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遠星，九辰門最邊緣的一顆星球。
原本，它是九顆星辰中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定居在這里的都是九辰門的附屬宗門，最高管理者也不過是幾個外門長老罷了。
但現(xiàn)在，它卻成為了和道靈族對抗的最前線，幾天之間，陣道大師們已經(jīng)將此地打造成了一個重重陣法圍護的要塞，當(dāng)?shù)仄胀ň用窕救珨?shù)驅(qū)逐，留下的都是破玄以上的修者。
整個防御體系的主設(shè)計者便是云夢蝶和雪清泠，從專業(yè)的角度評判，除了道靈族外，自然沒人比得上“科班出身”的兩位元靈靈女，況且還有許多跟隨她們的元靈長老出謀劃策。
總算，趕在下一場大戰(zhàn)到來之前，九顆星辰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遙相呼應(yīng)的防御網(wǎng)絡(luò)，為此，北盟特意放棄了更為前線的幾顆星辰，將這九辰門原本的腹心之地拿來做了第一線戰(zhàn)場。
又是忙碌了一整天的云夢蝶與雪清泠告別，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房間，點了盞微弱的燈，再次看起了陣法結(jié)構(gòu)模型，推敲著每一個細(xì)節(jié)。
她沒有在書房處理這些事情，為的是給雪清泠制造一個她要回去休息的假象，免得后者還會堅持與她一同推演，根本不愿放松一時片刻。
只是在昏黃的燈光下，云夢蝶也逐漸感覺到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疲倦，讓她忍不住想合上眼睛，思維也隨之變得遲緩。
即便是離道強者，要同時兼顧這么多重要的事情，還不能有丁點差錯，所消耗的心力也是難以估量的，更遑論在道靈族令人窒息的壓力下，所有人的精神都一直緊繃，從未有片刻的平和與安寧。
但就算在恍惚之中，云夢蝶的手指也仍在無意識地調(diào)整著陣法模型，九顆星辰的微縮虛影也散發(fā)著一閃一閃的光暈。
她感覺到自己的思路有些混亂，開始把模型攪得一團糟，于是停頓了動作，眼睛也慢慢地開始闔上。
不行……現(xiàn)在容不得一絲一毫的懈怠……快醒過來……
云夢蝶強行掙扎著將沉重的眼皮撐開，卻愕然發(fā)現(xiàn)陣法模型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甚至還做出了些微細(xì)小的調(diào)整，讓防御體系更趨完善。
她愣了愣，有些遲緩地抬起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桌前，溫柔地凝視著她。
“清玄，你……”
云夢蝶正要起身，玉清玄卻輕輕按著她的肩膀，將一個椅子拉過來，坐在了她旁邊。
兩人在昏黃的光芒中對視著，一時都沒有言語。
云夢蝶緊抿著唇，微微仰起頭，抑制住內(nèi)心的酸澀，良久才輕聲問道：“怎么不好好休息了？”
她看到對面的玉清玄比之前更加蒼老，記憶中那個俊朗堅毅的男子和現(xiàn)在這位滿面皺紋的老人根本難以重疊在一起，只有那溫柔的目光始終未曾改變。
云夢蝶預(yù)感到了什么，可是，她問不出口，能問的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玉清玄張了張口，卻什么也沒說，只是伸出干癟枯瘦的手，微微發(fā)顫地按在云夢蝶白皙如雪的手背上，對比鮮明得有些刺眼。
云夢蝶沉默了一下，翻轉(zhuǎn)手掌，與他緊緊地握在一起，十指相扣。
玉清玄沒敢看她的眼睛，低啞地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云夢蝶的指尖顫了顫，神色在晦暗的燈光下顯得莫測不定。
“也許不到一年，半年……甚至可能只剩兩三個月，我無法確定。”玉清玄又道。
