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牛毛，紛飛四野，幾幢泥巴屋散落在青山煙雨間，仿如一幅水墨山水畫。

    財帛動人心啊，坐在其中一幢泥巴屋里的張仁，絲毫沒有欣賞風景的閑情，正心冀冀地措詞，想從李家明的冬筍收購生意中分一杯羹。坐在對面的李家明也由著他試探，這家伙最多是從八伢那聽到一些口風，并不知道其中利益有多大。見者有份嘛，若是他一個派出所所長，聽到有錢賺的風聲不來試探一番，那這個所長也白當了。

    “講完了嗎？”

    等張仁完了，剛才還笑盈盈的李家明臉色臉唰得一下變得陰沉，身體往椅子后背一靠，跟他拉開了距離，失望道：“張仁，以前我幫你，雖是答謝你在派出所里給了我方便，但也未嘗沒有交你這個朋友的意思。行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去年同古的冬筍零售價格是一塊八，我們出的收購價是一塊五至三塊五，羊城因為粵省的冬筍歉收，零售價格漲到七塊四，批發六塊二。我收購了兩車共兩萬七千斤，刨掉開銷之類的，賺了三萬出頭一，分了兩萬多給兄弟，自己賺了一萬左右吧。

    還有什么想曉得的嗎？”

    這謊話編得好，編得合情合理，李家明與羊城人董昊關系很鐵，運用兩邊的差價賺錢很正常。錢是賺得大了，可明年粵省的行情如何，誰也沒把握。而且這話雖然不帶一個罵人的字眼，卻話里話外都透出對張仁人品的鄙夷，如同被人一巴掌扇在臉上。

    張仁能爬到所長的位置，也算是心理素質極好的人，可對上李家明這樣的妖孽，再好的心理素質都沒有。

    絕對的信息不對等，何必跟人繞圈圈？只要別撕破臉，別指著你鼻子，罵你不講義氣、做人不講究，又如何？當初老子怎么幫你的，現在看到人家賺錢，你就眼紅、想分一杯羹？

    “家明，我沒別的意思。”

    李家明鄙夷地笑了笑，嘲弄道：“當然沒別的意思，不用我費腦子都曉得，肯定是八伢從我弟弟那賺了千把塊錢，孝敬了你公公婆婆一東西。老人家喜歡有良心的伢子，八伢嘴巴又多，讓你聽到了風聲，想來找我合伙做生意嘛。‘見者有份’嘛，高橋也出產冬筍，雖然量比崇鄉少了，一年也有一兩萬斤。”

    能當官的人，沒幾個臉皮薄的，為了利益紅臉的事太司空見慣了，但再臉皮厚也不喜歡白讓人扇臉。

    既然李家明把話到這份上了，張仁縱然覺得被人羞辱了，也不可能不扳回臉面，索性開門見山道：“家明，講實話吧，我是想跟你合伙，但絕對沒有強求的意思。我們是親戚、朋友，你還幫過我大忙，我不可能為了錢跟你鬧翻。

    你既然講到這份上，我認栽。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講過，你那幫伢子去高橋收冬筍，我絕對不會為難！”

    這話是認輸，絕對沒有威脅之意，雖派出所屬于公安系統，但若是所長跟鄉長合不來，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去。李家明的堂阿公游學權就在高橋當鄉長，張仁的話確實是認栽，可他依然咄咄逼人道：“你威脅我？”

    做人不能過分，就覺得丟了面子的張仁終于忍不住了，將旁邊的茶杯拿起重重一頓，黑著臉道：“家明，做人莫過分！我承認你以后會有出息，后面還有柳局長、游鄉長，那又怎么樣？我惹不起你，還躲不起你？”

    行了，只要你服了就行，李家明按住那只被張仁頓了下杯子的手，突然笑容燦爛道：“哥，莫生氣，我最恨別人欺負人，只要你不是想仗勢欺人，剛才的話就當我放屁。”

    “你”

    ‘嘿嘿’，李家明訕笑兩聲，拿起桌上的錦江酒瓶，給氣壞了的張仁倒了杯酒，用自己的茶杯碰了一下，沖門外叫了句，“和伢，進來一下。”

    沒半分鐘，房門從外面推開了，已經粗壯不少的和伢拘束地站在方桌邊，李家明才半真半假道：“哥，我以前讀學時，毛伢、告伢是跟我跟得最緊、也是耍得最好的。不過，那就是兩只蠢牯，喊他們跟我讀書不讀，情愿去混社會。也行，想混就混吧，反正他們也不是讀書的料。

    毛伢連初中都考不上，在我們店里幫忙賺了錢就在外面混，也不曉得他在那聽到羊城今年冬筍價格高，就跑回來尋我講要做這生意。這生意要不是毛伢沒錢起，我沾都不會沾，但既然錢是我出的、運貨、銷路也是我聯系的，我就要占大頭。這不是義氣問題，而是規矩問題。

    我打聽過了，粵省那邊毛竹大規模開花，這生意應該這兩三年都能做。毛伢、大狗他們去年賺到了錢，又有我姐夫在粵省那邊幫著張羅，那就讓他們自己做唄。反正我是沒興趣了，我屋里又不是沒錢，為這萬把塊錢操心劃不來。”

