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陸文在稀薄的晨光里凍醒了,摸索空調遙控器,迷迷糊糊地想起來這里是嵐水古鎮,睜開眼,起床氣都懶得發。
他不臭美了,挑揀舒服暖和的衛衣穿上,運動褲,給46號半的腳丫子套上毛線襪,然后頂著凌亂的發型走到墻角。
陸文一巴掌拍掉鏡頭遮擋,近距離特寫,素顏惺忪,嗓音沙啞,散發著不自知的性感。
“早,房間好冷啊。”陸文撓撓眉心,昨天說的話今天就推翻,怪難為情的,“所以我不喝冰水了,還是喝熱的吧。”
陸文端著保溫杯下樓,四方的庭院,邊邊角角安置著固定鏡頭,一舉一動都被拍攝下來。工作人員住在距離古鎮最近的賓館,八點鐘才過來。
陸文擰開蓋子,輕啜一口燙水。
曹蘭虛依舊一身古樸的唐裝,走出臥室站在二樓的欄桿前,吊嗓子般,毫無預警地曳下長音:“——大灰。”
陸文嗆得脖根通紅,抬起頭:“曹師傅,能不叫大灰么?”
曹蘭虛說:“賤名好養活。”
陸文道:“我都快三十了,度過夭折風險期了。”
曹蘭虛轉身下來,木板樓梯踩得嘎吱響,走到庭院中央挽起寬松的袖口,一雙手筋骨畢現,指節寬大,蘊著手藝工匠不可小覷的力道。
陸文拍馬屁:“曹師傅,您好像練詠春的葉問。”
曹蘭虛勾手掌,銀鐲子響聲清脆:“那我教你打一套拳。”
陸文傻了,沒來及反應,被曹蘭虛一爪扣住手腕,當著近處的鏡頭、遠處的朝陽,一方庭院容納一老一少打了套拳腳。
稀里糊涂打完,陸文掐著腰喘氣,說:“早知道我多睡會兒……”
曹蘭虛道:“明早還來。”
“啊?”陸文拉墊背的,“我挺茁壯的,您跟小灰練行不行?”
曹蘭虛瀟灑地一甩袖子,從鼻孔丟出哼聲,吊起眼梢進了屋。陸文心說哼什么,到底行還是不行。
他抬手揩去鬢角的汗,發覺身體回溫。這時大門吱呀,靳巖予戴著帽子走進來,后面跟著生活助理。
陸文見鬼似的:“你怎么從外邊進來?”
靳巖予摘下帽子,沒做造型的頭發亂蓬蓬的,說:“我住賓館啊。”
這也行?陸文問:“那你房間的鏡頭怎么拍?”
“白天去躺一躺唄。”靳巖予發出嘲諷,“大哥,你第一次拍真人秀嗎?有種技術叫剪輯,你聽說過嗎?”
陸文捏了捏指關節,咔咔響:“有種拳法叫詠春,你聽說過嗎?”
靳巖予搖頭:“哦喲,我只聽過叫春。”
“……”陸文目瞪口呆,現在流量小生的路子都這么野?頭頂就有一只鏡頭,他揚下巴示意:“你不怕沒剪干凈,給你播出去?”
靳巖予露出門牙,嗤笑道:“那是不可能的。”
背后是一間堂屋,曹蘭虛中氣十足的聲音傳出來:“——大灰,進來盛飯!”
陸文腸子都悔青了,昨天真應該換掉衣服。抄起保溫杯,他走到檐下發覺靳巖予沒跟著,問:“那個灰,你不吃啊?”
靳巖予耍大牌:“嘁,糟老頭子家能有什么好吃的。”
陸文發現這玩意兒的素質委實不高,盡管拽,卻不是矜貴少爺的拽,是天橋下來的混不吝那種拽。他懶得費口舌,扭身去了。
然而一切剛剛開始。
一樓的作坊分兩間大屋,一間擺滿工具、設備和材料,光鍛制敲打的大小錘子便掛滿整面墻,令一間是擺著桌椅的教室。
曹蘭虛曾收徒傳技,但鎮上的年輕人大多選擇外出打工,愿意學的人越來越少。老頭一生未娶,無兒無女,幾乎是把青春和精力全部奉獻給了銀飾鏨刻事業。
節目組本想走“感人至深”的路子,結果曹蘭虛拒不配合,休說煽情,連好臉色都沒給過人。
吃完早飯,曹蘭虛命令大灰和小灰打掃兩間大屋。
陸文秉承“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人生第一次拿起笤帚,等他掃干凈一大半,靳巖予吹好頭、化好妝出現了,隨便晃悠兩圈,擦幾下桌子,拍手走人。
等到學手藝的時間,靳巖予集中拍一些鏡頭,動手的活兒交給助理,自己在旁邊玩手機。
一兩次后,曹蘭虛對靳巖予視若無睹,即使出鏡同框,也是吊起眼梢瞅王八犢子似的,撂下一聲冷哼。
“大灰,把刻刀擦了!”
