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像做夢一樣,夢醒的那一刻腦海中轟的一聲從北極冰原上的戰場脫離,
不知名地點的一間馬廄里,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方然楞然的睜大了雙眼,看著眼前還沒長大、瘦弱的女孩手腕有些握不緊的舉著草叉,緊張戒備的看著他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破舊的亞麻衣服,沾著干巴巴的馬草,
聽不懂的語言大概是你是什么人之類的質問,
但是光是她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就已經讓方然感覺到眼眶仍舊殘留著熱量,
無論是那稀有的發色還是那相同顏色的瞳孔,混血的容貌輪廓即使還沒長大,也只讓方然本能一瞬間就想起了與之相對的名字,
玲
某種不真切的荒唐感沖刷著腦海,讓他喉嚨哽咽聲音顫抖朝著她開口:
“你”
看到他的動作少女警惕的朝后退了一步,草叉仍舊對準著方然,但是聽見方然的聲音之后,突然一愣,
然后在記憶里翻找出那種她以為再也用不上了的語言,表情意外但是沒有放松,略微生澀不是很流利的開口:
“你是遠東人?”
遠東?
仍舊是腦海處于空白,生澀的漢語中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看到她警惕戒備的樣子,方然伸出手的動作停在原地。
思考緩緩清晰的那一刻,他總算從昏迷了不知多久的意識朦朧中清醒,開始整理此刻各種撲面而來的茫然未知。
視線在看到視野邊緣的那一刻,瞳孔驟然一縮,
一瞬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只是略微不可思議。
呆滯的保持了原樣楞了幾秒,方然終于接受了現狀、他現在不是在世界極北的冰原上這個事實,
然后他站了起來,看了看外面,
天亮著。
看著他站了起來,旁邊的馬兒也跟著站了起來,在他身邊親近的打著鼻響,
而這時才注意到了他身上破損嚴重的漆黑外套,還有衣領上別著的那枚竟然鑲嵌著寶石還閃爍著金光的徽章,
這讓少女本就蒼弱的臉上更是有些泛白,原本指著的草叉變成了握在自己身前,抿了抿嘴唇,保持沉默,
摸了摸身邊的馬兒,方然其實有些發愣的看著少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但是良久,方然還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的吐出,平復著或許是之前對戰零騎、戰斗帶給身體的緊繃,或許是被那道光影擊墜之后、不顧一切的瘋囂狂熱,
也或許是被眼前這道身影抱著卻什么也做不到的愧疚不甘。
“能”
試探性的開口,帶著怕嚇到她的小心和不安,方然看著眼前雙手纏繞著布條握著草叉的少女輕聲的開口:
“告訴我這是哪里么?”
抿了抿嘴唇,看著他的臉龐,似乎在消化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好一會少女才沉默了一下回答:
“伊爾。”
伊爾
完全不知道的地名,方然看著眼前并不算他認識的那個玲,從剛才開始就沒有繼續用草叉指著自己,但莫名多了股敬畏和謹慎。
看著視野邊緣完全沒有任何信息的幾行字,回想著少女對說出漢語的自己遠東人的稱呼,方然下意識的開口問道:
“英國?”
只有兩個字的發音,似乎并不算是復雜,明明看上去只有十二歲但是遠比她年幼樣子要成熟的神態沒有多余的表情,低著頭不再直視方然,
似乎因為用了許久不用、并不算特別熟悉的語言,發音略微有些奇怪的抿了一下嘴唇開口:
“意大利!
陡然一愣,一下子想起玲的確曾經說過幾次意大利語,
的確,說起來玲的故鄉應該就是意
等等!
眼前明顯還不是自己認識的那道身影的少女,加上外面并非夜色的陽光,以及意大利這個出乎預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讓方然一下子意識到了某個關鍵的問題,他看著眼前沒有記憶里那道黑白的哥特長裙,穿著破舊甚至襤褸的粗糙亞麻,胳膊和腿上甚至還纏繞著那些可能是撿來的布條的少女,有些呆滯的問道:
“現在是哪一年?”
