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昌六年,十二月,晦日,已登基足足九個月李忱幾乎在一日之內接連發出了數道敕命。
盧龍節度使張仲武討藩有功,進檢校司徒,加同平章事銜,食實邑五百戶,賜帛千匹,錢萬貫,然,又因馭下不利而致河北大亂,使藩賊有機可乘,盧龍轄十三州之地,以至軍情來往返復恐有延誤,今以易州、定州兩地納歸成德節制。
成德節度使王元逵,大義為先,助盧龍討藩有功,進檢校司徒,兼兵部尚書,加同平章事銜,食實邑四百戶,賜帛千匹,錢萬貫。
橫海節度使劉約討藩有功,開府儀同三司,加同平章事銜,食實邑四百戶,賜帛千匹,錢萬貫,各式滋補珍品不計。
幽州行軍司馬兼侍御使李湞,兵出渝關深入敵境,忠勇可嘉,擢升游擊將軍,賜帛千匹,錢萬貫。
至于表中所奏其他文武官員,均登記在冊論功封賞。
“沒......沒了?!”張直方瞪著眼睛,晃了晃手中的圣旨,言語中盡是不忿。
“怎么?你還想要什么?”張仲武卻是一臉淡然之色。
“連老骨這樣的藩將都封了個歸德郎將,怎么澤遠卻只是個游擊將軍,不過才升了區區一階,而且還是個有名無實的散官,說好的爵位呢?陛下如此厚此薄彼難道不怕寒了人心?”張直方梗著脖子爭辯道。
“夠了,夠了!”張仲武雙目微閉,向張直方擺了擺手,像趕蒼蠅般地將其趕了出去。
但當待張直方退下之后,張仲武卻又緩緩睜開眼睛,看似渾濁的目光望向西側。
那是長安的方向。
片刻之后,張仲武的臉上略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自己表中所請奏的有功人等李忱全部毫無異議地應允下來,卻唯獨李湞。
除了那些金銀錢財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實質上的獎賞,即便是散官官職也只是從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升到了從五品的游擊將軍,至于自己所請允的爵位更是只字未提,即便是功冊之上也僅僅只有“忠勇可嘉”四個字。
以至于盧龍軍上下怨聲沸騰,若非張仲武強壓著的話,怕是這些人早已聯名上書朝廷了。
所有人都為李湞遭受的冷遇而抱打不平,但唯有張仲武知道,李忱此舉或許另有深意,自己目前尚且無法揣測的深意。
張仲武知道,李湞并未失寵,也從未失寵過。
“李湞,呵呵,你倒讓老夫摸不透了啊!”張仲武輕嘆一聲,而后便又合上雙目沉沉睡去。
李府。
接連幾日,一波又一波前來探望的盧龍大小官員絡繹不絕,上至諸司副使,下至通判參軍,使得無所事事的李湞整日下來倒也還算充實。
“大郎,今日收了多少?”李湞翹著腿坐在幾案之上,一臉的慵懶之色。
聞言之后,嚴恒咧著嘴笑道:“嘿嘿,單單今日便有兩百七十貫錢入賬呢,若是加上前幾日的話,總共是......一百三十二加上一百......”
“臺文,我昨日跟你說的是多少來著?”嚴恒紅著臉向鄭畋問道。
“哦......忘了......”鄭畋不假思索地答道。
嚴恒:“......”
嚴恒只得掰著手指頭心無旁騖地計算著,只是眉頭卻越皺越緊。
一旁的鄭畋與高駢見狀也不說話,只是臉上卻掛著笑,不懷好意的笑。
足足半柱香的功夫,嚴恒的眉頭突然變得舒展開來,一伸手抹去額頭上的汗珠,抬頭對早已酣然入睡的李湞說道:“哈!俺算出來了!這幾日加起來足足有三千七百多貫!”
“三千七百多貫?多貫是個什么意思?到底是多少?”李湞打著哈欠,對于嚴恒的答案顯然很不滿意。
“三千一百三十二貫!”這一次嚴恒回答得很干脆。
“哦?可我記得昨日你說的是三千兩百二十五貫,加上近日的兩百七十貫應是三千四百九十五貫啊,另外的三百六十三貫......你吃了?”鄭畋故作驚訝道。
“你......你不是說你忘了么,鄭臺文,你誆俺!”嚴恒登時起身,指著鄭畋怒聲叱道。
“哈哈哈!這可是你自己搶著來算賬的,怎么算錯了倒還賴我了!”見嚴恒此狀,鄭畋不由大笑。
而一旁的高駢卻早已笑得趴在案上直不起身子。
李湞見狀也不禁沒好氣地說道:“大郎,以后你只負責守著這些錢便好了,算賬的事還是交給臺文兄比較好!”
言罷之后,鄭畋也緩緩收起笑意,對李湞說道:“澤遠,如今咱們這個明目張膽地收錢,真的好么?”
李湞卻是一擺手笑道:“怕什么,他們自是心甘情愿地送上來的,況且咱們也并沒有答應他們什么好處,不過是看我可憐,施舍些財物罷了!”
“看你可憐,當初若非你頻頻暗示的話,你當人家愿意給你送錢?”高駢不由笑道。
“哎,千里兄此言差矣,既然是來安慰我的,兩手空空地來總是不好的吧,傳出去對他們的名聲也不好,有損聲望的!”李湞一番話說得義正辭嚴,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詮釋著“無恥”這兩個字。
光明正大收錢這種事無論鄭畋也好,高駢也好,若放在了以前是決計做不出來的,即便是今日李湞所為,二人心中也頗感不妥。
只是他們知道,錢對于現在的李湞來說尤為重要,先不說那三千鐵騎的軍餉,單是安頓其家人便是一筆巨大的開銷,更何況日常的一些封賞總要比其他兵將更優厚一些的。
士兵之所以成為士兵,并不是為了所謂的家國情仇、民族大義,他們更多的只為了生存下去,為家人免去一份徭役賦稅,為妻兒掙些銀錢,為自己謀個遙不可及的前途,僅此而已。
若要讓他們放棄與家人團聚而死心塌地地待在異鄉他處,那么便一定要給予他們更多的東西,包括錢財,也包括前途。
前途,李湞暫時給不了他們,也無法應承什么,所以李湞只能以大量的金錢去買他們的心,但同時李湞也深知,單單靠銀錢收買人心始終都是脆弱的,一旦某一天有人能給予他們更多的話,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離開自己。
唯有前途,一個光明璀璨的前途無疑能讓任何人都失去抵抗力,也是最長久和穩妥的。
四人相對無言,片刻之后,鄭畋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問道:“這回來也有快半月了,你打算何時去跟王元逵和劉約正式要這一千精騎?畢竟這些人的軍籍也還都在他們手里攥著,他們不松口的話,怕是我們早晚也得放他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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