陸文扎著繡蘭草的圍裙,聽令去擦刻刀,他徹底領悟到靳巖予為什么選他,十八線沒人權,只有一身勞碌命,媽的。
“大灰,該喂狗了!”
在家有私廚有營養師,在外要伺候條土狗,陸文把飯盆一擱,背對鏡頭坐在小凳上,對拱盆子的狗說:“小靳,慢點吃,瞧你急的。”
“大灰,去畫樣圖!”
陸文從未如此眷戀教室,坐下來,往桌上一趴,攝像大哥抱著鏡頭坐對面。他鋪開紙,對鏡頭訴苦:“說實話,我是看中這檔節目的立意才參加的,早知道這么累,我選擇直接捐錢。”
攝像大哥:“你就當憶苦思甜。”
“我都沒吃過苦,怎么憶?”陸文一邊畫一邊絮叨,“我要畫慢點,多歇會兒。哎,我干得越多,你拍得越多,那鏡頭是不是也多?”
攝像大哥嘿嘿笑,不好透露。
陸文也不難為人,將短發抓了抓,壓低眉骨淺抿薄唇,落筆時說:“那拍帥點總成吧?來特寫,這一幕后期幫我配上字:認真的男人最帥。”
陸文畫的是戒指,雖然簡單,但有模有樣,接這檔節目后特意請教過學珠寶設計的朋友。至于花紋的設計,他不會太繁復的,準備畫個簡筆圖案就好。
交完作業從屋里出來,靳巖予正下樓,眼線睡得暈開了,有點頹。陸文往板凳上一坐,干活兒太多,抹護手霜。
靳巖予坐旁邊,大岔著腿,說:“等你紅了,就不用這么受罪。”
陸文愛答不理:“哦。”
“但你會紅嗎?”靳巖予欠嗖兒的,“其實你這么帥,真不好說。”
頭頂的天空漫上晚霞,陸文不耐煩道:“夕陽西下了,灰姑娘去參加舞會了,你也麻溜兒地回賓館吧。”
靳巖予說:“我今晚要進城。”
陸文問:“干嗎?”
“跟資方吃飯。”靳巖予掏出一盒煙,咬一支點上,很有技巧地吐出圓圓的煙圈。
陸文心理不平衡,他為這個節目累死累活,人家已經安排下一項資源了,沒好氣道:“怎么,拍電影啊?”
“拍電影很稀奇嗎?”靳巖予得意地說,“我上一部殺青的可是曾震的電影。”
陸文心說,配角而已,何況除了你的粉絲,哪有人愛看你演戲。“我也殺青了一部戲。”他回道,“曾震學生的。”
靳巖予嘬著煙忘了吐,半口霧氣飄進肺管子,他強壓住咳嗽,問:“什么片?”
陸文仰臉沖鏡頭打廣告,用播音腔回答:“請多多關注我的網劇作品《第一個夜晚》。”
靳巖予停頓一下:“哦,瞿大編劇的本子。”
陸文問:“你知道瞿編?”
“聽過,沒見過。”靳巖予撣撣煙灰,“據說挺低調,你認識?”
陸文挑高了眉梢:“那當然了。”
靳巖予用力地吸煙嘴,細小的火星閃爍,吐出一大口繚繞的二手煙,他的表情和音量都被霧氣削弱,有點飄:“他長什么樣?”
“對不起,語文沒學好,形容不出瞿老師的一表人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淑人君子,城北徐公見了都自慚形穢。”
靳巖予:“空口放屁。”
陸文掏出手機,打開相冊,滑到瞿燕庭抱貓的那張照片,伸給靳巖予看:“那就你讓你欣賞下,睜大你的狗眼。”
“誰稀罕。”靳巖予說著,眼尾情不自禁地瞟過去,目光釘在屏幕上。
陸文自顧自地說:“網上說你是流量里骨相最好的,嗯,其實你臉型有點像瞿老師,但你氣質差太遠了。”
靳巖予微微愣神:“什么?”
