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駛進(jìn)本溪湖路。

　　這會兒老街還沒拆，正是繁榮的時候，路兩邊高大的牌樓式老建筑，高高的門挑，各種招牌路幌，由其是那兩條橫跨街面虬結(jié)欲飛的龍，簡直讓劉金榮看花了眼，看呆了。小手緊緊的抓著媽媽，生怕被路上的行人擠散了，忘了自己還是坐在車?yán)铩?br />
　　售票員喊：“鐵工到了啊，鐵工，下車的同志拿好東西。”車停下，胡大頭站起來拎起皮箱：“走吧，到了，下車。”

　　下了車，往左邊看就是本溪湖火車站，胡大頭拎著皮箱走在前面，領(lǐng)著大家往家走。

　　劉金榮扯了扯哥哥：“這是什么火車站？”

　　劉照豐說：“本溪湖，本溪湖火車站。”

　　劉金榮一邊抓著媽媽的手跟著走一邊晃著小腦袋四處打量：“湖呢？湖在哪？”

　　這邊和市區(qū)那邊完全不同，顯得舊了不少，路面上都漫著一層黑灰，建筑也顯得更老舊，天空是灰朦朦的，密密麻麻的鐵道到處都能看到。

　　河那邊就是鐵廠，高高的大煙囪一根一根直立著，咕嘟咕嘟的冒著黑煙白煙。

　　路邊都是廠房，不時的傳出咣啷一聲，或者機器運轉(zhuǎn)的聲音，還有電焊閃耀的弧光。

　　大街上的男男女女大部分都穿著鐵廠的工作服，有的臉上抹的烏漆麻黑的，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汽車鳴著喇叭從街上駛過，帶起一路灰塵。

　　走了一會兒，拐了幾個彎，高樓沒有了，入眼是一大片平房，但比平時見的房子要高大一些，這是原來日本人建的住宅。

　　胡大頭說：“到了，就這。這邊比你們那邊熱鬧，商店也多些。人家也多。”

　　楊慶遠(yuǎn)左右看了看，說：“那邊廠子正改造呢，以后啊，主力還得是在那邊。現(xiàn)在市里到處都在建，人也越來越多，這邊終歸是偏了點。”

　　胡大頭放下箱子挑鑰匙開門，說：“誰知道呢，反正廠子在人就少不了。來來，進(jìn)屋進(jìn)屋。”

　　一大隊人打著“返私返又”的標(biāo)語從門前走過，不斷的高呼著口號，連行駛的汽車也遠(yuǎn)遠(yuǎn)的停到路邊等人群過去。

　　胡大頭扭頭看了看，楊慶遠(yuǎn)問：“你們這邊運動搞的大呀？我們那邊就是開了幾次大會。”

　　胡大頭拎起皮箱往院里走，說：“進(jìn)來說。工宣隊弄的，廠子哪有時間搞這些，現(xiàn)在上面要搞大生產(chǎn)，生產(chǎn)任務(wù)都忙不過來呢。”

　　楊慶遠(yuǎn)說：“工業(yè)農(nóng)業(yè)大越進(jìn)，三年五年超英美，真要有那么一天，咱們算不算最強大的國家了？”

　　胡大頭打開里面房門，說：“英國人我不知道，美國人那么牛不也讓咱們揍趴下了，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大家進(jìn)屋，在炕邊上坐下，胡大頭去拿了暖壺和飯碗給倒水，問楊慶遠(yuǎn)：“你們廠返又名額弄完了嗎？”

　　楊慶遠(yuǎn)點頭說：“早就好了，反正咱們工人也就是跟著喊幾句口號，是和不是都是上面的事情。”

　　胡大頭說：“我們這邊還在斗，不過應(yīng)該也快了。你講話了，跟著喊唄，咱說了也不算，還是少摻合。我這是兩屋，你們娘仨先住這邊大屋吧，我住里面，行李被子都是現(xiàn)成的，你們也別嫌乎，湊和幾天，等事定下來了我買幾床新的回來。”