似乎是頗有難度的問題,用一根馬草編成的繩子系住自己淺金色已經干燥發蓬的頭發,在理解了方然話語意思之后,一點一點的找到那幾個數字對應的發音,緩慢困難的回答道:
“1916”
然后在說完這句話之后,她看見眼前穿著體面華貴的她無法想象的青年一下子愕然的愣在原地,
臉上只剩下不可思議。
1916
在聽到這個答案的那一刻,方然差點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他整個人楞在那里,陷入了這突如其來超出常識的不可思議之中。
一九一六年
那自己現在是在一百多年前!?
等等,一九一六年的話,那不是
歐洲三對矛盾激化,以薩拉熱窩事件為導火索的
方然驚滯的睜大了雙眼,曾經成績優異時期的那段歷史知識提醒著他這個年代的意義,
世界第一次大戰!?
我記得意大利是從同盟國背叛,加入協約國對奧匈帝國宣戰
腦海里為數不多殘存的記憶緩緩浮現,看著方然呆滯的站在原地,握著草叉年幼版的玲抿了一下嘴唇,然后才抬起頭淺金色的大眼睛看著方然,一點一點組織起對她來說比較復雜的一句話:
“我現在可可以離開了么?”
清脆年幼的聲音一瞬間把方然從震驚中拉了回來,他聽著少女這句包含著請求意味的話語,張了張嘴有些發怔,
但是看著她身上簡陋的衣著,又看了看自己衣領上的徽章,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只是一股眼眶發熱的感覺驟然擊中了他。
自己認識的那個玲,是穿著漂亮的黑白哥特裙擺,有著精致的近乎不真實的混血臉龐,永遠高高在上對什么都不屑一顧,絕對不會說出這種語氣的話的女王,
但是眼前的卻是一個可能連生存都很困難,看到自己的穿著打扮就謹慎小心問她能不能離開的,
還沒長大的小女孩。
他沒想到會是這樣,他沒想到以前的玲是這樣,他也沒想到以前的玲過著這樣的生活。
說起來,自己對玲一點都不了解。
看著方然再一次看著自己愣住,少女微微握緊了手中的草叉,然后就想轉身離開這里。
“等等!”
方然的聲音讓她嚇了一跳,哪怕小臉上仍舊平靜但是微微顫抖了一下的肩膀出賣了她。
下意識的開口叫住了少女,一股強烈的感覺催促著方然讓他迫切的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么,但是他也同樣著急慌了神,
本能摸索著自己身上,想拿出點什么,但是甚至都忘了連帶葉蓮娜給他的那個錢夾都被他扔進了黑匣的這件事,
方然只摸出了一包壓縮餅干。
“那個這個給你!”
很著急的撕開了包裝,像是害怕嚇走墻邊小貓的路人,方然放緩腳步的走到她身前,遞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的開口:
“能再和我說說別的事情么?”
在看到方然手里餅干的那一刻,淺金色的大眼睛就微微睜大,喉嚨處忍不住用力吞咽了一下,飛快的看了他一眼,
然后伸出猶豫的隨時都可能縮回去的手,在觸碰到壓縮餅干拿到手中的那一刻,大口的咬了下去,對于她來說仿佛這干巴巴的餅干是什么美食一樣,連干澀都感覺不到,幾乎是飛快的就被她吃完,
前所未有的飽腹感甚至讓她的眼眸微微發亮。
清楚那味道絕對不好吃的方然就那么一直看著她,一直等到她吃完舔了舔手指的碎屑,才終于壓住心里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難過,
才緩緩的單膝跪在干硬的馬草上,這個角度他終于可以對視著那雙淺金色的瞳孔。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么?”
二十世紀初,在這間意大利不知是哪里的馬廄中,
黑發的青年單膝的跪在少女輕聲的問道,跨越了百年的時間,
像是故事里孤身一人的騎士在廣曠的世界里,終于找到了他年幼的女王。
手腳纏著布條,身上亞麻的衣服又破又舊,扎著淺金色的馬尾嘴角還殘留著餅干碎屑的少女,對這句話似乎很是熟悉,像是以前就有人用這句話和她練習漢語一樣,抿了抿嘴唇回答:
“玲,我叫玲。”
然后仍舊謹慎小心的她,看到這個不知道從何而來,穿著像是貴族但是好心給了自己好吃食物的青年,在聽到自己這么說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有些眼角發紅的輕微哽咽,
“玲么,真是個好名字啊,”
但是臉上努力的對著自己開心的笑了出來:
“你好,我叫方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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