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 78 章
晴暖的日光灑在地上,瞿燕庭佁然不動地望向老頭,輕瞇著眼,繼而露出不可確定的表情,囁嚅道:“余……余老?”
老頭將可樂瓶捏得發出一聲響,泰然自若地說:“好久不見哪,連稱呼都變了?”
瞿燕庭這才有所反應,迎過去,模樣還有些怔忡,離近后愈發覺得不真實:“余……”他及時改口,“余大哥,真的是你?你怎么會在這兒?”
老頭攤開手,笑得比以往都親切,說:“我撿飲料瓶。”
瞿燕庭的記憶瞬間產生錯亂,卻也了然了,遲滯數秒笑出了聲。老頭見陸文朝這邊跑過來,重新戴好墨鏡,道:“你朋友來了!
“你怎么知道他——”瞿燕庭一頓,莫非陸文說認識的老頭就是……他忍不住笑得更開心。
陸文在胡同口被圍住鬧了一會兒,拍完殺青大合影才脫身,沒想到耽誤幾分鐘,瞿燕庭居然和那位大爺面對面樂起來了。
他直奔瞿燕庭身邊,高興地說:“瞿老師,你怎么來了?”
瞿燕庭抬手要擦陸文鬢角的汗,思及當著人,只好掏出衣兜里的紙巾,道:“殺青快樂,先把汗擦擦!
陸文卻旁若無人,目光黏在瞿燕庭的身上,美滋滋地問:“你專門來接我的?”
老頭就在面前,瞿燕庭不好意思承認,悄悄在陸文的后背拍了一下,提醒他注意。陸文秒懂,擦著汗看向老頭,說:“大爺,下班啦?”
老頭又變成死氣沉沉的樣子:“嗯!
陸文問:“你們剛才樂什么呢?”
“沒樂什么。”老頭回答,“胡同口那么熱鬧,戲拍完了?”
陸文估計對方不懂“殺青”的意思,說:“全拍完了,大爺,我今兒就走了!
老頭平淡地:“哦!
“就哦啊?”陸文把紙巾揉成團,順手投進墻邊的垃圾桶,“好歹我都去你家串過門了!
對于幾餐飯、數不清的飲料瓶、暖爐被子,陸文認為不足掛齒,但串門聊天不一樣,那代表雙方算是朋友了吧?盡管只是萍水相逢。
老頭說:“那怎么著,我給你鞠一躬?”
陸文撇撇嘴:“拉倒吧。”
老頭仰首看天,長嘆了一口氣:“唉,我也該回家了。”
陸文便道:“大爺,有緣再見!
他說罷攬住瞿燕庭的肩,青天白日沒敢太親昵,像勾肩搭背的哥們兒,攬著走開兩步,說:“我回房車把衣服換了,收拾東西坐你的車走。”
時間還早,瞿燕庭問:“還用回公司嗎?”
“不用,放兩天假!标懳脑趧〗M憋壞了,急著撒歡兒,“晚上咱們慶祝一下,然后二人世界,明天我帶你去騎馬吧?”
瞿燕庭想說他明天上班,但對著陸文閃耀的小眼神說不出口,重點是……他轉身沖站在原地的老頭問:“大哥,你回哪個家?”
“大哥?!”陸文在他耳邊驚吼,“你瞎了!他那把年紀你喊大哥?!”
老頭說:“還能回哪個家,這么多年沒換過地方!
瞿燕庭道:“那捎你一程?”
老頭說:“那感情好。”
陸文扯瞿燕庭的胳膊:“他就住芳草胡同!我去,你倆說的是中文么?我怎么聽不懂?”
半小時后,賓利駛離劇組,陸文壓著棒球帽坐在副駕駛,眉心皺著,幾度扯著安全帶扭身瞧后車廂。
老頭佝僂的身體微微前傾,揣著手,和坐在樹蔭底下沒什么兩樣。
陸文感覺太他媽奇怪了,甚至有點暈,他殺青回程的路上、瞿燕庭的車廂里,竟然多了個撿破爛的老頭?