“跟凌兒說了嗎？”云夢蝶緩緩道。
“還沒有�！�
屋子里寂靜得有些不真實，只有外面的蟬鳴帶來了一絲生氣——
參遠星沒有四季，永遠都是盛夏，以及更熾熱的酷暑。
見云夢蝶沒有回應(yīng)，玉清玄便接著道：“所以我想的是……”
“我不允許�！�
明明玉清玄還沒說完，云夢蝶已經(jīng)直視著他的眼眸，堅定而決絕地說道。
她又強硬地補充道：“凌兒和苒兒也不會允許�！�
玉清玄嘆息道：“再過兩個月，我就真的沒有一點用了�！�
“那你就寧可現(xiàn)在去送命嗎？”云夢蝶懇切地道，“再多一個月，或者半個月，也許情況又會不一樣�！�
“不會再有奇跡了�！庇袂逍䲟u了搖頭，聲音更加柔緩，“我能從壁壘星痕外回來，重新見到你們，已是我不曾設(shè)想過的奇跡，本也不該有更多的奢望�！�
“我唯一遺憾的是，不能看到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局……但我，相信凌兒。”
云夢蝶緊緊握著玉清玄的手，望著他：“你若是真的相信他，就該再多給他、多給自己一點時間�！�
她的唇顫了顫，抑制不住浸透在聲音里的悲傷：“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三次了。”
玉清玄沉默著輕輕擁住她，讓云夢蝶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低聲道：“夢兒，世間不應(yīng)死而死者，不愿離而離者，皆是不可勝數(shù)，百蠱星的每一個墳冢前，都曾有人絕望慟哭……”
“我舍不得你，他們又何嘗舍得他們的家人？但為了這場戰(zhàn)爭，誰都無法去逃避，也不能去逃避�！�
“凌兒和苒兒早已經(jīng)長大了，但在我眼里，他們永遠都是我們的孩子，曾經(jīng)，我沒有保護好苒兒，也不能帶你逃離天元星，后來，我又無法彌補凌兒，只能看著他終日奔波�！�
“但我是他們的父親，縱有千劫萬險，也應(yīng)當(dāng)是我站在他們的前面，而不應(yīng)在陰影里艱難地茍延殘喘�！�
“夢兒，我愛你，正因為這份愛，我才可以不那么畏懼地去面對生命的終盡。”
“離道修者也并非永生不死……我曾經(jīng)許諾過你，要死在你的后面，我若先死，就會把所有的悲痛都留給你去承擔(dān)，我不忍……也不愿�！�
“只是……我要食言了，也許我本不該再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但我還是自私地想見你們一面，想和你們一同度過最后的時間。”
淚水止不住地滑落，浸濕了玉清玄肩頭的衣衫。
云夢蝶的聲音沉悶而哽咽：“那你為什么不能再自私一點，再多陪我們最后幾個月？”
玉清玄自嘲一笑：“我的身體就像是燃燒的火堆，在它徹底燃盡之前，總要發(fā)揮些許最后的余溫�！�
“夢兒，我看過你們的安排了，對此，我也有一個提議，若是能成……至少可以除去一個大患，為凌兒贏得一定的時間。”
用你的命……換來的時間嗎？
云夢蝶緊緊地抱著他，像是要溫暖玉清玄衰老垂暮的身軀。
“在那之后呢？”她喃喃著。
“在那之后，就交給你們了�！�
“與其老死在塵埃中，不如沉眠在戰(zhàn)場上。”
玉清玄閉了閉眼，輕聲道：“這是我能為你們做的，僅有的事情。”
“即使我不同意？”云夢蝶松開手，慢慢地抬頭，對上了他的目光。
“夢兒，你明白的�！彼难凵褚廊粶厝�。
“我明白……你就是這天下最自私的頭號大混蛋�！�
云夢蝶驀地扭過頭，望向窗外，視線再度一片模糊。
她很清楚，此時的她應(yīng)該沖出去，讓玉凌兩人一同來阻攔玉清玄這愚蠢的決定，但她終究沒有。
因為她愛他，所以她明白。
這一天，遲早是會到來的。
既然他已做出了選擇，那么她也仍會和從前一樣，陪他走到生命的終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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