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時候,玉凌終于看清楚了那個青年的面容。
那張臉,赫然就是他自己。
難以形容這一瞬間的震動,玉凌明明感覺他已經猜到了這個青年的身份,有一個名字都快要呼之欲出,對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他。
然而恐慌的是,那些屬于他的記憶都已經遙不可及,反倒是這個人從孩童到中年的記憶越來越清晰,仿佛要占據他整個心神。
不行,不行……他必須得想起來,這個人究竟是誰,他自己又是誰?
玉凌開始頭痛欲裂,像是那一天魂海爆炸破碎般難以形容的痛苦,他如同一個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然而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河岸越來越遠。
他是誰、他到底是誰?
又是一副畫面在他眼前倏忽閃過,那是一個孤獨的少年沉默地坐在院落里,一遍一遍練習著新學來的靈技。
從早到晚,少年有些累了,繞著走廊走到了一片花園里,路上遇到的丫鬟侍女都小心翼翼地避著他,他似乎有些厭惡這些人的如履薄冰,冷冷淡淡開口問道:“爺爺呢?”
被他抓住詢問的丫鬟嚇得臉色慘白,哆哆嗦嗦地道:“回、回稟凌少爺,家主、家主還在書房,處、處理……”
少年意興索然地放開她,徑直往書房走去,身后是那個丫鬟忽然間變得驚喜起來的聲音:“呀,渺少爺您回來啦!您出去忙了幾天肯定累壞了吧,我現在就去給您燒熱水!”
“謝謝你們啦。”少年回頭看去,只見自己那位總是溫潤如玉的大哥還是那副無可挑剔的完美笑容,被侍女們眾星拱月地圍在最中心關懷著,而屬于他的只有孤身一人的落寞。
“有什么了不起的。”少年賭氣般冷哼一聲,扭頭加快了腳步,然而酸酸澀澀的味道還是在心里彌漫開來。
“凌弟,凌弟?”玉渺在身后輕輕呼喊。
少年置若罔聞,腳下生風,逃也似的往前沖。
“嗨,凌弟你走得真快,”玉渺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前邊,溫和地笑著遞給他一個錦盒,眨了眨眼睛道:“喏,我記得你挺喜歡西街的糯米糕,我這次出去幫你帶了一些,你看……”
“我不要!”少年不耐煩地將錦盒掃到了地上,玉渺似乎是愣了一下,無奈地笑著彎腰去撿,少年卻惡狠狠地一腳踩碎,沖著他罵道:“誰稀罕你虛情假意,裝給誰看啊!”
望著氣沖沖跑開的少年,玉渺還怔怔地呆在原地。
“渺少爺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一向都是這樣冷冰冰的不給人好臉色看,你這么好心待他,你看他怎么回報你的?我們都替你不值。”一位丫鬟嘟囔道。
玉渺冷冷看著她,不怒自威道:“怎么說話呢?”
“渺少爺我……”丫鬟也意識到了什么,一瞬間臉色煞白。
“帶下去杖罰三十,下不為例!”玉渺陰著臉吩咐一句,甩袖便走。
等到他走遠了,一眾丫鬟才開始劫后余生地竊竊私語。
“我也覺得渺少爺對他太好了,簡直就跟親弟弟一樣,結果那個白眼狼哪里領情了?”
“嘁,說他?他就只知道修煉修煉再修煉,也虧得他還修出了點名堂,不然的話他什么都被渺少爺甩得遠遠地,豈不是更加心里不平衡?”
“不平衡有什么用,不如別人就是事實唄,我看他是修煉得腦袋都壞掉了,要是我才不會辜負渺少爺一番美意呢,嘻嘻。”
“你個小妮子,渺少爺要是對我這么好,要不是高攀不起我早就以身相許了,哪兒輪得著你呀?”
一眾丫鬟瞬間打鬧成一團,然而誰也沒看見,早已離去的那位少年一直靠在另一堵墻邊的陰影下,臉上神色五味陳雜……
畫面驟然破碎。
玉凌不禁有些茫然,他就是這個少年嗎,似乎很像,又似乎根本不是。
無垠的黑暗中,似乎有一道聲音焦急地響起:“你快醒醒,你答應我的事還沒有辦到,怎么能就這樣沉淪?”
“你是誰?”玉凌只覺得頭好疼,無數混亂的記憶交融在一起,如同一個怎么也理不清的亂局。
“我是玉凌,你就是現在的我。”那個聲音說道。
仿佛有一道閃電驚雷劃過,玉凌驟然如夢初醒,一幕幕畫面放電影般在他眼前劃過,他怔怔地道:“你不是……死了嗎?”