瞿燕庭和老頭認識?只能是這個理由,可他們怎么認識的?難道老頭以前在林榭園收廢品?陸文抱胸瞎琢磨,對了,這車究竟是往哪開?
走高速很順暢,瞿燕庭握著方向盤朝市區馳騁,偶爾瞥見陸文納悶兒的表情,便敲著手指暗笑一聲。
回到市區,瞿燕庭一腳油奔了城南的昌繁路,老街區,綠化極好,夾道的樹已經頗具春天的氣息。幾棟有年頭的洋房坐落在這一帶,數千萬起跳的價格,被紅色的圍墻環繞著。
瞿燕庭減速,在其中一幢門外停車熄火。
陸文整個人犯迷糊,下了車,和瞿燕庭一同跟隨老頭進門,花園甬道,臺階門廊,老頭熟門熟路地領他們進了屋。
洋房內部叫人眼花繚亂,就像民國劇里的布景似的,玄關的墻上掛著一幅大合影,黑白色,大概有三四十個人。
陸文一晃沒看清,走進客廳里,又開始打量別的物件兒。
老頭摘下包,說:“保姆放了幾天假,還沒回來,你們先隨便坐,我去洗把臉!
說完,老頭踩上旋轉樓梯,慢悠悠地上樓去了。瞿燕庭在沙發坐下來,拿出手機,上次視頻沒提網劇的情形,現在可以說說。
不待他開口,陸文一屁股在旁邊坐下,低聲問:“到底什么情況?!”
瞿燕庭道:“說來話長!
“說來是個懸疑片吧!”陸文揚起手臂在空中劃了半圈,“那大爺住這兒?開玩笑呢吧,別是他趁房主不注意……”
瞿燕庭樂了:“你想象力這么豐富怎么不當編劇啊?”
“我怕搶你飯碗。”陸文給梯子就敢爬,說著瞄一眼樓梯,“你快告訴我怎么回事。”
瞿燕庭先問:“你們怎么認識的?”
陸文回答:“就拍戲碰見的,我看他那么大歲數挺辛苦的……就幫點小忙,偶爾會聊兩句!
瞿燕庭又問:“你不覺得他有點眼熟嗎?”
“……覺得!标懳囊娎项^的第一面就有熟悉的感覺,此刻瞿燕庭這樣問,他更理不清了,“可我想不起——”
話音未落,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陸文立刻抬頭望過去。
與上樓時不同,老頭下樓的步伐輕而穩,下至最后一階停住了。臃腫的棉襖已經脫掉,換上熨燙妥帖的襯衫、西褲,脊背打得筆挺,塌著的雙肩端得又平又正。
那張臉也洗凈了,濃眉修過,胡須剃過,卸掉全部的妝,灰白的頭發打了發泥梳向腦后。墨鏡終于摘下,露出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
老頭立在那兒,儒雅端莊,蕩起嘴角一笑,又亦正亦邪。
陸文整個人都傻了:“余……余孝卿……”
他終于明白了那股熟悉感,畢竟演戲的、看戲的,幾乎沒人不認識對方。
余孝卿走過來,六十七歲但保養得當,身姿不輸年輕人。周身帶著款款的氣度,一張征戰大銀幕數十年、在經典大劇里擔主角的臉,顰笑間充滿了故事感。
他是世家出身,年少以玩票的性質出道拍電影,處女作便拿了大獎,之后一路風頭無兩,成名成角,成頂尖的腕兒,近年半神隱后迷上了演話劇。
玄關的大合影是他第一次拿影帝時拍的,一眾主演都在,里面梳小辮的丫頭正是演葉母的陶美帆。
余孝卿落座單人沙發,說了聲“久等”。
陸文恍恍惚惚,老頭卸妝后不僅模樣變了,重點是氣質和精氣神天差地別,一開口,連嗓音也恢復了磁性。
他誤打誤撞認識了余孝卿,此時此刻還坐在余孝卿的家里,這不是做夢吧?
瞿燕庭沒管陸文,補上遲來的寒暄,叫道:“大哥。”
余孝卿笑看他,說:“咱們多少年沒有見面了?”
