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東郡,嗯,現(xiàn)在還不叫做巴東郡,官方的名字是叫固陵郡,是劉璋他老爹還在世的時候,特意從巴郡當(dāng)中割出來的,于是大體上就有了巴西和巴東的稱呼。
劉焉分割巴郡,其實用意么,基本上只要有點腦子的,大體上也能猜出來七八分,畢竟弱干強(qiáng)枝的滋味,有了周公前車之鑒以后,大多數(shù)人都愿意再嘗試一遍。
不過么,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或者說任何計劃都很完美,實際執(zhí)行都很稀爛……
如今在巴東郡,作為臨時假行太守事的,是剛剛從成都趕來不久的孟達(dá),不是演無花的哪一個,是姓孟名達(dá),字子度。
孟達(dá)其實是和法正一同入川的,但是一直以來都沒有法正混得好,或者說沒有法正的聲名好,這其中雖然有法正不參與東川和西川相爭的一部分原因,還有孟達(dá)本人自身的一些原因。
雖然說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懂的掩飾一些自己的性格上面的缺陷,然而相處時間長了,總是會有些不經(jīng)意的表現(xiàn)出來,孟達(dá)此人,其實看著像是豁達(dá)之人,實際上小氣吧啦的,什么都看得很重,因此在劉焉的時代,孟達(dá)并沒能得到什么大的官職,一直都在成都擔(dān)任一些事務(wù)性質(zhì)的工作,不能出任一方。
不過現(xiàn)在不一樣了,劉璋比起劉焉來說,更喜歡聽一些奉承話,所以孟達(dá)也有了機(jī)會,出任巴東。
當(dāng)然,最主要的因素也并非是孟達(dá)的馬屁,而是龐羲分身乏術(shù),巴東又是聯(lián)合荊襄的通道,若是放給了川蜀本地士族,保不準(zhǔn)會出現(xiàn)什么問題,于是便便宜了孟達(dá)。
這一日,孟達(dá)正在府衙之內(nèi)處理公務(wù),忽然聽聞手下稟報說是吳班來訪,不由得連忙出來迎接。
兩人賓主落座,寒暄了片刻,便漸漸的談到了正題。吳班說道:“孟兄觀今日川蜀如何?兵刃之災(zāi)何以消弭?”
孟達(dá)聞言一愣,這個事情,不是早有定論的么,怎么聽起來似乎又有些變化的模樣?于是轉(zhuǎn)身過來,拱了拱手,說道:“吳兄之言……恕某愚鈍,這個……”
吳班輕輕嘆了口氣,回答道:“川蜀陷于兵火,百姓生靈涂炭,某心悲傷痛,難以自己,幸得龐公于中斡旋,使君亦有退讓之意,便可約和,各保疆界,不起齟齬,則百姓可免于兵燹之禍,安樂而居,然而……”
吳班沉默了片刻,然后手“啪”得一聲拍在桌案之上:“奈何征西欺人太甚!貪欲狂妄,欲滅吾等基業(yè)!吞并川蜀,若征西得逞,你我皆為階下之囚也!”
孟達(dá)聞言,皺眉說道:“這……這莫否是有些誤會?這個,某曾聞,征西亦飽學(xué)詩書,更是精通左傳,應(yīng)不至于如此吧?”
吳班怫然不悅的說道:“如今征西已經(jīng)侵吞巴西,尤不滿足,欲進(jìn)兵而下,直取成都!汝如今亦為固陵之守,豈有僥幸之理啊?昔關(guān)中倡亂,蹂躪三輔,因此破家者十之五六,子度竟忘了不成?”
頓了一頓,吳班又說道,“然而川蜀之士見識短淺,不知厲害,只求明哲保身之謀,卻置你我于何地?更何況征西久居并北,恐早已忘卻經(jīng)書,腥臊遍染,亦無尊王之義,孔孟之風(fēng)矣!”
孟達(dá)默然。
“如今若得劉荊州兵至,子度兄可知要如何安排?”吳班忽然話頭一轉(zhuǎn),說到了劉表方面。
雖然龐羲和吳班、孟達(dá)等人都是屬于東川人,但是各自的利益不太相同。孟達(dá)就不用說了,屬于剛剛爬起來的,并沒有多少的權(quán)勢,還處于積累的初期。而吳班所在的吳氏,則是比較像是聲色衰敗的外戚,只見昨日黃花落,不得今日花黃香。
所以,吳氏吳懿吳班等人,自然不可能逍遙自在的成都等著一切事情的發(fā)生,而是要借這個機(jī)會崛起一波,否則真的什么事情都讓龐羲全數(shù)都做了,那么哪里還有什么好處能輪到吳氏和孟達(dá)這樣的人頭上來?
