都知道這個考試統一叫“測試”，只是很多家長習慣了“考試”這樣的稱謂。

　　排名也不允許按分數排序，取而代之的是“優秀”、“良好”、“及格”、“不及格”之類，其中“優秀”又分為優星、優+、優三個等級，良也分為良上、良、良下幾個等級。

　　“特別不可思議的是，我們班有的同學一向文氣、乖巧，而且成績都排在前面，但一到五年級，成績怎么老往下滑？單元的測試成績一次比一次低，月考也是這種情況。”趙美婷說。

　　“我也很納悶就問學生原因，這們同學說，他學了奧數在奧數班跟不上，老師要求太嚴，經常罰他做作業，他越來越不喜歡上奧數，也不喜上數學，甚至不喜歡上學了……”老師停了停看了看這家長。

　　家長注視著老師，都在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聽了這話后我很驚訝，咱們老師都是跟班走，每個同學的學習情況我很了解，這位同學在一二年級時，數學測試幾乎次次都在100分，到了三年級試題難度加大后成績也排在前面，這學期怎么下降的這么厲害？”趙美婷說。

　　“當然這只是孩子的說法，我也不知道他的成績與上奧數有沒有關系……但我想，上奧數肯定是對知識的拓展，也不至于越學越差……”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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