　　楊慶遠(yuǎn)點點頭，說：“摻合不起呀，前面還在大明大放，后面馬上就翻臉開始整頓返又，這年頭，多說多錯，還是老老實實過日子，外面的事兒和咱也沒啥關(guān)系。做好本份就行了。”

　　胡大頭給劉照豐和劉金榮都倒了一小碗水，對張景義說：“你戶口本都帶了吧？”

　　張景義點點頭，看向楊慶遠(yuǎn)。

　　楊慶遠(yuǎn)說：“帶來了，在我這，手續(xù)什么的我去幫我姐跑，她帶著孩子不方便。”

　　胡大頭說：“去蓋戳還得本人到，孩子先放家里，大門一鎖，安全，有吃有玩就行唄。你們坐會兒，我去食堂打點兒飯回來，完了咱們?nèi)ソ值馈！?br />
　　胡大頭拿了兩個大鋁飯盒和一個大搪瓷缸子出去了，楊慶遠(yuǎn)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兒，問張景義：“姐，感覺怎么樣？感覺能行不？要是行就在這過也挺好。”

　　張景義說：“孩子能吃飽飯，能上學(xué)就行，活兒，我能慢慢學(xué)。孩子好就行。”

　　楊慶遠(yuǎn)說：“那就先看幾天，先把戶口辦過來，到時候咱們再商量，行吧？你帶孩子先在這住幾天，我那邊也確實小了不方便。

　　從這邊坐十一路，一直做到頭就是俺家，你記得住吧？有事兒就去找我，車票五分錢，要提前準(zhǔn)備好零錢。你那東西別拿出來，收好鎖好。”

　　張景義點點頭，把劉金榮拉過來抱在懷里，心里一片茫然徬徨無助，但也只能承受，因為她沒有一點兒辦法，孩子能好好的活下去就是她現(xiàn)在全部的希望，或者說唯一的信念了。

　　劉照豐抿著嘴坐在一邊不吭聲，他十歲了，明白一些事情了。劉金榮把著媽媽的胳膊打量屋里，透過窗戶看外面，充滿了好奇：“媽，咱們以后要住在這里了嗎？好大的房子啊，比咱家原來的大。”

　　楊慶遠(yuǎn)說：“這邊住的確實比我那邊強，屋大還有院子。這院里還有葡萄藤呢。”

　　劉金榮爬上炕，爬到窗邊往外看：“有葡萄嗎？葡萄樹什么樣兒？媽，葡萄好甜的。”小丫頭唆啰了一口口水，趴到玻璃上看院子里。

　　其實院子不大，不到二十個平方，堆著些雜物，煤棚，自行車胡大頭剛騎走，墻角上是廁所，旱廁，糞坑在院墻外面蓋著石板，定期會有環(huán)衛(wèi)的掏糞工過來把糞掏走。

　　葡萄藤就一根，爬在不大的木架子上，歪歪斜斜的有幾個平方大小，是山葡萄，果粒只有小指肚大小，也不是那么甜，酸味兒重。

　　楊慶遠(yuǎn)找了找，從炕柜底下摸出把剪子來，說：“金寶兒等下啊，舅去給你剪葡萄回來。”拎著剪子出去了。劉金榮眼睛都亮了，不停的咽著口水，把小臉緊緊的壓在玻璃上看著。孩子的世界就是吃。

　　張景義問兒子：“照豐，覺得這里行不？”

　　劉照豐看了下屋里，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媽，咱就在舅舅家里住不行嗎？”

　　張景義嘆了口氣，說：“咱家沒勞力，進(jìn)不了食堂，你舅養(yǎng)不起咱們。”

　　劉照豐說：“我出去干活，我當(dāng)勞力。”

　　張景義伸手把兒子抱到懷里：“你還小呢，等你長大了再出去，那會兒我兒子大了，媽就什么也不怕了。”劉照豐點點頭，使勁兒嗯了一聲。

　　劉金榮回過頭來：“媽，哥，什么？我也要。”

　　張景義一下子笑起來，心里一下子光亮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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