    李家明真真假假聽起來得夠坦白，不缺乏社會經驗的張仁將信將疑，可旁邊的張仁聲解釋道：“仁哥，家明哥哥沒騙你。我也去了收筍，我在羅坊一塊五一斤收，賣給家龍哥就是兩塊一斤。后來，每一斤又補了五角錢，合到了賺一塊錢一斤，我十幾日賺了九百八十四塊錢咧。”

    媽的，這哪是做生意，分明是扶貧！兩塊錢的收購價、六塊二的賣價，三倍的毛利潤卻總共才賺三萬多一，最后落到手里的居然只有一萬出頭。沒錯沒錯了，縣里下發的文件上有，他耶耶的廠子去年交了四十三萬的稅，他屋里有的就是錢，哪還會看得上這種生意。

    仁義啊，這伢子還真仗義，對他的兄弟們真仗義啊！不知內情、臉皮不薄的張仁臉上一紅，端起剛才李家明倒的那杯劣酒，頭一仰部倒進喉嚨里，訕笑道：“家明，哥哥錯了，你夠仁義！”

    當然錯了，只是不知以后，你曉得冬筍生意究竟有多大利潤，又會是怎么樣的心情？

    “仁義？哥，你莫笑話我了，我只是講規矩。毛伢的主意，我出的錢、和伢他們一幫伢子出的力，賺的錢分成三份，大體上分平而已。”

    張仁不是毛伢他們，他跟各鄉鎮派出所的頭頭都熟，要是有那些公安搭把手，莫是街上的混混，哪怕那些正經的菜販子都莫想收了。今年是冬筍的‘當年’，哪個鄉鎮不要產出萬把兩萬斤冬筍？李家明感嘆了幾句，將話題又繞了回來，非常誠懇道：“哥，你要是想跟毛伢他們合伙也行，他倆就是兩個毛伢子，我可以替他們作主的。反正你的朋友多、路子又廣，只要羊城那邊的價格好，算起來能賺錢，以他們給和伢他們的收購價，你能收到幾多他們要幾多，你覺得怎么樣？”

    啊？張仁愣了一陣，愣完之后就是怦然心動。

    莫看每斤只是加了五毛錢，可扛不住量大，若是明年高橋的冬筍被自己壟斷下來，那就是萬把塊的純收入！還有各個鄉鎮的，要是同僚們知道冬筍這么賺錢，還不會撲上去分杯羹？

    哪怕自己從中抽一成，也會發財的！

    可沒想到李家明又在搖頭晃腦，為他作打算道：“這樣也不好，你們當公安的，總不能去擺攤子收筍吧？再了，這又不是什么長期生意，劃不來的。

    嗯，這樣吧，收還是毛伢他們去收，你只要保證沒人跟他們搗亂。一斤冬筍，我讓毛伢給你五毛錢提成，你跟你的朋友怎么去分，那他們就不管了。”

    什么叫權力？權力就是對某項資源的支配權，只要那五毛錢的提成由張仁掌握，不但可以賺大錢還能拉攏同僚，為他日后的進步鋪路！

    快當父親的張仁徹底讓李家明算計到了，欣喜若狂道：“家明，沒的，你就是我親弟弟！莫講有人敢搗亂，就是有人敢跟我們爭，我都會捻死他去！”

    這話可真不中聽，不象公安倒象混混的口氣，不過李家明要的就是這句話！

    張仁高興，將他玩弄于股掌間的李家明就高興。

    李家明真沒有騙他，去年羊城的冬筍價格真的是六塊四的批發價，不過賣給大批發商的價格只有四塊八。那是李家明打電話，托董昊的女友姜婷婷幫著打聽到的，而且還是快過年時的價格。這年頭，通訊不便、交通不便，筍販子又沒幾個有實力的人，大家都是做熟人生意，固定往一個地方販，這才有李家明他們的機會。要是這家伙貪心不足，想甩開毛伢他們找別人合作，真的大量往那邊運，保證也就是賺辛苦錢，而且還得順風順水，否則就不敢保證賺或虧。

    即使這家伙日后知道了怎么回事，又能如何？生意場上來就是爾虞我詐，他能混上所長的位置，還會不明白這些道理？最重要的是，財帛動人心，只要張仁想發財，順著自己的指揮棒來，替毛伢當保護傘！

    重利的刺激之下，不管那些暗地里收購冬筍的人是何種來路，還能干得過一幫穿制服的職業混混？別看一斤冬筍只有五角錢錢提成，縣數十萬斤就是十幾二十萬，又有張仁這個內部人張羅著分配，足夠公安局的那些刑警、治安警察為自己所用了！

    行了，今年同古的冬筍買賣歸大姐夫和毛伢他們嘍，也不枉自己費這么多口水。

    將一位副科級所長玩弄于股掌間一番，李家明還有閑心告誡旁邊的張仁和。

    “和伢，這些事你莫跟我學，好好讀你的書，那才是正事，曉得不？”

    “嗯”

    出身貧寒又受盡了旁人鄙夷的張仁和連聲答應，這些事確實不是他能學的，對于他們兄妹來，最重要的認真讀書考大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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