“我連殘魂都不是,只是一縷還未消散的執念。有人在抹去你的所有記憶,包括我的這一部分,所以我被短暫刺激醒了……”
“你說的人是……”玉凌模糊而混沌的記憶在緩緩凝聚。
“我不知道,但你一定清楚。”
那個遍體鱗傷的男孩,那個與異獸為伍的少年,那個機關算盡的青年,那個四處征戰無所不克的男子,那個陷在暗淵八百年的人……
他是古雍。
“如果你意志稍稍薄弱一點,可能我連喚醒你的機會都沒有,我和你所有的記憶都會被清除得干干凈凈。”魂海里的聲音還在回旋。
玉凌的神智漸漸清醒,他有些復雜地問道:“你不恨我?”
“什么意思?”
“是我占了你的身體,你的身份,你所有的一切……你一點都不在乎,還愿意幫我?”
“很簡單啊,因為幫你,就是幫我自己。既然是已死之人,只能由別人來幫我完成我最后的執念了……”
“殺了玉渺嗎?我一直記著的。”
“嗯,算我貪心,能不能臨時再加一條?”
玉凌忽然有些好笑:“你不用這么客氣。”
“那好,我就不客氣了,幫我照顧好爺爺、二伯他們,別讓我在意的人受委屈,就這樣吧,我知道你有能力做到,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認,你確實比我強很多。”
“那也是因為比你多活了十幾年?”
“這個解釋我喜歡,我認你這個朋友了。我……還沒有別的朋友呢。”
玉凌忽然有些惆悵,因為他知道這是兩人最后的一番對話了。
連殘魂都沒有留下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復生的可能。
“我都答應你。”玉凌輕輕說著。
“那么,再見了……”那個聲音漸漸地消散遠去。
是再也不相見。
“古雍,非要等我逼你出來嗎?”玉凌的意念一瞬間遍及魂海的任何一個角落。
最終,他在白色玉瓶下方的陰影里找到了一些星星點點的藍光。
是藍襄咒的藍光。
“真是好厲害的手段,連我也以為你的的確確魂消魄散了,沒想到卻是一記金蟬脫殼,不愧是差點登臨九襄國至尊之位的皇子啊。只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讓這個玉瓶認可你的存在的?”玉凌冷笑道。
古雍的聲音這才幽幽響起:“你應該已經猜到了。”
他這么一說,玉凌也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離開暗淵后,他好幾次昏迷時都會夢見自己以前的往事,要么就是夢見古雍兒時的記憶,那都是藍襄咒在一步步侵蝕他的魂海本源,或者說是同化。
正是因為這種病毒式的同化,讓白色玉瓶將古雍的殘魂判定為和玉凌同一性質的魂力,是“自己人”,所以也就沒有當做異物消除。
而后來玉瓶幾次失效,在面對外來攻擊時并沒有及時保護玉凌的魂海,都是因為古雍在暗中干擾。
終于,古雍等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就是玉凌魂海徹底破碎,記憶崩散的機會,他終于可以從容趁虛而入,在玉凌無力反抗的時候將他原本的記憶漸漸抹除,換成自己的。只是沒想到這具身體前主人的執念會被刺激蘇醒,直到喚醒了玉凌的全部神智。
“我確實沒算到他會幫你。”
“難不成你以為他還會幫你?”玉凌冷笑一聲。
“不不不,我和他談過一筆交易了,我說我有辦法幫他恢復殘魂,到時候和他共存一具身體中。”
玉凌不禁微微一怔,雖然熟悉古雍的人都知道這話假的一點可信度都沒有,但身體原主人又不是特別精明奸詐的人物,在這樣的誘惑下居然沒有答應他?
古雍有些無奈地道:“沒想到,我騙了那么多人,最后卻騙不住一個頭腦單純的少年,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我。”
玉凌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也許是因為,聰明人可以騙得了心思駁雜的聰明人,但那些單純而一根筋的人卻往往不敢相信他們。
古雍忽然道:“做筆交易怎么樣?”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
“反正你現在還沒辦法抹殺掉我。”
玉凌一時沉默,殘余的藍襄咒已經與他魂海融為一體了,憑玉凌現在的力量,還真無法抹去古雍的殘魂。
古雍很有耐心地等著玉凌的回答,等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那你說吧。”玉凌最終還是淡淡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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