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驚蟄
二月初一。
再過三日就是驚蟄。驚蟄,書上的說法是“二月節,萬物出乎震,震為雷,故曰驚蟄。是蟄蟲驚而出走矣”。
一個人上了些年紀,時間就好像是弓上不得不發的弦,一旦射出去便是回不來了,三年五年尚且是匆匆轉眼間,何況是這三日兩日的時間,不過這三日卻是難熬得很,再有三日,若是這三日段念風再不回來怕是就要回天乏力了。
這世間有萬千的人,有萬千的事,不過對于一些人來說,所謂的人,所謂的事,超出了自己的視線范圍便是與自己的生命不會有交集的。這類人是孤單的,因為孤單,生活的記憶之于他們就像是蜉蝣一般,日子從來好像是斷片的,沒有連貫性的,丁虞凝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她是天蕖宮宮主,既作為江湖上人人敬畏的天蕖宮宮主,便不免要承受這份高處不勝寒,這些年來她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而且做得也已經很好了,若是換做了二十年前,她絕不會想到自己可以做得這么好,二十年啊,一個人的一輩子有多少個二十年,二十年前的她不過十九歲,生命就好比是一朵含苞的薔薇,有著無限的憧憬,無盡的幻想,好似可以沿著任意一條軌跡翱翔的鳥雀,直到這飛翔的軌跡落到了蒼南谷,她不知道于他而言,她的出現究竟是幸還是不幸,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出現對于自己絕不是好事。
這時,偶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她雖是閉目養神,可也清楚這腳步聲是誰,她跟著自己也已有二十載了,直到聲音近了,她俯身說“您已經有數日未曾休息了”
丁虞凝依舊閉著雙目,道“風兒還未回來嗎”
路泉道“還沒有,不過應該是快了,這孩子做事謹慎,從未出過紕漏”
丁虞凝點點頭,道“他確實是個好孩子”
路泉微笑道“只是可憐了心中終究還是有事,不能活得快活”
丁虞凝道“我知道你這話的意思,可是若不是壓著他,輕易讓他入世,我想他未必能活到今日”
路泉一笑,道“宮主這些年對他雖說嚴厲,可實則終究是為了他好”
丁虞凝漠然一笑,道“是為他,也是為我自己,為天蕖宮找一個可以用的人,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們……”
“宮主說什么傻話呢”路泉看向她道“您怎會不在”
“我只說如果而已”
“沒有如果”路泉看向她,繼而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不愛聽,可是一段有太多東西阻隔橫亙的情感,如何能有善終,您實在不該再次犯糊涂啊”
丁虞凝此時方才緩緩啟開雙目,側身而坐,一手支著頭,眼睛雖是睜著的,卻毫無焦點,好似在看一切,又好似什么都不配入她的眼,“人事總是如此,既要嘗得甘甜滋味,便不免得忍受后來的群峰蟄刺”
路泉搖搖頭道“既然你認命,便該徹底地信命,努力了這么多年,終還是如此,何不就此放棄”
丁虞凝抬眼望向她,道“你跟了我二十年,便該知道我的脾氣,況且他如今還活著,他既然活著我便不能看著他死去”
路泉這二十年來幾乎是寸步不離她,自然知曉,這三日是時間對于丁虞凝,就好像是心上懸在心上三寸的利劍一般,每過去一日,劍鋒便降下一寸,若有若無地扎著人的心口,若說上一個十年是為相愛與相思,則下一個十年豈非可作為相守而言,這前后二十年的光景早已將她身上的戾氣磨平,變得只剩款款柔情和一顆等待德愈加蒼老之心了。
路泉不由得想起丁虞凝初次將他帶回來的時候,他已是五臟俱毀,氣若游絲,她用盡了內力卻只能維持他殘存的一口氣,眾人都束手無策,直到那日白天刃來了,他花了整整三日的時間,在一番妙手施針之后,便讓他奇跡般地蘇醒,本以為已經痊愈,然而也只是須臾的蘇醒后便再度陷入沉睡,白天刃早便告知于她們,此毒陰狠,加之他所受外傷太重,憑他之力,所可以做的也只是稍加抑制,讓其安然蟄伏,只是每年鶯初解語,微雨如酥之時它便有蟄伏妄動之勢,他所配只要,只可保他十年,十年之內他可安然,自那以后,天蕖宮也好,丁虞凝也好,都發生了若有若無的轉變,表面看來似乎依舊如故,可是從她選擇了小鳩島為天蕖宮的分處之后,就好像是把自己和天蕖宮也密閉在了這島上。
此處乃是金陵城與京城交界的一處小島,四面環山,雖是早春時節,然而此處卻毫無一絲落英之色,除去天然的落霞雨雪,青山碧水,竟無半分人工存在的痕跡加以雕飾。而進入島內,所見的也只是幾棵蒼天古樹,老樹與老樹藤蔓交錯,在樹與樹之間有一泉瀑布飛瀉,不過這泉瀑布不但被密林遮蔽得極為隱蔽,而且水流之下更是一深不見谷底的崖,無人能看得見這谷底究竟在哪,哪怕是站在這瀑布之上怕是也會讓人覺得寒意襲人。
葉箮和段念風以輕功打開藏于樹洞內的機關術,藏于瀑布之內的是一個一山洞,洞內簡陋得很,白天刃站于門口,看到他們二人,不禁大喜“你們可算回來了,那藥引子可找來了?”
葉箮道“這是自然”
段念風將錦盒交于白天刃,道“你看看,可是這株”
白天刃小心接過,道“不錯不錯,我立即前去配藥,兩位公子既然趕到,那么請兩位公子為我護法,在我配藥期間萬不能受到任何人的打擾”
段念風隨白天刃進到洞內,丁虞凝仍在閉目養神,雖然披散著頭發,卻依舊是芳華動人風韻猶存的美艷之姿,那份安靜叫她添了份柔和的美麗,可是在她睜開雙眼之時,便又恢復了一貫的冰冷,那是一雙足以叫你感覺到冰冷得比三日大雪更加刺骨的冷,她看著段念風,隨即便起身道“白天刃都告訴你們了吧,你們倆此刻守在洞外,不管什么事,都不準任何人進入,若有擅闖者,不論是誰,殺無赦”
不管是洞內或者洞外,都是安靜得很,雖是早春,可是在這千年寒冰床的周圍是千年的寒冬,這種冷會讓周圍變得安靜,這份安靜讓屋外小雨滴滴答答隨同那眼懸泉瀑布合奏高山流水之聲顯得愈加清晰入耳。
診治結束之日,二月初三,只聽得屋外一聲春雷,不久小雨便淅淅瀝瀝的下起來了,鷹化為鳩,驚蟄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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