“氣質,youknow?”陸文道,“多讀點書,腹有詩書氣自華。”
指間夾著的煙燃到尾部,靳巖予燙得一抖,煙蒂掉在地上,他一腳踩上去狠狠碾滅,站起來發飆:“know你個頭!少他媽跟我啰嗦!”
陸文累一天沒勁兒茬架,只精準氣人:“別自卑,長相都是爹媽給的。”
靳巖予奮力推開他,喊攝制組的人,鉆進教室補拍鏡頭去了。
陸文上樓回房間,上床躺平,手機屏仍停留在瞿燕庭的靚照上,凝神盯了會兒,他想起什么,切換到qq。
昨晚的聊天內容赫然,他在沖動或者短路之下發出那句——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社恐小作家:為什么是好像?
倒霉小歌星:因為我不確定。
陸文不確定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想抱緊被子,提起時會精神百倍,忍不住夸,畫戒指的時候幻想對方的手指。
這些究竟算不算?
社恐小作家沒有追問,陸文便也沒有繼續聊,點開文字框,他略過昨晚的話題,問:采風的事考慮好了嗎?
稍后,社恐小作家回復:還沒。
倒霉小歌星:別有壓力,不勇敢也沒什么。
社恐小作家:那我不去了。
倒霉小歌星:你這放棄得也太快了!
社恐小作家:那我再想想。
倒霉小歌星:你倒是聽勸……
陸文就是詢問一下,問完無所事事地在各app上逛一了圈,打開微博,好歹《烏托邦》和《萬年秋》的官博都有宣傳,應該有漲粉吧?
一登錄,主頁刷新出最新微博。
靳巖予發布于兩分鐘前,內容是:來個小劇透,終于畫完曹師傅布置的功課啦!
陸文攥著手機鯉魚打挺,眼珠子要瞪出來,靳巖予配的圖片分明是他的作業,他一筆一筆、修修改改的戒指!
陸文沖出房間,扒著欄桿大喊:“姓靳的!給我滾出來!”
土狗配合地汪汪叫,靳巖予已經走了,去赴資方的飯局。陸文怒不可遏,返回房間踹上門,重新打開那條微博。
飆升的評論和轉發里,全部是靳巖予粉絲的夸贊。
陸文按下轉發鍵,猶如評論一條朋友圈那樣,輸入道:不好意思,這貌似是我畫的。
天邊一片黑紅。
瞿燕庭關窗下樓,今天是春節前最后一天上班,工作室所有人都在,領了年終獎金小禮物,一水兒的喜氣洋洋。
按照慣例,大家晚上要聚餐,瞿燕庭說:“我給你們卡,不參加行不行?”
大家異口同聲:“不——行!”
瞿燕庭拗不過,便跟著這幫人出發,反正都是一條繩上賺錢的螞蚱。節前外地人返鄉,路上不太堵,半小時就到了。
一家韓國烤肉店,大開間,兩條長長的桌子,瞿燕庭坐在桌角,脫下大衣擦免洗洗手液,說:“想吃什么隨便點吧。”
會計說:“讓于南點,他是狂熱的肉食愛好者。”
洗完手,菜單還躺在桌上,于南在桌對面專注地盯著手機,瞿燕庭在桌下踢一腳,問:“看什么呢?”
于南回答:“看明星疑似公開打臉……”
瞿燕庭沒聽懂:“什么亂糟糟的。”
“哎呀!”喬編也拿著手機,驚呼道,“瞿編,你那部網劇的男主角上熱搜了!”
瞿燕庭下意識地摸手機,而后想起來他沒注冊微博,不過參加節目上熱搜很正常,一種宣傳手段而已。
“你們大驚小怪干什么。”
于南說:“靳巖予發了張戒指的設計圖,說是他畫的,陸文公開轉發,說是自己畫的……”
“都吵翻了!”喬編道,“所以到底是誰畫的?!”
不知誰說:“應該是靳巖予畫的吧。”
瞿燕庭根本沒聽明白,但反應優先,當即反駁道:“陸文不會撒這種謊。”
“可是,”于南伸來手機,“圖上寫著foryan,不就是靳巖予的巖嗎?”
瞿燕庭奪下來,點開那張圖,粗糙的白紙上畫著一只戒指,右下是日期和落款,果真寫著花體的英文字“foryan”。
目光移回戒指,瞿燕庭唇齒微張,只見窄窄的戒圈上畫著一只小燕子,與劇本封皮他名字后面的那只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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