瞿燕庭算了算:“十三年了吧!
“虧你還能認出我。”余孝卿搭起一條二郎腿,“要不是你年年春節寄禮物給我,我都以為你把我忘了。”
瞿燕庭笑道:“怎么會。”
陸文總算恢復了一絲神智,視線在瞿燕庭和余孝卿之間直愣愣地來回掃,無比懵逼地問:“……你們認識?”
“是啊!庇嘈⑶浯穑拔覀冋J識好多年了!
陸文不知道激動什么:“你們怎么認識的?!”
瞿燕庭道:“跟你的方式基本一樣。”
當年瞿燕庭剛念大二,每晚在肯德基做兼職,有個流浪漢一到凌晨就去店里休息。店長讓他趕人,他狠不下心,保證流浪漢離開后負責打掃和消毒,于是每天都要加班。
后來可憐流浪漢肚子餓,瞿燕庭把自己的盒飯給對方吃,這樣過了近一個月,流浪漢搖身一變,原來是余孝卿。
瞿燕庭當時的傻樣和陸文現在差不多,余孝卿要給他錢作補償,他沒收,只要了一張簽名。
之后余孝卿就去拍電影了,那部影片叫《百無是處》,他演一個流浪漢,憑借那個角色奪得了戛納影帝。
“我至今記得!庇嘈⑶溟_口,“我在角落的位子上吃你的盒飯,醬油蛋炒飯,我當時就想,雞蛋也太少了!
瞿燕庭笑得臉紅:“后來你非要請我吃大餐,挺嚇人的。”
余孝卿說:“你富裕的話來幫我,是有恩,拮據還要幫我,就是重恩,何況你那時只是一個十九歲的孩子。”
時間過得飛快,瞿燕庭道:“都十幾年了,就不要提了。”
余孝卿搖搖頭:“可我一直沒忘,你說喜歡我的電影!
“大哥,”瞿燕庭說,“喜歡你的電影太正常了!
余孝卿十三年前去體驗流浪漢的生活,幾天沒飯吃,快暈倒時經過肯德基才遇見了瞿燕庭。他重復十三年前的原話:“我承你的恩,一定會報!
當時,瞿燕庭還很青澀,只道不用。余孝卿問他是否在念書,才得知原來他是導演系的學生。
陸文沉默半晌,聽得入了迷:“然后呢?”
“然后我們約定好了!庇嘈⑶渲v道,“我承諾,等你未來畢業做了導演,我愿意出演你導的一部戲。”
這對一個學導演的學生來講無異于天上掉餡餅,瞿燕庭也的確興奮得幾天沒睡著覺。他回憶著,手掌撫在褲子上,忽然不知道該說句什么。
余孝卿嘆道:“你沒有手機,我就留給了你這處地址,方便你日后來找我。結果十三年過去了,沒想到是以這樣的契機再見面!
瞿燕庭管流浪漢叫“大哥”,后來稱呼沒變,和余孝卿既是忘年交,也是君子交。
他當然記得曾經的約定,可是只能矯情地說一句“世事難料”,所以他從未登門,僅逢年寄送一些禮物以作問候。
瞿燕庭抿了下唇:“我畢業后……轉行做編劇了!
余孝卿早有耳聞,其中的因由他不清楚,也不好過問,道:“那我的承諾還有機會兌現嗎?”
瞿燕庭略顯艱難地說:“這么多年了,大哥不用放在心上!
陸文認真地旁聽,突然安靜的氣氛令他有些拘謹,一不小心對上余孝卿移來的眼光,他咧開嘴,傻氣地笑起來。
余孝卿被他逗笑:“那你呢?”
陸文:“?”
“舊恩是他,新恩是你!庇嘈⑶湔f,“莫非也不用我放在心上?”
陸文果決地搖頭,他又不是活雷鋒,有這種奇事當然要把握住,他大膽地答:“余老,我想跟您一起拍電影。”
余孝卿笑道:“口氣不小啊,我可不是什么片子都拍!
“我知道。”陸文悄悄按住瞿燕庭的背。
“如果有一天瞿老師做了導演,咱們再片場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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