危機(jī),同樣也是代表著轉(zhuǎn)機(jī),只不過要看抓得住還是抓不住了……
因此作為原本被排擠到了邊緣地帶的吳氏和孟達(dá),自然就形成了天然的聯(lián)盟,企圖在波濤洶涌的川蜀之地,做一回浪尖上的弄潮兒!
孟達(dá)見吳班如此說法,自然是心領(lǐng)神會,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慨然而言道:“今川蜀之地危在旦夕,生靈倒懸,某亦豈能坐視,愿追隨吾兄左右,盡綿薄之力也!”
有了共同的利益基礎(chǔ),兩個人自然是融洽許多,正當(dāng)兩人陸陸續(xù)續(xù)的交談著更為深入的一些話題的時候,忽然有兵卒前來稟報,說是大漢皇室宗親,豫州牧,左中郎將,新野太守劉備劉玄德已經(jīng)到了魚復(fù),特遣人前來稟報……
“啊?誰?”孟達(dá)猛然之間沒聽明白。
一旁的吳班倒是聽清楚了,不由得撫掌而笑,說道:“來的好快!川蜀之機(jī)便于此人身上!魚復(fù),魚復(fù)!若無水來,豈有魚復(fù)!劉玄德遣人前來,定是為了渡江一事……不妨見上一見,且看其如何說辭……”
“吳兄所言大善!”孟達(dá)哈哈大笑。
按下兩人去聯(lián)系劉備,然后和劉備如何商討不表,在閬中的張任,也是處于舍不得丟不下的狀態(tài)之中,對于何去何從,實在是手足無措。
閬中當(dāng)下,無形之中就成為了一座孤城,雖然城中錢糧還有一些,但是就跟工薪族每個月臨近發(fā)工資的那些時間一樣,天天要計算著吃多少的量,甚至還要祈禱著財務(wù)健健康康,不至于因為大姨媽或是小姨媽什么的,拖延了發(fā)工資的時間……
這種精神上的煎熬,讓張任這些時日憔悴了許多。
是走,是留,或者……
所有的一切,都壓在了張任肩上,讓張任有些不堪重負(fù),不過川蜀之人獨有的韌性和倔強(qiáng),卻讓張任每日依舊三次巡城,一點都沒有松懈,也讓浮躁的軍心稍微穩(wěn)定了一些。
這一日巡城之后,張任回到了城門樓之中,坐在桌案后面,呆呆看著擺放在桌案之上的地圖,,默然不語。
如果選擇走,只是求自己一條活命,其實也不算是太難,畢竟有袁約這樣的賨人部落統(tǒng)領(lǐng)在,翻山越嶺找一條路出去,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只不過這樣一來,不僅是丟了閬中,而且還會丟了張任這些年養(yǎng)下的名望。
棄城而走的名頭,將會伴隨著張任后半生!
如此一來,不僅是張任這一輩子算是仕途走到了盡頭,說不得還會連累自家孩子,讓孩子也在同輩人當(dāng)中抬不起頭來!
那么留下來守么?
若是后路安全,供給跟得上,憑借著閬中地利,守是原本沒有什么問題的,然而問題是現(xiàn)在孤城一座,兵心浮動,士氣低落,若不是這些時日,仔細(xì)看著,說不得早就有些嘩變產(chǎn)生出來了。
尤其是那些賨人……
所以,若是真的征西兵馬兵臨城下,依照當(dāng)下得情況,恐怕堅持不了多久。就算是征西人馬現(xiàn)在不來,城中糧草補給跟進(jìn)不上,也是遲早潰亂!
張任抬頭看著天色,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如今已經(jīng)入秋,天氣早晚都有些涼意了,少了酷暑林瘴,正是用兵的好時節(jié)!張任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走不能走,守不好守,那么戰(zhàn)……
如今城中兵卒的士氣,也是低落,要是再加上征西到了城下,然后宣傳些什么投降免死等等,說不定人心浮動之下,縱然張任個人再堅決,恐怕也未必能夠完全壓制得住!
再加上袁約這個賨人,還有城中的那些賨人戰(zhàn)士,若是事情真的發(fā)展到了絕境的地步,恐怕袁約等賨人也不會有多少人會保持忠誠……
但是現(xiàn)在又不好處理,若是既不能殺了袁約等賨人,也不能任其離開,因為不管是殺還是讓其離開,都會極大的損傷兵卒士氣,搞不好就立刻崩壞,無法收場了……
張任苦笑了一下。“來人!請秦從事來一趟!”
不久,秦宓來了,神情也是有些萎靡,就連平日里面片刻不離手的描金扇子,也沒有心思拿出來盤弄。“將軍,有何吩咐?”
“……”張任沉默了一會兒,也沒有心思計較許多,畢竟他自己當(dāng)下的狀態(tài)也不見得有多么好,“袁頭人那邊如何了?”
“袁頭人?”秦宓略帶一些苦笑的說道,“牢騷話倒是不少……不過出格的事情也不見得敢做……我都派人一直盯著,這兩日么,新取了些錢糧,也算是安分少許……”
張任點點頭,然后又是沉默了許久,然后輕聲說道:“秦從事,若是我們再降一次……你看如何?”
“什么?”秦宓剛開始沒能反應(yīng)過來,不過很快就明白了張任的意思,“將軍之意是……再詐降一次?這,這如何可能?之前征西就沒有上鉤,這一次又怎會相信?”
張任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也正是我們之前詐降過一次……秦從事你覺得不可能,征西人馬多半也會覺得不可能……不過,若是要讓征西統(tǒng)帥更加相信……恐怕還是要借一個人頭用一用……”
秦宓頓時頭皮發(fā)麻,驚恐的看著張任,張開嘴,卻發(fā)現(xiàn)舌頭像是打結(jié)了一樣,說不出什么話來,“將軍……將……軍……你……我……”
“如今局面,不管是棄城而走,還是固守孤城,都是只有敗落一途……”張任瞄了秦宓一眼,“放心,不是用你的……”當(dāng)然,并非張任對于秦宓情有獨鐘,而是秦宓不過是一個謀士,就算是用他的人頭也不見得有多少的分量。
“呼……”秦宓頓時心落回了肚子里,舌頭也不在麻木,“那么,將軍之意是要……袁頭人的?”
“哼!若是他的有用就好了……一個廢物……”張任不屑的說道,“要用,便只能是用我的……也只有用我的,征西人馬才會相信這一次真的是投降……”
“嗯……”秦宓下意思的準(zhǔn)備點頭同意,猛地反應(yīng)過來,連忙挺直了脖頸,“將軍!這如何使得?!”
張任盯著秦宓,嘿嘿笑了兩聲,然后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只剩下了陰森和惡毒,“是用我的,但也不是用我的……我的那個族弟,與我也有七八分的相似,若是頭發(fā)披散,血污縱橫,征西之人縱然有人知道某的相貌,也未必能夠分辨得出……”
秦宓睜大眼睛,“這……這……將軍,這個……那個,可是愿意?”這人頭可不是什么普通物品,就算是有借有還也安裝不回去不是么?雖然不是用張任自己的人頭,然是張任竟然能狠心將自己的族弟人頭作為籌碼,也是讓秦宓心中感到一陣的發(fā)寒。
“今夜,我便讓他到我府上……”張任沒有理會秦宓的傻問題,還愿意不愿意,怎么不問你自己愿意不愿意把人頭隨便借的?“屆時某便宣稱自刎而亡,然后秦從事你要帶著人頭,前往漢昌……”
“啊?我?”秦宓的心,簡直就像是川蜀的道路一般,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盤旋不定,就差一點心肌梗塞了。
張任如同惡狼一般的眼神盯了過來,“某都將自己人頭送出去了,難道秦從事還不敢么?”張任算是主事,那么張任死后,秦宓這個二把手獻(xiàn)出張任的腦袋,自然是符合正常的邏輯,也才不會顯得怪異,再說在閬中城中,若是秦宓不去,總不能讓話都講不怎么利索的賨人統(tǒng)領(lǐng)袁約去吧?
這種事情,若是沒有幾分口才,搞不好當(dāng)場就露餡了,那么張任不就是白死了,嗯,是張任族弟不就是白死了么?
秦宓閉上了眼,深深的呼吸了幾次,才將激蕩起伏的心平穩(wěn)下來,沉默片刻之后,點頭說道:“也只有某走上一趟最為合適了……”
張任站起身,離席到了秦宓面前,竟然給秦宓大禮參拜,叩頭有聲,“秦兄!休讓征西之輩,小覷了吾等川中人!縱然有搖尾乞憐之輩,亦有忠勇慷慨之人!任,謝過秦兄忠義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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